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搖碧最終用實際行動證明了自己對妻子從來都是一心一意、絕無二心——於是當兩個人喚進下人伺候時,已經是掌燈時分了,看着使女們竭力裝作目不斜視、耳根卻悄然泛紅的模樣,卓昭節忍不住又暗自掐了寧搖碧一把,只是這會她手足痠軟,雖然用了些力,對寧搖碧來說卻是形同愛.撫,不過得意一笑。
兩人問了幾句子女,得知寧夷曠和寧夷徽一切安好,便也放了心,吩咐人開飯。
用過飯後,正捧了茶在閒聊,見換了身衣裳的冒姑進來,卓昭節就問:“如何了?”
冒姑先把使女都打發了,這才道:“事情已經和夫人、遊三娘子說了,夫人和遊三娘子都驚訝的很,遊三娘子說今晚就會與白五郎君說此事,明日必會派人去白六郎君那裡問明情況——只是遊三娘子不認爲傅家小娘子是白六郎君的良配。”
遊燦這個想法也不奇怪,就衝着時採風那名聲,跟他扯上關係的小娘子,平白的就彷彿不夠端莊了,白家已經有了個要人命的白子華,倘若白子謙的妻子也來個婚後還與舊情人藕斷絲連,在白家長輩都不在長安,白子靜又是兄長的情況下,遊燦和白子靜夫婦還不知道要被拖累到什麼地步去?
更何況……撇開時採風,這傅青娘給人印象雖然不能說壞,但看着也不是個能幹的,正如慕空蟬所言,雖然是官家女,然而論做派氣度真的只能算小家碧玉,當不得大家閨秀的。有白子華這個處處需要人攙扶的大姑子,遊燦是打從心眼裡不想要個束手束腳、怯懦無知的妯娌。
只不過遊燦這麼想,可未必能夠說服白子謙,假如白子謙就真的喜歡上了傅青娘呢?卓昭節道:“那母親怎麼說?”
這種事情的處置,到底還是聽一聽長輩的更周全。
冒姑道:“夫人的意思是如今還不曉得白六郎君的心思,假如白六郎君真的只是心善同情那傅小娘子正值青春年少,卻連裙釵都不得周全呢?那樣的話勸說白六郎君莫要做多餘之事,免得惹來閒話也就是了。這樣早的就和白六郎君說不能娶傅家小娘子,豈不是叫白六郎君尷尬?”
卓昭節道:“那要是白子謙真的想娶傅家小娘子,母親可有什麼打算?”
“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寧搖碧聽到這兒,就從旁插話,笑着道,“我打賭岳母大人這麼說。”
冒姑果然也笑:“夫人確實這麼說的,讓三娘子寫封信回秣陵,將傅小娘子與時五郎君的事兒原原本本的告訴白家的長輩們,橫豎白六郎君是白家二房的,自有二房的郎主、夫人來操這個心。”
寧搖碧要說的可不是這個,他得意道:“你看,我說這小子不地道罷?當真看中了人家小娘子,哪有還沒把親定下來就鬧得滿城風雨的?”
卓昭節啐道:“你好意思說人家?”話裡的意思雖然沒說完,然而寧搖碧也曉得她的意思是當年兩人還沒得到聖旨賜婚,然而自己已經將戀上卓家小七娘的事情鬧得滿城皆知了——只是寧搖碧厚顏程度一向非常人所能及,他面不改色的道:“這小子怎麼能和我比?先不說他這挑選妻子的眼力差了我何止十萬八千里了,就說長輩那兒,我還沒回長安時就說過,只要你願意嫁我,祖母那兒再沒有不答應我意思的。但這小子連嫂子都還沒能說服呢,就先把照顧人家小娘子的名聲傳出來了,這不是在坑人家小娘子嗎?論品行,差我太多了!我瞧時五都比他厚道!”
“…………!”卓昭節無語,想了一想才道,“白子謙那兒橫豎和咱們家不直接有關係,先不去說,只是傅精到底是三表哥他們的老師,過些日子表哥表弟們就要回來預備明年的會試了……”
就聽寧搖碧不在意的道:“傅精若是個顧兒女的人,也不會讓自己女兒過到了連身出門的行頭都沒有了,你不必擔心他會因此疏忽了對門下弟子的教導。”又道,“說到來年的會試,這次我也要下場——你就念着你兄弟們,也不管管我?”
他這番話裡帶着調笑,卓昭節一點都沒當回事,道:“這話真是把人當傻子了,府試秋試都沒去過的人想去會試?便是聖人和皇后娘娘縱容,天下士子也非和你拼命不可!”
冒姑在下頭也微微笑了笑,不想寧搖碧詫異的道:“我何曾沒過秋試?”
卓昭節見他模樣不似作僞,也驚訝了:“你不是說你有爵位可襲……書讀得好讀不好都一樣麼?”
“是這麼回事,但之前祖母哄着我好歹也讀過幾年。”寧搖碧道,“只是考到舉人功名之後我就膩了,這才荒廢下來。”
卓昭節不敢相信的道:“咱們成親之後進宮謝恩,聖人與皇后娘娘不是還叮囑你要好好讀書光耀門楣?”
“在聖人和皇后娘娘眼裡不過殿試算什麼讀書?”寧搖碧摸了摸鼻子,好笑的道,“若是讀個舉人就算光耀門楣了,這也就是放在庶民家裡罷?”
冒姑也呆住了,半晌才道:“世子是何時過的秋試?”
寧搖碧道:“就是南下之前。”
——寧搖碧南下那一年正是秋試之年,那年他不過十四歲,若在那之前,就是……十一歲?自有科舉以來,未及二十中進士的人自是極厲害的,可這些人中舉怎麼也是束髮左右了罷?十一歲過府試便已經算得上古往今來一見的才傑了,十一歲過鄉試【注】——卓昭節與冒姑主僕兩個足足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寧搖碧倒是沒當回事,笑着道:“也虧得過的早,祖母以爲鋒芒早露不好,叫我晚幾年再琢磨會試,之前我讀書就讀得不甚甘心,有了祖母這句話,便徹底鬆懈下來了。”
好半天,卓昭節才定了定神,喃喃道:“之前時五道你天資卓絕,我還以爲就那麼一說。”寧搖碧反應敏捷,狡詐詭變,卓昭節一直都知道他較常人聰慧,然而之前時採風說他天資卓絕——卓昭節卻沒怎麼放在心上了,畢竟那時候兩人還沒定親,時採風幫着好友在心上人跟前說好話也是有的。
再說到底什麼樣纔算卓絕,這也很值得商榷,畢竟贊人的話,總歸是挑好聽的話。
但十一歲就過了鄉試這天賦若還談不上卓絕簡直天下沒有人才了!
而且以紀陽長公主的地位,哪裡會怕孫兒鋒芒畢露?再說只看寧搖碧這些年來做的事情,哪一件不是鋒芒畢露?恐怕是寧搖碧這讀書的天賦太過驚人,使長公主想起來古往今來,凡是天賦奇高者,難免容易中途夭折,而二房就這麼一根獨苗,長公主又疼他疼得緊,生怕他這麼一鼓作氣的考下去,倒是留了個束髮狀元的美名,結果回頭便英年早逝——這叫長公主和雍城侯往哪裡哭去?
這才故意縱容他荒廢幾年功課,免得風頭太過了遭遇不測。
見妻子一副刮目相看的表情,寧搖碧倒有點心虛了,道:“會試比秋試難許多,之前秋試裡我名次也不是很高……這回我可也沒有太大把握。”
卓昭節苦笑了一下,道:“你從去年到翠微山裡避暑纔開始每日抽出辰光來溫書,然而不久之後我有了身孕,你便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了,到了曠郎和徽娘出生後,我瞧你更是三五日纔去書房裡坐一坐……這樣你明年還下場嗎?”
在她看來寧搖碧年輕,又是世子,既然有這樣驚才絕豔的天賦,索性等騰出空來好生用功兩年,考個三甲豈非更加光彩?
然而寧搖碧不以爲然道:“三甲留着給唐四拉攏去罷,我用不着三甲來添光彩了,畢竟父親年歲已長,而咱們也有了曠郎,我再遊蕩下去,富貴上頭倒沒什麼,總可以靠着侯府的積蓄。但往後曠郎入仕可不能沒人替他撐腰。咱們大涼重科舉,官吏不由進士出身到底不美——可進士之間區別就不很大了,橫豎我就是要個進士名頭罷了。再說以我這幾年的名聲,你說我若是考得特別好,坊間能不疑心?當然我可以翻出中舉時候的事情,但你想未來若是唐四登基,我是不是曠世之才有什麼關係?總歸少不了咱們家的好處的。若不是他,我再出彩又有何用?”
“……我算是聽明白了。”卓昭節平靜了一下心情,正色道,“你就是憊懶!不想好好兒的用功,得過且過!還提曠郎呢,我瞧你這副樣子往後怎麼給他做榜樣?”
寧搖碧道:“咱們不說,他怎麼會知道?再說他若是繼承了我這樣的天賦,學我這樣懶懶散散也沒什麼,橫豎能考得過!”
卓昭節恨鐵不成鋼道:“你就不能指望你嫡長子中個狀元?!合着你自己想着能中榜就成,就不想着兒子能青出於藍勝於藍嗎?”
寧搖碧笑着道:“往後若是唐四繼位,憑咱們家爲他做的,只要上了殿,還怕想要狀元沒有?我倒是擔心咱們曠郎生得這般俊秀,往後功課也好,可別在殿上被唐四未來的公主們瞧上了,硬要他尚主。宗室那些個金枝玉葉,難得有性情好的,我可不想咱們孩子吃那個苦頭,這個卻是要早早定主意才成。”
“你如今還沒上殿去呢,倒是先嫌棄起了公主?”卓昭節真不知道和他說什麼纔好,她一直都以爲寧搖碧才學平平,只不過爲人極擅機變罷了——這和古盼兒等人比起來已經是很高看他一眼了,未曾想自己嫁的居然還是個天才?!
想到這兒她忽然覺得不對,道:“按說你十一歲就過了秋試,這樣的事情怎麼我八嫂她們竟不知道,都道你是個不折不扣的無知紈絝?”
寧搖碧道:“當然是祖母吩咐封起來的,爲此還特意進了一趟宮,聖人親自發的話,自然也就破例了。”
他微微一哂,道,“許是古往今來凡年少而聰穎非常之人總是享壽不永,祖母總覺得這樣的事情還是不要說的好。之前聖人和皇后娘娘在咱們謝恩時叮囑我讀書,便是覺得我既然已經成了親,便算成人,應是無妨了。”
少年天才易夭折,這事兒確實有點玄,卓昭節設身處地的一想,覺得自己若是紀陽長公主,怕也會這麼做。這麼想着不免又不放心了,道:“既然祖母有意叫你避幾年風頭,我看你如今也不很年長,曠郎長大還有好些年了,何不再等一等?”
寧搖碧笑着道:“你忘記了?之前你才進門,祖母就不斷催促着我讀書?”
這麼說來長公主和帝后想的也是一樣,覺得寧搖碧成親之後就不屬於太過年少的範疇了——可史書上所載的天縱奇才也不是沒有婚後未久就去世的罷?
卓昭節雖然覺得有些不對,但想來想去也覺得恐怕長公主和帝后就是那麼想的呢?
知道了寧搖碧來年也要參加會試,卓昭節就不肯讓他總在跟前轉來轉去了,先是感慨:“虧得大房的喪事辦得早,名義上一年的孝期實際上也不過九個月,不然可就要誤了這一科了。”跟着就道,“既然如此你就該好生溫書,總是跑來跑去的算什麼事兒?”
只是卓昭節卻不知道,寧搖碧哭笑不得的被她按到書房裡,她才一走,寧搖碧面上的笑容便消失得無影無蹤,背對着書架淡淡的問:“可是有動靜了?”
蘇史那的身影,從書架後的角落中緩步走出,平靜的道:“不錯,人從齊郡一回來,此事便要動作了。”
寧搖碧飛快的思索了一下,沉吟道:“還真是愛子心切……既然與母親當年揣測出入不大,就照着那時候的安排做罷。”
蘇史那提醒道:“主人不要忘記……”
“不要緊,祖母還在。”寧搖碧打斷了他的話,冷靜的道,“有祖母在,寧家不論犯下何等大罪,都不至於永無翻身之日!但這回大房的事情叫祖母身子骨兒虧損太多……所以如今最緊要的就是加快速度,否則……咱們最沒拘束的,可只在本朝!此刻不該做的都做下去,到了太子登基,那可是什麼可能都會發生!”
蘇史那沉吟道:“這一次的誘惑太大了,稍有不慎……而且主人要我陪着君侯,那主人這邊呢?”
“就在長安城裡,誰還敢明刀明槍的來?”寧搖碧冷笑了一聲,道,“你不必擔心,此事看似冒險,實則是有驚無險……我如今可不是幾年前獨身一人的時候,爲了昭節母子三個,我也不會走進真正的絕路!”
“……某家這就去安排。”蘇史那思索良久,雖然不贊同,但還是順從了寧搖碧的吩咐,悄然而去。
寧搖碧卻是再度思索良久,反覆推敲,察覺內中並無缺漏,這才暗鬆了口氣,拿起案上書籍,翻開溫習起來。
【注】據度娘子言,最年輕的舉人是楊廷和(1459~1529),十二歲舉於鄉。1478中進士(這麼算應該是19歲,虛歲20,我數學不好,對這個結果的正確率不作保證)。
還有十三歲中舉的張居正,最年輕的狀元——十七歲的莫宣卿。
小說嘛,適當的誇張下,小九他十一歲中舉人這個……嗯,我感覺還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