難道滿朝文武也是睜眼瞎子嗎?或者當自己是個災星,不敢接近。
重耳嘆了口氣,正準備棄馬與琉璃、雪丹清共乘一車以免尷尬時,一陣急驟的馬蹄聲,把他從混亂的思緒中拉回現實。
狐射姑“咦”了一聲,側首對重耳道:“有大批馬隊過來,最少有百十騎以上,嗯,還有車輪轆轆聲?會是何人呢?”
重耳心中一動,正了正盔甲,擡頭挺胸,一揮馬鞭,迎了上去。
轉過街角,約四十名開道騎兵成四路緩緩奔馳而至。隨後是一輛金碧輝煌的長轅駟車,馬飾非金即銀,走動時發出的鈴聲十分悅耳動聽。車的兩側,各有二十名同一打扮、同一高矮的剽悍護衛。再往後是些零零散散的,打扮各異的遊騎。
看這個仗勢,重耳一愣,這是誰啊,比狐突的排場還大。
介子推眼神一亮,低聲道:“裡克。”
重耳全身一震,勒住繮繩。他總算是明白了爲什麼城外一人都沒有,那幫權輕位低的大臣夫子們誰都不敢冒頭歡迎,所以當裡克出面迎接重耳時,這才依附其後而來,反正獻公怪罪有裡克頂着。
說實話,他害怕和裡克過多的接觸,特別是他的那雙眼睛,總讓他有種被看穿一切的無力之感。另一方面,他又頗感自豪,權傾晉國的太子太傅親來迎接,這證明重耳在他心中的位置之重,這不禁使他精神爲之一振,堅持到底的決心更加堅定。
蹄聲靜止。
一個容貌英俊,眼如光電,威武非凡的男子打開車廂,正是連獻公也顧忌三分的晉朝權臣裡克。
重耳見他沒有絲毫下車的意思,遂強打笑臉,下馬施禮道:“重耳見過太傅!”
“免禮!公子爲我大晉立下不世奇功,裡克本應出城迎接,真是失禮了。”裡克莫測高深的笑道:“能和公子單獨談談嗎?”說着作出請上車的手勢。
重耳心下奇怪,似裡克這等城府深沈有若大海,喜怒不形於色的權貴,通常都不會在外人面前表現出親近之舉,特別是在晉王室形式不明的情況下,這樣做等於告訴獻公他誰。那麼是什麼情況,使得他一改往日飄移於爭分之外的策略,而毅然明確立場呢?
裡克見重耳望向他身後的那幫人,遂溫和地道:“公子不必考慮他們,我會告會他們一聲,改日再讓他們宴請公子吧。”
重耳忐忑不安的向介子推望去,直到介子推給出一個鼓勵的眼神,這才安然踏上馬車。
馬車聲”滴滴答答”愈加顯出車廂中的沉悶。重耳明白在這眼心皆精的當朝貴胃面前不能說錯半句話,因此裡克不開口,他也就閉口不言,心想,你喊我上車必有事談,不怕你不開口。
果然不出重耳所料,裡克沉默半晌,忽然露出一個罕有的笑容,緩緩道:“公子好像變了個人似的。”
重耳一聽,立即嚇得臉色發白,剛想辯解。
“雖說公子自幼明賢明,但稍顯柔弱,可沒想卻有着絕佳的戰爭天賦。”裡克一擡手,阻止了他說話,嘆道:“自文公後,晉再無賢君,可惜啊!君上沒有免你之心,作爲君上使臣,更作爲太子太傅,我即使違背大王旨意,也得爲大晉考慮。”
重耳一驚一喜,頓時胸口強烈地起伏着,待平靜些許,才怔然問道:“裡太傅的意思是?”
裡克正容道:“吾要助公子度過此劫。”重耳不由全身一震,再也說不出話來。
裡克雙目神光電閃,垂下的長髮無風自動,一字一字地緩緩道:“公子不必驚訝,裡克這麼做都是爲了太子申。你們三兄弟中,夷吾身有反骨且多變,不可從之;大王的所作所爲,使得太子心灰意冷,幾欲讓出太子之位,只求安身曲沃,若不是你在虢虞之戰大發神威,使太子看見一線曙光,裡某也不會冒大不韙,前來助你。”
重耳只覺得腦內一片空白,說不清是喜是憂,苦澀的道:“在天子與君父的雙重強壓下,縱使太傅有回天之力,恐也枉然。”
裡克淡淡一笑,悠然:“天覆地載,是君主的胸懷。人有好惡,但不能把自己的好惡強加於人。君主也好,天子也罷,皆源於天地,都得按四時運行,這樣方能德澤雲布,四方風動,日月朗照。不以智慧累心,不以私慾累己,榮辱禍福,皆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不在於君主。”
重耳好像直至此刻方認識他般,呆看半晌,點頭問道:“恕重耳愚笨,太傅有何應對之法?”
裡克驀地露出一個詭異奇怪的笑容,緩緩道:“有一隻猛虎抓到一隻狐狸。狐狸說:你不敢吃我。天帝派我掌管天下野獸,現在你吃我,是違背了天帝的命令。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話,那麼我在你前面走,你跟在我後面,野獸們看見我沒有不逃跑的。如果有野獸不跑,你再吃我也不遲。老虎一想,覺得它的話也有道理,就跟在大搖大擺的狐狸後面。野獸看見它拼命逃竄,老虎不知道野獸在害怕自己,還以爲它們是怕了狐狸。”
重耳思前想後也不明白這故事和他有什麼關係,遂痛苦地抓了抓頭髮,呻吟道:“哎……太傅不妨明說,耳還是不明白。”
裡克皺起眉頭,眼神精芒閃爍,嘆息道:“天下沒有萬能的君主、天子,君主的智慧不足以窺視天下,那麼,君主就得借臣下的眼睛與力量。反過來說,聰明的臣子也同樣可以利用君主的力量。”
“好像明白一點,只是……”重耳雙手一攤,苦笑道:“上哪裡去找這樣的依靠呢?周天子身邊的大臣我一個都不識。”
裡克掃了他一眼,沉聲道:“是人,皆有趨利性。至於怎麼利用,在乎使用之道。即使從不相識,也有不相識的好處,相認相知了,也就有了厲害衝突,如若有人引薦,效果往往更好。”
重耳知道他說的乃唯一的求生之道,遂精神大震道:“這人是誰,與太傅的交情……”
裡克避而不答,轉移話題道:“世人皆知天子重三公,宰孔,夏淵,季牙子。可真正能令當今天子移口的乃一女子。”
“啊!”重耳一喜,他覺得自己對付女人的把握大過男人,正想追問,馬車嘎然而止。
裡克長身而起,伸手請道:“到達公子府邸,公子長途疲乏,好好休息,來日再議。”
重耳則有些意猶未盡之感,雖說有了一線希望,可話不說不明,他很想知道那個女子是誰,可以說好奇心甚至超過對生命的擔憂。望着已起身相送的晉國權臣裡克,重耳深感茫然,有些失望的說了幾句客氣話,便糊里糊塗的下車而去。
“公子……”
“公子真乃神人,力敗兩國……”
“老奴恭迎公子!”
重耳醒過神一看,翠圓管家帶着一幫從僕站在門外高聲歡呼。
“許安?”重耳感到可笑,沒想到聽到的第一陣歡呼聲竟然來自狐突府上的一些下人。”你怎麼在狐府?”
許安滿臉激動,一把跪倒,顫聲道:“翠園已被查封,老奴得旬息與狐將軍照應,得以來狐府安身,可憐翠園那些個丫鬟和僕人……嗚!嗚!”
重耳忽然明白過來,爲什麼裡克把他送往狐府而不是翠園。那些下人的命運不用許安說出來,他已然知曉,男充軍,女賣娼獠。
想到此,重耳眼內寒意結凝,仰首長笑……
“公子……”
蒼涼的笑聲驚動了雪琉二女,兩人急匆匆的趕到重耳身邊。
雪丹清愛憐的望着重耳,雙手撫上他的肩膀。
琉璃見重耳臉色鐵青,遂擔心道:“發生何事,公子的臉色……”
重耳強壓下自己波動的情緒,輕輕地擺了擺手,打斷了琉璃的話,深深地吸了口清新的空氣,沉聲道:“累,我想休息。”說完邁開大步登上臺階。
許安緊跟幾步,欲言又止,似乎有話想說。重耳暗暗奇怪,不由放緩腳步,輕聲道:“許安可是有話想說?”
許安不安地道:“老奴本不敢打擾公子歇息,可……”
“說吧!”重耳一揮手道。
許安長出一口氣,鼓起勇氣道:“外廂房有客拜訪,一大早便來等候。”
“是誰?”
“前後有四撥人。”
“哦!四撥人?”重耳異道:“都有誰?”
“有歐陽家的,婁族的婁無塵與伯己,還有上大夫旬息與幾位大夫,還有……”說到這裡,許安表情尷尬的看了雪琉兩女,苦笑道:“有個叫香姬的,說是公子舊識,老奴不敢阻攔,她說有急事求見公子。”
“哼!香姬,她是不是真的很香?”琉璃目光灼灼的投向重耳,嬌嗔道:“看不出來哈,公子竟然把那個豔名震翼城的妖女也勾搭上了。”
雪丹清則在一旁安靜的淺笑,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重耳心知不妙,唯有假裝糊塗笑道:“香姬?我不認識啊,她找我幹什麼?”
雪丹清橫了他一眼道:“公子就承認吧,琉璃妹子對你在翼的一舉一動,早就查探得清清楚楚,我都知道你那晚在‘風采樓’的豔遇。”
重耳驚呼一聲,指着琉璃道:“那你豈不早就開始打本公子主意了?否則怎會派人查探我的一舉一動。”
琉璃頓時語塞,看着衆人均是一副恍然大悟的眼神,便又羞又氣,連反駁之力都失去,”你……一會再收拾你。”說完一垛腳,飛快的向後堂跑去。
雪丹清向重耳投去一個佩服的眼神,便追着琉璃而去。
重耳差點給心中的甜意淹死,遙遙的對着她們的背影喊道:“一會忙完來陪你們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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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遠遠的拋過一句:“鬼才要你陪,你去陪那香姬好了。”
重耳表情尷尬的看了看二十餘名下人想笑不敢笑的樣子,遂乾咳兩聲,沉思片刻,問許安道:“你有沒有把他們分開?”
許安笑答:“老奴知道其中厲害關係,所以讓他們分開等候公子。公子準備先見誰?”
“歐陽家族來的是誰?”
“歐陽族長的大弟子。”
“歐陽青衍。”重耳眉頭一皺,暗想怎麼歐陽倩沒來,這會是歐陽家發出的信號嗎?”帶我去見旬息。”
“公子這邊請!”許安示意下人全部歸去,便領着重耳向東廂房走去。
通過許安的敘述,重耳也大致明白了翠園被封事件。
齊王對公孫榷及其衆家將在離晉路上的離奇遭遇赫然大努。加之晉公主弄玉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其中疑點頗多,更有公孫家族每天上門喊怨,認爲是晉人施計謀害了公孫榷。
公孫家族自己心裡有數,不要說那三百名實力不俗的護衛,單是幾十名肅慎族的高手便足以抵抗上千士兵的攻擊,若想神不知鬼不覺的把幾百人殺個乾淨,且不留一絲痕跡,需上萬兵力纔可能做到。
根據公孫家族的調查,當天黃池周圍二百里內,晉軍沒有超過一百士兵的調動。事發後的清晨,晉王更是下令在黃池百里內清查,卻毫無所蹤,好像殺人者突然憑空消失般。
但是,公孫家族與尚漁一口斷定偷襲者即使是不晉人,也必然隱藏在晉內。根據兩家派出高手對屍體傷口作出的判斷,不同人都是死於同一把兵器之下,下劍又準又狠,沒有浪費一絲的力氣。這樣的高手,即使檢驗屍體者也心跳加快,心寒膽顫。
這樣的高手,世上屈指可數,猜來猜出也沒個頭緒。和公孫家有深仇大狠的婁族又絕無動靜,婁族的人員調動、分配一直處在公孫家的監控之下,公孫家族與尚家雖然懷疑,但又無任何證據。這天大的麻煩便落到獻公頭上。齊王甚至威脅與晉絕交,而公孫家族乾脆派人長駐翼城,死打魔纏,要求獻公找出兇手。
就在重耳率部與虢軍周旋之時。翼城來了個地毯式的搜查,婁族更是重中之重,晉內凡屬婁族的店鋪,貨場以及馬隊,都搜了個遍。最後獻公一怒之下,拿弄玉的翠園出氣。
事情還沒完,最近齊王又派專人前來遞交國書。
重耳聽完,大笑不止,心裡暗想:“就得給這老狐狸找點事做,否則整天想着算計我。”
笑聲剛落,旬息的身影出現在廂房門口:“老夫恭喜公子,得勝歸來。”
重耳上前一步,疾呼道:“讓旬公等候,真是折殺我也。”
“公子憑一己之力,降伏虢虞,乃我大晉的英雄。老夫等一個英雄,有幸之至。”旬息忽然話題一轉,手指身後道:“容我爲公子介紹一個人,這位是晉大夫司空襲子。”
一個身材魁梧,面色紅潤的錦袍老者三步並作兩步,語氣恭謹道:“子襲見過公子。”
司空?不是晉國專掌營壘及其它軍事後勤的上大夫嗎?這次發兵虢國,他就沒少被司空的下屬刁難,如不是婁族,別說勝利,餓都餓暈。
重耳想起來就有氣,因此臉色一變,冷聲道:“沒打仗前,怎麼都找不到司空大人,怎麼這仗打完了,大人卻出現了,呵呵!幸會!”
司空襲子表情尷尬的乾咳兩聲,眼睛瞟向旬息。
旬息聳了聳肩,笑道:“公子有所不知,雖說晉制是司空掌後勤,但自獻公後,給了司徒更多權利,司空也受其節制。老夫此來,一是恭賀公子大勝;二是爲司空襲子說句公道話;公子是錯怪他了。司空襲子在公子領兵出發的前十天便被派往霍地營造戰車,並非躲避公子。”
聽旬息這麼一說,重耳雖耿耿與懷,但也不得不賣旬息個面子,歉聲對司空襲子道:“重耳如有得罪,還請大夫原諒。”
司空微笑道:“不怪公子誤會,如次大戰,竟然連後勤也……虧得公子得上天眷顧,大勝回國,我大晉之幸也!”
這下輪到重耳吃不消了,遂不好意思道:“哪裡,運氣好罷了。”
“公子不必謙虛。”旬息說着四下打量一翻,見前後無人,這才一把抓住重耳的雙手,表情嚴峻道:“老夫明白公子的處境,有事可來找我,只是到了洛邑……哎!”
重耳沒想到一個時辰不到,晉國兩個權勢擎天的貴胃都紛紛表態,這天大的好事來得過快,即使是接連撞大運的重耳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旬公擡愛,重耳深表謝意。”重耳腦袋也似乎也承受不了這強烈喜悅的刺激,嘴巴里只剩下客氣話可說。
旬息突然又道:“還有件奇事,司空襲子這次去霍地監製戰車,途中遇到一垂死之人……”說到此忽然頓了頓,對司空襲子道:“還是你來告訴公子吧。”
“我救的那人是夷吾的信使,他死前說了些很奇怪的話……”司空襲子神情嚴峻,聲音轉底沉,緩緩道:“夷吾私下與樑國結盟,並許諾掌權後,歸還樑國的三座城池。”
重耳失聲道:“樑國?不是我晉的世仇嗎?他怎麼敢藐視宗廟,這……”
司空襲子雙目忽改茫然之色,嘆道:“這還不夠,夷吾通過樑國牽線,已與秦國達成協議,據說秦王已答應把女兒懷贏許給夷吾,並全力幫他登上晉王之位。”
重耳渾身一震,這下太子申面臨的敵人可不止奚齊一個,而且這個夷吾心機之深,恐怕十個太子申都比不上。
“我們不敢聲張,關於此消息是否透露給太子,公子你自己決定吧。”
“不打擾公子休息,再見!”
“啊!”重耳從沉思中醒轉過來,”謝謝兩位大人!重耳它日必謝之!”
“哈哈!公子多保重!”
“我送兩位,請!”
說罷三人邊走邊議,直到兩人上了馬車,重耳還處於精神恍惚狀態,他再也沒精力去見另外三撥人,只想好好考慮下。
於是揮手招呼許安:“你去告訴那三撥客人,說我今天沒時間見他們,讓他們明天來吧。”
許安先是愕然,然後垂下眼簾,不聲不響向西廂房走去。
望着許安蹣跚的背影和西廂房,重耳猛然想起那裡正是香姬等候之處,心中一陣掙扎,最終狠狠地喊了一聲:“許安回來,香姬那裡你就不要去了,我去告訴她。”
重耳目光投於半隱的房門,微一思索,便推門而入。
“公子!”
望着亭亭施禮的香姬,重耳全身陡然一震。他沒想到妖豔無匹的香姬竟然也有如此清麗的一面。
秀美絕倫的一張玉臉洗盡鉛華,顯得天真純潔,嬌柔甜美。白雪似的雙頰,隱隱透出健康的天然紅暈,比之任何塗脂抹粉更能令人動心。一身普通葛麻拖裙緊貼身體,更顯其身材之挺拔柔美,教人爲之奪魂。
最使人魂銷還是她那雙顧盼生輝的美眸,比任何寶石更清亮炫人。雖然房門大開,可重耳還是聞到一股馥郁香潔之氣,清豔又淡雅,揉合而成一種無人可抗拒的味道。
這是那個豔名遠揚,媚視天下的‘風采樓’主人嗎?如果沒猜錯,她亦如琉璃般練有媚功,只是道行遠遠趕不上琉璃罷了。
重耳長嘆一聲,道:“這纔是你的本來面目,對吧。”
香姬身體一怔,奇道:“公子這話奴家不明白,難道香姬還會變化不成,臉還是那張臉,鼻子還是那鼻子,是不是沒塗粉抹脂之故,或者是長時間沒見,公子覺得陌生了。”
看着這個美得近乎超凡脫俗的女子,不知爲何,琉璃的身影突然在心底浮現。重耳不禁涌起一種前所未有的奇怪感覺,脫口道:“你也練有媚功?”
“……公子……怎知曉?”香姬渾身一抖,顫聲道:“這是我家族的秘密,天下無人知曉。”
“這讓我想起另一件事。”重耳神情凝重,道:“你是不是還有個妹妹?”
香姬臉色蒼白,茫然點了點頭,突然又道:“我也不敢確定有沒有,只是憑小時一點模糊的記憶判斷,那會我才兩歲不到……”
“你姓卜,卜連赫是你什麼人?”
香姬聞言立即做出強烈反應,身體一弓,精神和均進入臨戰狀態,杏眼圓瞪,惡狠狠地道:“是那個人告訴你的?”
重耳愣道:“哪個人……你已經知道她……所以才找來這裡?”
香姬的玉臉上現出驚駭欲絕的神情,一對美目投射出悲憤與無奈的光芒,更多的是失望。
“咦!你怎麼了?”重耳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
香姬胸前不斷起伏,憤然道:“沒想到重耳公子也是趨勢之徒,連自己的女人都心甘情願的奉送他人,倩姑娘真是瞎了眼睛,竟然還一門心思的替你尋找小鳳。”
“慢……你剛纔說誰的女人?小鳳……”重耳一把捏住香姬的雙肩,搖晃道:“有小鳳的下落了?告訴我,她在哪裡?”
香姬遲疑了一陣,不解道:“你的好友沒告訴你?”
“好友?”重耳茫然道:“誰?”
香姬閉口不答,修長的鳳目,再度露出不解和憤怒的神色。
重耳覺得前面的對話有問題,遂鬆開雙手,柔聲道:“你告訴我小鳳的下落,我就帶你妹妹來見你。”
“我妹妹?”
“對啊,否則我怎麼知道你也練有媚功。”
“天!”香姬難過的閉上雙日,好一會才睜開,歉聲道:“看來是個誤會,我還以爲你是從他那裡聽來的。”
重耳雖然心急如焚,卻也不敢過份逼她,而是繼續保持溫和的語氣,道:“你妹妹落身婁族,現就在我家裡,一會你們姐妹便可以團圓了,你剛纔的意思是?倩兒託你打聽小鳳的下落……”
“對不起!”香姬細若蚊蚋地道:“我妹妹……她好嗎?”
重耳連聲道:“好,她很好。你快告訴我小鳳的下落,她在哪裡?她好嗎?”
香姬猶豫片刻,吱吱唔唔半晌才清楚的吐出幾個字來。
“她在……裡太傅……家裡。”
重耳到這時方放下心中一塊大石,長噓了口氣,道:“在裡克家,還好,總算有她的下落。”
香姬眼睛裡浮現一絲同情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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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就去接她回來。”重耳一陣風似的向房門衝去,臨出門時突然回頭道:“你去找許安,讓他帶你去琉璃處,她就是你失散多年的妹妹。”
“別去。”香姬驚呼一聲,手足無措地望向失愕不已的重耳,悽然道:“公子請聽我說完。”
重耳凝視着她的秀目,若有所思道:“有什麼問題嗎?你說……”
香姬眼中一片迷離,緩緩道:“有個可憐又可敬的女子,自幼命運多折,好不容易遇上一個真心待她的男子,可惜有天他們失去彼此的消息,那個女子決定走便天下也要找到他,於是從朋友家偷偷溜了出來。”
說到這裡,香姬眼中閃現幾滴淚花。
“一個柔弱女子,又那麼的美麗,孤身在這虎狼之世行走……哎!”香姬嘆道:“才兩天不到,她便落入一夥拐賣團伙之手,驚爲天人,幾經轉手,落入翼城大豪之手,那傢伙再奉獻於晉國權臣裡克。”
重耳神情極度緊張,雙手交叉緊握,五指關節發出“咔嚓!咔嚓!”的響聲。
香姬一改悽婉之聲,悲痛道:“據說誰都沒見小鳳的笑容,而裡克那賊子卻偏偏喜歡上這個不會笑的女人,視小鳳爲禁臠……”
“轟!”的一聲,厚實的雕花木門在重耳的拳頭下分崩離析。
隨着香姬的一聲驚呼,重耳近乎瘋狂的把悲憤與失望之火發泄到臨近的傢俱屏風之上,木屑竹簡漫天飛舞。
待許安氣喘噓噓的出現在門邊時,整個房間都被毀得支離破碎,除了一旁簌簌發抖的香姬外,幾乎沒有一件完整的對象。
重耳則抽搐着橫躺在牆角旁,嘴裡不停的喊着三個字:“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許安正欲上前,身後兩道香風疾撲而來,一白一黃兩道修長婀娜的身影出現在房中央。
琉璃也許是在梳洗中匆忙趕來,身上隨便披了一襲寬柔鵝黃的長袍,本應束在腰間的白腰帶也散然下飄,長長的秀髮水珠四溢,一對美目直視香姬,悶哼一聲,道:“我家公子怎麼了?”
雪丹清進門就撲向重耳,毫不避嫌的摟着重耳的脖頸,玉臉變色,連聲疾呼:“公子……你別嚇我們……你怎麼了。”說着沒忘伸手探了探他的脈搏,發現沒什麼問題後,這才緩下臉色,柔聲道:“不管是誰給公子氣受的,那個人絕沒好下場,有我和琉兒呢。”
聲音雖然甜美之極,可許安卻沒來由的打了個哆嗦。好似房間裡溫度陡然陰冷下來。
“妹妹!是你嗎?”香姬亦如琉璃般直愣愣的盯着琉璃,區別在於兩人的眼神。
一個充滿疑惑與怒氣,另一個則滿眼激動與喜悅。
“別瞎喊,誰和你姐姐妹妹?”琉璃說着後退一步,惱道:“別過來,再往前對你不客氣的啊,咦!你這人……”
“你姓卜,父親叫卜青遠,祖居徐夷族蘅集山,是不是?”香姬邊說邊流下淚水,雙手顫抖着撫向琉璃的臉頰。
香姬慌亂的又向後退了幾步,眼神不知所措的向重耳投去,似乎想從他那裡求證什麼。
重耳這纔在雪丹清的懷抱中睜開眼睛,嘆道:“她是你姐,你們修煉同樣的媚功。”
琉璃嬌軀一震,驚悸地張大嘴巴,喃喃道:“我以爲你不在了,做夢都沒想到會有相遇的一天……”
“姐!”
“可憐的妹妹!”
“哇”的兩聲嚎啕大哭,兩個身體飛快的團抱在一起。
重耳看着兩姐妹的團聚,便想到失散的小鳳,頓時心如刀割。要想從裡克那等強人手中討回小鳳,近乎比登天還難,況且裡克又喜歡上小鳳。
想到這裡,重耳痛苦萬分的垂下頭去。
“我們回去,任何事情我們一起想辦法解決,好嗎!”雪丹清心疼的攙扶起重耳,柔聲道:“多大的災難都挺過來了,總有法子的。”
重耳木然的蹣跚前行,許安見狀連忙上前,陪同雪丹清一左一右的扶着他的主人向主院走去。
回到主院,重耳便一人鑽進房間,任外面怎麼叫喊也不開門。
這下可把雪丹清嚇得夠嗆,一掃平日的淡然之態,她的內心也彷彿受到重耳的影響,無奈與絕望的念頭上涌……香姬究竟與主公談了些什麼呢?讓他消沉至此。
眼神一動,雪丹清囑咐許安好好守在門口,身影朝西廂房方向晃去。
不一會,三個貌美如花的女子齊齊現身。其中兩人眼睛紅腫,一人滿眼的迷茫。
許安見狀,自覺的道了聲”老奴下去了,這裡就交給三位。”
“公子……”琉璃試探的敲了敲房門。
“香姬全都告訴我們了,小鳳的事,定有辦法的。公子自己都沒有決心,那……”雪丹清委婉的隔着窗戶向裡說。
香姬忍了半晌,幽幽道:“都是香兒不好,早知如此……”
“我沒事,你們讓我靜一靜。”裡面傳來重耳低沉的聲音。
“好!我們不打攪公子。”雪丹清示意大家不再說話,然後依着門框席地而坐,那堅毅的眼神表示出:一定要坐到公子出來。
琉璃與香姬相視無語,齊齊就地而坐。
時間彷彿靜止,院內有花,有草,還有三個絕美的女人相映其間。雖然她們的姿勢不是很雅觀,卻在天幕泛起淡淡的紅暈的照射下,閃爍出異樣的美,更使人更能感受到生命的存在,真實的美麗。
重耳感覺頭疼之極,那不是一般泛指的頭疼,而是一種從心最深初蔓延至全身,再牽扯腦袋的疼痛。甚至可以說是陷入一種深深的絕望之中,不可自拔。
世事真是很奇妙,同樣是裡克,前一刻帶給他生的希望與喜悅,轉眼間,便帶給他難以抑制的打擊。
重耳緩緩閉上雙目,腦海裡浮想起‘綵鳳樓’前的那個小池塘,小鳳嬉笑着央求他下水摘朵荷花,就在那朵潔白美麗的荷花旁,小鳳那美如荷花的嬌軀第一次向他綻放,使得自己成爲那一時刻最幸福的男子。
他有預感,小鳳再也不屬於他。
這一切便像是做了一場夢,天道輪迴,不該你擁有的便始終會失去。他感覺可笑,是悲滄抑或是痛徹心肺,生命總是那麼多的無奈。小鳳去了,還有季槐、弄玉、有丹兒……還有自己這個假冒的重耳公子,終會一一遠逝。
何況自己即將面臨的困難又是那麼的多,一個接着一個,不停的向他最薄弱的地方撞擊,兇狠而有力。即使擺在他面前的是一條靜得可以卷着褲管趟過的小河,也要加倍小心,一不小心,河上河下的攻擊便接踵而來。
關於小鳳,重耳非常明白,這是個非人力設下的死套。想奪回小鳳,且不談裡克有多大的實力,即使奪回來,也必然損失慘重,自保之力已失,奪回來後,又拿什麼去呵護這個命運悽慘的柔弱女子呢。更何況入京之行還得仰仗裡克的斡旋,否則還是死路一條。
難道上天還嫌我目前的敵人不夠多,不夠強大,還得再給我添加更強有力的對手嗎?
又是一個進退兩難之局。
不管那一方面,都容不得我退讓,對我來說,退既死。
想到此,重耳霍地站起身來,仰天長嘯道:“裡克也罷,天子也罷,只要是擋我道,不管來自何方,不管是多麼強橫的人物,我都要誓死周旋到底!”
大陽落下山頭,西邊泛起了一片紫紅色的天幕。
“吱叮--”開門聲響起,重耳堅毅的眼神掃向門外三人。
三個女子喜極而泣,不約而同的撲進重耳懷裡。
重耳微笑着拍了拍她們的香肩,柔聲道:“讓你們受驚了,對不起!以後再也不會。”
雪丹清嬌嗔道:“還有下次?”
“公子好像換了個人似的,嗯,比之以前多了威武與另一些說不上來的東西……”琉璃美哞一眨不眨的盯着重耳,眼放情火,道:“更讓璃兒着迷了。”
重耳目光轉向香姬。
香姬心神恍惚的底下頭去。
重耳哈哈一笑,精神煥發道:“給我傳許安,另外通知子推與狐射姑來我這裡。”
“嗯!我這就去。”琉璃興奮的拔腿便走。
雪丹清瞧着她的背影道:“這丫頭,練了新功夫後,每天都想着一試身手,這下終於如願了,看她那高興勁。”
“公子……”香姬突然擡起頭,勇敢的直視重耳,大聲道:“如果是對付裡克,請一定算上香姬一份。”
“我不只是要對付他,還得利用他。”重耳信心十足,忽又疑惑道:“香姬你可犯不着啊,你不想在翼城混下去了嗎?”
香姬顫抖着閉上美眸,眼角立時逸出幾滴淚水。好一會,才睜開淚眼,幽幽道:“公子定聽說過神劍,天刀,銀戟,霸槍的傳聞,這裡克便是霸槍傳人。”
“啊……”重耳與雪丹清幾乎同時失聲,驚駭不已。
特別是經過上祁一戰,韓少堅的渲染,重耳便對這四大絕學深懷戒心,沒想到最神秘的霸槍竟然出現,而且是在即將展開對決的對手身上。
“你怎麼知道的?”重耳心存僥倖的問道,同時沒忘提醒,”你有沒有搞錯?”
“沒有錯的,就是他。我來翼城六年,不惜賣笑交接各路人等,便是爲了查清滅我族的仇人。”說到這裡,香姬加重語氣道:“自幽王之亂後,各蠻族紛紛內侵,東夷之國有任,與徐夷部落之間因爭奪通往西周的蘅集山而展開亂戰。戰事初期,有任漸站上風,徐夷各族眼見潰敗,這時,一個卜族男子的出現挽救了整個徐夷。他憑藉一把鐵槍,獨挑有任八虎,止住潰敗之勢,不久便帶領八千族兵,連勝三十餘場,擊退有任,控制了蘅集山方圓百里,數族皆臣服於徐夷,那一段是徐夷最強大的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