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還用說嗎?他都已經把態度給表現得這麼明確了。”顧采薇沒好氣的說道。
杜雋清又定定看着她,彷彿要從她身上看出一朵花來。
顧采薇則是低下頭繼續吃飯,才懶得理她。
事實證明:顧采薇這一餐飯雖然花樣不多,只有一飯一湯,但味道實在是好,不僅狄閣老夫妻倆吃得十分滿足,就連狄家幾位郎君還有小郎君們也都甩開了腮幫子大快朵頤,將跟前的飯菜都給吃得一乾二淨,連一點湯汁都沒有留下。
等到吃完飯,都已經是傍晚時分了。杜雋清和顧采薇連忙起身告辭。
狄閣老和閣老夫人還依依不捨的。
閣老夫人拉着顧采薇的手,怎麼都把她看不夠。顧采薇則將那一罐牡丹生浸蜜送給老人家:“我說了,牡丹花是補元氣、美容養顏的好東西,正適合您飲用。這一罐您先留着慢慢喝,我那裡還有好幾罐呢,回頭我再叫人送來。馬上還有別的花開,合適的我也做了生浸蜜給您送來,您大可以換着口味吃。”
“好好好,都聽你的!”閣老夫人忙不迭點頭,臉上滿是歡喜的笑。
狄閣老則是將顧天元和杜逸兩個小傢伙給叫到跟前。
“你們倆都是好孩子,又聰明又伶俐,如今還有一對好長輩,以後前途不可限量。我老了,也沒什麼可給你們的,就一人送你們一本我年輕時候讀書留下的手札吧!”
他說着,就讓兒子去他書房取來兩卷泛黃的書卷,給顧天元兩個人一人一個。
顧天元和杜逸兩個小傢伙在狄閣老跟前都老實得很。拿到東西,兩個小郎君也激動得不行,連忙小心翼翼的將書卷抱在懷裡,生怕一不小心就掉了丟了。
至於杜雋清……
狄閣老更是意味深長的對他交代了一句:“年輕人,老人言,記心間啊!”
“多謝閣老,晚輩記住了。”杜雋清爽快點頭。
狄閣老才笑呵呵的擺手,送他們走了。
一路回去,杜雋清都冷着臉不語。待回到侯府,他剛翻身下馬,就一把將從車裡下來的顧采薇給拉上,直接往後院拽去。
“阿爹!”杜逸見狀,他擔心得小臉一變,連忙低叫着想追過去。
可顧天元卻把他給拉了回來。“你急個什麼?他們倆不會有事的。”
杜逸就回頭瞪他。“那到底是不是你阿姐啊?”
шшш•ttκan•¢o
“當然是啊!”顧天元點點頭,“就是因爲知道她是我親阿姐,所以我才一點都不着急。因爲我瞭解她——你阿爹根本就不能把她給怎麼樣!”
杜逸的眼神立馬變得分外複雜。
雖說看到杜雋清剛纔對顧采薇那麼粗暴的樣子他心裡很不是個滋味。可爲什麼在聽到顧天元說出杜雋清根本不能把顧采薇給怎麼樣的時候,他心裡不僅沒有如釋重負,反而更不是個滋味了?
其實,他倒是希望他阿爹真能把顧采薇給怎麼樣的。這樣,她就不會想跑就跑了。
只是他心裡也明白,顧天元說得沒錯。
於是,他的心情一下就低落了下去。
顧天元見狀,他立馬目光一轉,就又樂呵呵的過來拍拍他的肩膀:“大外甥,其實你也沒必要這麼悲觀。你不就是想把我阿姐給留下嗎?只要你把你手裡這一卷書送給我,我就幫你!”
杜逸警覺的回頭。“你會這麼好?”
“狄閣老的親筆手札,你可知道在市面上能賣多少錢?爲了錢,我賣阿姐也賣得心甘情願!”顧天元爽快回答。
杜逸的反應就撇撇嘴角。“你以爲我會相信你嗎?你們姐弟倆都跟泥鰍似的,滑不留手,我纔不會傻乎乎的再被你給騙了。我也相信我阿爹,他肯定有自己的辦法的!”
說罷,他就抱緊了懷裡的手札走了。
眼看着他一溜煙跑出去老遠,顧天元才忍不住咂咂嘴。“大外甥反應越來越快了,越來越好玩了,可真有意思呢!”
卻說顧采薇被杜雋清給帶回到他的書房,然後杜雋清才放開手。
“你和狄閣老到底什麼關係?或者說,你在京城還有多少關係?”杜雋清冷聲問。
顧采薇輕笑。“我的一切,侯爺您不是都已經派人去查過了嗎?只怕現在您對我的瞭解比我自己都深,那我還有什麼好說的?您只管去看手下給你準備的資料啊!”
“你明知道本侯查到的都只是那點明面上的東西。真正到了要緊時候,那就根本什麼都沒有!”杜雋清冷聲呵斥,“你到底是什麼人?你身上藏着多少秘密?你和狄閣老又是怎麼認識的?甚至……這幾次你那麼積極主動的和我一起往閣老府上去,你還自告奮勇先去吸引閣老夫人的注意,你到底是爲了幫我,還是爲了幫你自己?”杜雋清又連珠炮似的問出一串話。
顧采薇聽後,依然只是淡淡一笑。“你去查啊,我就不告訴你!”
“顧、採、薇!”她拒不合作的態度令杜雋清很是不爽,他忍無可忍咬牙切齒的低吼出聲。
然而聽到他這一聲低吼,顧采薇卻神色一變,隨即輕輕笑了起來:“你終於不再死活認定我是顧采芹了嗎?”
“你有把自己當顧采芹看待過嗎?”杜雋清沒好氣的反問,“你不是顧采芹,也永遠當不了顧采芹,你比顧采芹脾氣壞多了!”
“是啊是啊,我還比她本事大多了呢!”顧采薇涼涼說道。
杜雋清就又死死盯上她的眼。“到這個時候了,你還是還是什麼都不肯說嗎?”
“侯爺你真的很搞笑。”顧采薇無奈搖頭,“以你的聰明才智,你怎會不知道這其中的淵源?我外公是高神醫,高神醫在三十多年前曾經叱吒長安城,那時候他深受高宗陛下還有天后信任,長安城裡的顯貴人家誰不以和他老人家來往爲榮?狄閣老又精通醫術,自然和我外公一見如故,兩個人越聊越投契,就成了好友。”
“再後來,我外公離開長安,隱姓埋名和外婆廝守,狄阿翁也幾起幾落,經歷了許多變故。但在這期間,他們一直沒有斷了來往。外公也曾經去狄阿翁下放的地方見過他,狄阿翁更主動去拜訪過我外公外婆,所以他們的感情才一直很要好。但是這樣的感情可不是隨便和哪個阿貓阿狗都能培養起來的。至少我外公此生摯友就只有他一個。這世上除了外公外最疼愛我的長輩也就是他了。”
“我問的是,你和狄閣老爲什麼關係這麼好?”杜雋清又問道。
顧采薇撇脣。“實不相瞞,我外婆從小就體弱多病,本來大夫說她不適宜生養。可成親之後,她死活要給外公生孩子,然後就有了我阿孃。但她底子太弱,生我阿孃後又虧損了不少,儘管外公竭力補救卻也無濟於事,所以他們這輩子就只有我阿孃這麼一個孩子。後來阿爹阿孃成親生下我,他們唯恐外公外婆膝下荒涼,就把我送回去陪伴兩位老人。所以我是在外公外婆身邊長大的。也是因爲如此,我從小在外公身邊耳濡目染,把他的醫術都給學到手。甚至爲了讓不愛吃藥的外婆老實吃藥,我還開始鑽研食療的法子……這樣,侯爺您還要多問我和狄阿翁爲什麼會如此親密嗎?“
不用問了。
她作爲高神醫的嫡傳弟子,又常年在高神醫身邊侍奉,她肯定早和狄閣老來往過無數次了。所以現在,既然她和狄閣老相認,狄閣老自然把對多年摯友的那份深情厚誼都給轉嫁到了她身上。那麼,她之所以那麼主動的幫他去結識狄閣老,其實也是存了私心的。
認識到這一點,杜雋清眼神一暗。
顧采薇則是轉過身去。“侯爺要是沒事的話,可以放我走了嗎?我今天累死了,要回去睡覺。”
可她剛轉過身,就察覺到杜雋清的手掌又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顧采薇不悅的迴轉頭,就見這個男人幽幽的眸子正死死盯着她。
“你可知道,你去取茶水的時候,狄閣老對我說了些什麼?”
“什麼?”顧采薇隨口問道。
“他讓我把你當和我一樣的人一般敬重,一定要選擇相信你、愛護你。他還說……只要我和你好好相處,你一定會給我許多驚喜,然後讓我對你欲罷不能。”
“你胡說!”顧采薇立馬遞交,“狄阿翁他怎麼可能說這種話?”
“他就是這麼說的。你要是不信,大可以去找他質問。”杜雋清沉聲說道。
“我纔不去呢!我要是去了,那不是明擺着不相信狄阿翁?你這個人休想耍奸計破壞我們之間的關係!”顧采薇冷聲喝道。
杜雋清只是靜靜看着她。“你不去,是不是也是因爲心虛,生怕從狄閣老那裡得到肯定的答覆?”
“纔怪!我說了我不會上你的當,你就死了這條心吧!”顧采薇咬牙切齒的低叫着,死命把手腕從他手掌心裡拔出來,就趕緊扭頭跑走了。
這一次杜雋清沒有再阻攔,而是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勾起嘴角:“還說不是心虛。狄閣老什麼性子你比我更清楚,那他能幹出來什麼事,你也比我更清楚。所以……你明知道這絕對就是真的!”
顧采薇當然知道,杜雋清還不至於在這種事情上給她編瞎話,他也編不出來這樣的鬼話。而且,他剛纔說的那些話她以前聽說過——就是外公和狄閣老兩個老爺子關起門來喝酒的時候,討論起家裡的娘子管東管西,這個不許他們做、那個不許他們玩的時候自我開解說出來的話。每一字每一句她都聽得一清二楚,也和杜雋清剛纔說的一字不差。記得當時她還悄悄笑話過這兩個老人家都是妻管嚴呢!
也就是說,狄閣老的確和他說過這些話!
意識到這一點,顧采薇氣得臉都紅了。“狄阿翁,你要鬧我好歹也得有個限度吧?開這種玩笑……你就不怕我外公九泉之下也睡不安穩,直接跳出來打你?”
“娘子……”琉璃在一旁看着,她小小聲的問了句,“你這到底是生氣呢,還是害羞呢?”
顧采薇轉過頭。“我當然是在生氣!我都快氣死了,你不知道嗎?”
“其實真沒看出來。”琉璃誠實的搖頭,“娘子你真正生氣不是這樣的。你看,黑風都沒有察覺到你身上的怒氣,沒主動過來安慰你呢!”
汪汪汪!
一旁的黑風立馬昂起脖子大叫幾聲,還開心的對她搖起尾巴。
這條狗每次只有在察覺到主人心情大好的時候纔會搖尾巴。
見狀,顧采薇更氣得厲害。她連忙把琉璃和狗一起趕出去。“你們都故意來氣我的是不是?走走走,都給我出去,我不想再理你們了!”
手忙腳亂的把琉璃和黑風都給推出房間,顧采薇砰地一聲關上門,她才背抵着門板,自己卻也禁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狄阿翁你真是個老不休!”她低聲罵了句,“至於杜雋清嘛……”
想到那個男人剛纔一本正經的表情,她又忍不住眼角彎彎,彷彿一彎清新的月牙:“你要是心裡沒這個想法,至於主動來和我說嗎?還故意來嚇唬我,到底誰嚇唬誰呢?這麼着急的挑明一切,那隻能證明一點——你不夠自信!”
只是,他們都沒有想到,因爲這次他們單獨上閣老府去做客,這個消息瞬息傳遍了整個長安城,也震驚了長安城上下的權貴們。再加上之前閣老夫人壽宴上狄閣老夫妻對杜逸的另眼相看,以及太平公主也曾召見過顧采薇幾次……所有人都瞬息對這個在長安城裡名不見經傳的長寧侯府充滿了濃厚的興趣。
一時間,各種請帖、拜帖雪片一般的飛過來,把一向冷冷清清的侯府門房都給堆滿了。
杜雋清轉手就讓人把這些東西都交給顧采薇。
“你是侯夫人,處理這些本來就是你的責任,所以你看着辦吧!”這個男人很瀟灑的把這個責任扔給她。
顧采薇咬牙切齒的拿來隨便翻看了幾眼,頓時她臉上就笑開了花。
“真是難得呢!這京城上下,上到皇親貴胄,下到普通京官,就沒有人沒給咱們送帖子的。甚至當初在武駙馬府上和我打過嘴仗的那些貴婦人們,現在也一改之前涼冰冰的態度,還主動和我套起近乎來了!一口一個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什麼時候和她們有過情分了?”
“這就是有權有勢的好處。不管喜歡你的還是不喜歡你的,他們爲了這個權,也得違心的來討好你。”琉璃在一旁笑說道。
“可不是嗎?長安城裡這些所謂貴胄們的真正嘴臉我算是親眼見識到了。”顧采薇長嘆一聲。
琉璃眨眨眼。“那不知道,娘子你打算和哪些人家來往?”
“來往個頭啊!”顧采薇隨手就把這厚厚一沓帖子全都給扔了,“以前這個侯府在京城裡就是遺世獨立的存在,那麼以後也是一樣的。咱們沒什麼求別人的,別人當然也別想來求咱們。大家一如既往相安無事的相處就是了。”
“怕只怕,娘子你心裡這麼想,別人卻不這麼想呢!”琉璃小聲提醒她。
“那就是杜雋清的事了。”顧采薇毫不客氣的說道,“我是婦道人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和外頭也扯不上什麼關係。倒是咱們家侯爺,他是家裡的頂樑柱,每天都要出去交際的。別人真要糾纏也該是糾纏他,又不來糾纏我,那我管他呢?”
琉璃不禁咋舌。“娘子你心眼可真壞。”
“比不上那個壞心眼的男人。”顧采薇涼涼迴應。
琉璃頓時又不禁撲哧一聲,趕緊捂着嘴扭向一邊去偷笑了。
不過,顧采薇計劃得是挺好,可她千算萬算,卻沒想到第一個主動找上門來的居然是顧程遠一家子!
沒錯,是一家子——顧程遠,田氏,還有顧天賜一家三口。
當門房那邊前來告知,說親家來了,顧采薇立馬一個頭兩個大。
“上次纔來了一個,我都好不容易纔給打發走。結果現在,他們居然三個都來了?這是什麼意思?想利用人海優勢對我施壓嗎?”
雖說她一個人對付這三個人也行,但畢竟還是太吃力了。所以顧采薇當機立斷:“琉璃,去請侯爺過來幫忙!”
“是!”琉璃趕緊就跑去搬救兵了。
而這個時候,顧程遠和田氏已經帶着顧天賜過來了。
“顧采芹,你簡直太讓我失望了!”剛進門,顧程遠就把臉拉得老長,咬牙切齒的低罵。
顧采薇莫名其妙。“阿爹您這又發的哪門子的火?您是找錯人了吧?”
“我沒找錯,我找的就是你!”顧程遠低吼。
顧天賜有他爹在一旁做靠山,嗓門也大得很:“你到底是不是我親阿姐啊?你去閣老府上拜見,帶着你的繼子,也帶着顧九,卻都不知道帶着我!現在好了,他們倆都得了狄閣老的賞賜,可我什麼都沒有!”
顧采薇這才反應過來——搞半天,依然是狄閣老惹的禍!
田氏的表現比這對父子要平靜一些。相比顧程遠和顧天賜進門就開始興師問罪,她還是連忙跑過來護住了女兒:“你們別那麼大聲!這事又不是二娘子她自己樂意的!”
說着,她再回過頭,又對顧采薇苦口婆心的勸:“阿芹,實在不怪你阿爹阿弟生氣,這事換誰誰不生氣?你是咱們家的閨女,那你有什麼好處,就該先給咱們自家人享用纔對啊!結果呢,到頭來卻讓二房那臭小子搶先一步。那小財迷懂個什麼?他怕是字都不認識幾個呢!那好好的一卷書給他實在是浪費了!”
說來說去,她還是站在顧程遠父子那邊的。
顧采薇心一沉。
“我要是說,一開始我們根本就沒預料到狄閣老會給九郎他們送東西,你們信嗎?”
“信信信!”田氏趕緊點頭,“只不過他到底還是送了不是嗎?現在九郎都在狄閣老跟前亮相了,你親阿弟卻沒有,那這就不行了!”
“沒錯!”顧程遠連忙附和,“二房那臭小子算個什麼東西?他哪一點比得上我家五郎?既然他都能讓狄閣老誇讚幾句、還送東西,那要是換做我家五郎去,狄閣老一定對他讚不絕口,有什麼好東西都給他!”
顧天賜沒有說話。但在聽到阿爹的說辭後,他已經滿臉放光,下巴擡得高高的,胸脯也挺得翹翹的,生怕別人注意不到他。
“呵呵。”
這時候,卻聽一聲輕笑從旁傳來。
顧程遠父子頓時就跟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趕緊哧溜一聲跳起來。“誰在笑?”
回頭去看,他們就見顧天元和杜逸兩個人正雙雙站在門口。
見到杜逸,顧天賜立馬嚇得肩膀一縮,趕緊往顧程遠背後躲了過去。
顧程遠看到顧天元卻氣不打一處來。
新仇舊恨涌上心頭,他忍不住對着顧天元冷笑:“好你個顧九郎,你這如意算盤倒是打得精啊!你巴巴的跑來長安,我就說你怎麼剛到我家就沒事找事和五郎打架呢,感情是你早謀劃好了要來侯府投奔我女婿,還想仗着我女婿的勢攀附權貴!我們顧家怎麼就生出你這麼給下賤東西了?”
顧天元聞言只是一聲冷笑。“大伯您這話說得可不在理。我爲什麼和五阿兄打起來,您還不清楚嗎?什麼叫我沒事找事?明明是他先嘲笑我,還說什麼我阿姐活該,活着的時候被未婚夫騙,死了在出殯當天還丟人現眼,我們一家都是個笑話!又說什麼我阿爹阿孃沒出息,全靠你們家養活。放屁!我阿爹明明繼承了外公的衣鉢,在老家懸壺濟世,也很得百姓們讚許。可怎麼到了你們嘴裡,就成了我們一無是處,一輩子都白吃白喝你們了?他還說我……”
“原來是這樣嗎?”聽到這些,顧采薇的眼神也陰沉下來。
那天顧天元來投奔她,只大略提了句他和顧天賜吵架了,但具體吵架的內容他並沒有詳說。而且之前這兩個小孩子也經常因爲一點雞毛蒜皮的事情吵架,她都習慣了,也就沒有多問。結果沒想到,這次顧天賜居然把話說得這麼過分!
杜逸趕緊就點頭。“我可以作證,他們就是這麼說的。小舅舅私底下早和我說過了!”
雖然這兩個小傢伙在侯府裡就沒少鬧騰。但在面對外敵的時候,杜逸還是毫不猶豫的站在了顧天元這邊。
顧天賜臉色微變,可還犟着嘴低叫:“我說得又沒錯!顧采薇就是沒用,活着的時候管不了未婚夫,死也死得窩囊。你們一家子靠着行醫又能有幾個錢?村裡那些人肯讓二叔給看病,還不都是看在我阿爹的面子上?要不是因爲背後有在長安當官的我阿爹做靠山,就二叔那點醫術,鬼才會找他!”
他這話說得田氏臉都紅了。
“五郎,你別亂說!”她趕緊低叫。
顧程遠卻白了她一眼。“五郎說得又沒錯,你兇他幹什麼?”
所以說,她這位大伯也是真心覺得她阿爹阿孃能過上現在的好日子都是因爲他的緣故。
他的臉可真夠大的!
既然這對父子都已經主動把臉送上門來了,顧采薇也就毫不客氣的抽了過去:“聽你們這麼說,那我倒是想問一句——阿爹您讀了一輩子書,前半輩子窮得連飯都吃不上也不願下地幹活,你青梅竹馬的小表妹不就是覺得從你身上看不到希望,所以毀了婚約另嫁他人的嗎?要不是我外公找到你,提出結親的建議,你怕是早抱着你那幾卷書活活餓死在茅草屋裡了!那時候的你自身都難保,還有什麼能力去提攜別人?”
“後來有了我外公的資金扶持,你可算是過上了吃飽穿暖的日子,也有心思好好讀書了。可那個時候的你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吃喝拉撒全靠我阿孃張羅,你又哪有精力提攜二房?”
“再等你中了舉人往長安來求官,不僅帶走了我外公的大半錢財,而且從此就在長安安家,再也沒有回去過。鄉親們只知道你在長安當官,卻都不知道你當的什麼官,更不曾見你回去提攜鄉里。大家就知道你還活着,可你活得到底是人模還是狗樣,誰都不知道。這樣的你,又哪來的資本讓二叔二嬸依仗?”
“更別說,從二叔二嬸成親那天起,你們就分家了。二叔二嬸自立門戶,大家吃都吃不到一個鍋裡去。從那個時候開始,一直到你來到長安,中間十年的時間,他們都是靠自己的本事吃飯的,不也沒餓死嗎?那現在他們也只是靠着之前的本事養活自己罷了,怎麼到了你們嘴裡就成了仗你們的勢?你們一個個本事沒有,臉倒是大得出奇!”
“你你你!”
顧程遠雖說在官場上一直被人欺壓,但好歹在家裡還是一家之主,田氏和顧天賜對他都還算敬仰。之前顧采芹也一直以自己有個當京官的阿爹爲榮,對他言聽計從。
結果誰曾想,今天在長寧侯府上,這個女兒居然一點臉面都不給他留,就直接把他的老底給翻了出來,還條分縷析,把他的謊言都給戳破了!
就算是在顧府上聽到她這麼說,顧程遠都會惱羞成怒,那更何況是在長寧侯府上?更別說旁邊還有顧天元和杜逸兩個小傢伙看着呢!
然而禍不單行。
顧采薇話音剛落,顧天元和杜逸就已經贊同的拍起了小手。
在他們拍手的時候,杜雋清也姍姍來遲。
“這裡是有什麼好事嗎?阿逸你們都這麼開心?”一進門,他就淡聲問道。
顧程遠一張臉頓時變得跟鍋底一樣黑。
“沒什麼沒什麼,孩子們鬧着玩呢!”他趕緊想要解釋。
可是杜逸立馬就說道:“阿爹,外公他們上門來找阿孃興師問罪呢!就因爲前些天阿孃帶着我和小舅舅去狄閣老府上走了一遭,他們覺得阿孃偏心,沒帶大舅舅去,所以就來找阿孃麻煩了。然後他們還把阿孃和小舅舅都罵了一頓,罵得好凶!”
“嗚,大伯父一直都這麼兇,嚇死人了!”他話音剛落,顧天元就一聲嗚咽,然後哽咽着撲進顧采薇懷裡。
顧采薇額頭上掉下幾根黑線,但她還是勉強伸手抱住了這個戲精阿弟。
杜雋清瞬時眼神一冷。
“帶九郎一起去閣老府是本侯的意思,岳父大人有什麼不滿大可以和本侯說。夫人她一個婦道人家,家裡的事情還輪不到她做主,你找她罵又有什麼用?”他沉聲喝道。
顧程遠父子倆瞬時都被嚇得一個激靈。
“那個,女婿啊,我也不是要來罵她。只是她身爲阿姐,好歹也得一碗水端平啊!”顧程遠磕磕巴巴的說道,“九郎還不是她親阿弟呢,都得了這麼大的好處,那五郎是他親弟弟,她不更得多帶一帶?”
“這是時運問題,又不是她能主導的。”杜雋清冷聲說道。
“話雖然這麼說,可現在你們不是已經和閣老府上攀上關係了嗎?”顧程遠笑呵呵的說着,“既然有了第一次來往,以後你們肯定會有第二天第三次和無數次。那以後你們再往閣老府上去的時候,記得把五郎也給一起帶上就是了。五郎從小就跟着我讀書寫字,文采非凡,狄閣老肯定會喜歡他的!”
說着,他連忙把顧天賜從身後拉出來,死活推到前頭去。“五郎,你趕緊給你阿姐和姐夫作一首詩!”
顧天賜支支吾吾的,卻連嘴都張不開。
顧采薇見狀,她的臉色變得更難看。
顧天元在她懷裡乾嚎了幾嗓子,他也裝不下去了,就悄悄的擡起頭,一雙眼滴溜溜的轉着,悄悄觀察着顧程遠父子倆。
杜逸更放肆,見狀他直接冷笑出聲:“當着自家人的面,他都張不開嘴。那等到了狄閣老跟前,你們確定他能文思泉涌?你們之前見過狄閣老嗎?你們知道狄閣老有多威嚴嗎?狄閣老還有三個兒子,各個都是人中龍鳳,三個兒子還各自又生了許多孫子。那天我們和這幾個孫子一起玩耍,聽他們引經據典,對所有事情都信手拈來,我們當時都嚇得不輕呢!小舅舅你說是吧?”
顧天元又幹嚎一聲。“他們都好可怕!我以後再也不要去了!”
顧天賜就嚇得一個哆嗦,趕緊又躲回到他阿爹背後去了。
顧程遠一張臉黑得都沒法看。
田氏聞言,她也怔忪了一下。“老爺,要這樣的話,不如咱們……”
“不行!”顧程遠立馬搖頭,他趕緊就又看向杜雋清,“女婿啊,要是你阿弟不行,那你看我呢?你帶着我總可以吧?”
噗!
這下,顧采薇噴了,杜逸噴了,就連顧天元都沒心思假嚎,他連忙擡起頭回頭看去。
杜雋清平靜無波的臉上也出現了絲絲皸裂,差點沒掛住那張冷臉。
好一會,他才慢慢開口:“岳父大人您想去見狄閣老?”
“是啊!狄閣老是國之重臣,女皇陛下也對他信賴有加。我要是能和他說上幾句話,在朝堂上不也能站穩腳跟了嗎?”顧程遠嘿嘿笑道,“再說了,我在官場上這麼多年,多少次見到上峰也都進退有據,肯定不會犯錯。”
他一個禮部官員,要是在禮數上都出問題,那才叫絕了!
顧采薇無語翻個白眼。
她心頭突然浮現出一個想法——該不會,拿顧天元做筏子,故意逼着他們收下顧天賜,這只是顧程遠的障眼法,其實他的真正目的就是想自己上?不然,她無法解釋爲什麼大伯父這麼快就想到了替代的法子。
她連忙看一眼杜雋清,用眼神示意——接下來拒絕的話是你說還是我說?
我說吧!杜雋清用眼神迴應過去。
顧采薇也就閉嘴,安安靜靜的等他說話。
馬上,就聽杜雋清開口:“岳父大人您這話說得雖然不錯,可是您難道忘了,狄閣老府上門禁森嚴,除非他親自邀請,否則四品以下的官員都不能上門?而岳父大人您的品級裡四品還遠得很。”
顧程遠當胸又是一個暴擊。
雖說他現在也算是朝中五品,但這樣的小官在長安城裡一抓一大把,一點都不稀罕。而且,五品到四品就是一大坎,多少人一輩子都越不過去。所以,說他的品級距離四品遠得很一點都沒錯。
除非他立下一個大功勞,或者身後有狄閣老那樣的大人物提攜一把,不然就以他現在的成績和地位,他根本想都不用想!
“可是,現在不是有你嗎?”他忙道。
杜雋清就沉下臉。“狄閣老能瞧得起我,叫我過去說上幾句話,這就已經給了我天大的臉面了。我最多也不過帶個孩子過去玩玩,好歹閣老夫人喜歡孩子,孩子也沒什麼功利心。可要是無緣無故帶上岳父您這樣的……以狄閣老剛硬的性子,你信不信他直接就會讓門房將我們拒之門外?”
“這個……”顧程遠被噎得說不出話。
杜雋清這才又放緩了語調。“所以,不是小婿不樂意引薦岳父大人,而是小婿在長安城裡也身份低微,如今我和狄閣老交往也不深。我們之間的關係都還沒有完全穩固下來,我哪敢亂來?岳父大人如果有意的話,大可以找一個和狄閣老交情深的人引薦纔好。”
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他意味深長的目光往顧采薇身上掃過來一眼。
顧采薇又忍不住白他一眼。
這個小肚雞腸的男人,現在還在因爲這件事耿耿於懷呢!
不過,說起來也的確可笑。顧程遠在長安城裡辛苦鑽研了這麼多年,就想攀附權貴好往上爬。看他卻從來沒有想到,其實他最該攀的人其實就是他最瞧不上的二弟一家!
甚至,如今這個地方和狄閣老關係最密切的人還成了他的親生女兒。但他卻一如既往的對這個女兒不屑一顧,卻巴巴的將希望寄託在了杜雋清這個女婿身上。
到底說他有眼無珠好呢,還是不把女人給放在眼裡、所以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大坑的好?
果然,顧程遠沒有聽出杜雋清的言外之意。他立馬垮下臉:“這樣的人我也想找呢!可能和狄閣老來往的,哪個不是長安城裡叫得上名號的人家?那樣的人我根本就結識不了好嗎?”
不然,他至於一聽說女兒女婿和狄閣老來往上了,就趕緊跑過來讓他們幫忙引薦?
杜雋清自然也知道他的心思。所以他故意諷刺了一句,結果看到顧程遠根本就沒有領會他的言外之意,他也不禁搖頭,就淡聲說道:“岳父大人您的這個要求小婿的確滿足不了。只不過,退而求其次,其實我們倒是可以考慮留下五郎。橫豎九郎已經住下了,我們還給世子請了先生,那現在再添一個孩子也無所謂。”
“呀,這個法子好!就這樣!”自己跟着他們去佔便宜已經不可能了,那麼退後一步,讓兒子去也行。好歹是自己的血脈,等以後兒子和閣老府上的小郎君們結成好友,然後自己再通過兒子的關係去和閣老府走動,這還比通過侯府更方便呢!顧程遠心裡算計一下,就趕緊點頭。
顧采薇聽到這話,她卻眉頭一皺,很不高興的又瞪了杜雋清一眼——我讓你拒絕他,可沒讓你答應他們之前的那個要求啊!
杜雋清對她的冷眼視而不見,反而還對杜逸招招手。“阿逸你聽到了,從今天開始,顧五郎就在咱們侯府上住下了。雖然他是長輩,可你是侯府的主人,那麼以後顧五郎的一切都交給你來照料。你一定要好生招待他,記住了沒有?”
“是,孩兒記住了!”杜逸趕緊點頭。
說完了,他就主動走到杜天賜跟前,衝他嘴巴一咧,咧開一臉燦爛的笑。“大舅舅,歡迎你來我們侯府住下。以後我就又有伴了呢!你放心,侯府上的生活很輕鬆舒適的,阿爹給我請的先生也很好,一點都不嚴厲。你肯定很快就會喜歡上這裡的!”
“是啊是啊!五阿兄,歡迎你過來,以後咱們就能一起玩耍了!”顧天元也徹底忍不住了,他趕緊掙脫顧采薇的懷抱,樂顛顛的走過去站在杜逸身邊,和他一起亮出一張過分絢爛的笑臉,還主動對顧天賜伸出手去。
這兩個人表現得這麼熱情,卻嚇得顧天賜渾身開始發寒。
他連忙縮回手腳,又想往顧程遠身後躲。
可顧程遠怎麼可能讓他錯過這個大好的機會?
他一把抓住兒子,直接把他交到杜逸手上。“那接下來的日子,小犬就交給世子照料了。”
“阿爹,不要啊!我怕!”顧天賜都快嚇哭了。
杜逸卻一把攥住他胖乎乎的手腕,一手還攀上他的肩膀。“大舅舅你怕什麼呀?你看小舅舅在這裡住了好些天,他不也過得好好的嗎?”
“就是就是!我可喜歡這裡了!五阿兄你只要住下了,肯定也會喜歡上的!走,我現在就帶你去熟悉侯府!”顧天元笑呵呵的應聲,也過來抓住顧天賜的另一邊手腕,按住他的肩膀。
於是,顧天賜就被這兩個小傢伙給活生生架着離開顧程遠身邊,直接往後院拖了過去。
顧程遠眼看着兒子被侄子和外孫這麼‘親熱’的對待,他臉上也泛起一抹滿足的笑,眼前彷彿都能看到日後走向榮華富貴的康莊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