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昭節正在火頭上,冷笑着道:“話倒是說的好聽!誰知道是真是假?你若是爲了來見我,做什麼在朗懷軒裡一耗到現在?我三番兩次打發了人去請也請你不動呢!原來你根本就不想見我罷?”
“我的昭節這麼英明豈能不知道這番話比真金還真?”寧搖碧甜言蜜語道,“再說那江扶風若不是在朗懷軒裡養傷,他別說傷了腿,就是沒了命我也懶得多看一眼,我也是想他既然在八哥的院子裡住着,萬一這傷一養就許久,豈不是耽擱了八哥的功課?不如請了胡老太醫來,速速給他治好,好打發了他走人,免得如今你與三嫂忙於家事之餘,還得打點照料他,豈不是叫我心疼?”
卓昭節不屑吃他這一套,繼續冷笑着道:“四房裡就這麼點事,三嫂那麼能幹,我幫一幫手,也不多照料個江小舅舅,你倒是會大動干戈啊!”
寧搖碧正色道:“江扶風算個什麼?也擔當得起我的昭節爲他費心?便是隻費了頭髮絲那麼細的一絲心,也叫我吃味呢,若非你叫他一聲小舅舅,我今兒是着了胡老太醫給他好生診治打發走,換個旁人,我早就使人直接擡了扔出去了!”
說着有些委屈道,“昭節都不曾這樣關心照料過我,他憑什麼享受這樣的照拂?”
時五說,有時候就該叫小娘子知道你受的委屈,畢竟小娘子嘛,總是心軟的……尤其被比較的那個與小娘子關係平平時……江扶風這所謂的小舅舅和昭節顯然不怎麼親近的嘛,否則本世子去探望他用了極長的時間,昭節怎麼會氣成這樣?
聽他這麼說,卓昭節俏臉上慍色更盛,怒道:“我今兒……我今兒特意求了母親半晌,親自督促廚房裡給你預備了午飯,你……”她越想越是委屈,忿忿然的吩咐阿杏,“不要給他了!反正他也不稀罕,快點收下去!”
時五!
你這個蠢材,又給本世子出餿主意!!
寧搖碧心中暗罵了一聲,決定把之前許諾的兩位行首減掉一個!
他正頭疼怎麼哄未婚妻,卻是阿杏眼尖,瞥見她拍案時分明就刻意避開了手邊的碗碟,心知卓昭節話是這麼說,心裡卻是猶豫着的,就壯着膽子圓場道:“娘子,如今菜雖然有些涼了,但廚房裡應該還有,婢子去換一份上來罷……”
卓昭節怒道:“換什麼換?!人家根本不稀罕,還留着做什麼?”
阿杏真是個好使女,回頭讓鸞奴賞她幾錠銀子!
寧搖碧慌忙上前按住她,賠笑道:“這都是我的不對,昭節你萬萬莫要生氣……我怎會不稀罕?我平生還沒有今日這樣受寵若驚過呢!”又心疼道,“今兒都是我不好,害你到現在還沒用飯罷?這怎麼成?你們快去換份熱菜來!”
時五說,小娘子越是發怒,越要不遺餘力的表現心疼……
——這小子的法子時靈時不靈,寧搖碧心中默默的祈禱着。
阿杏瞥一眼卓昭節,正待回答,卓昭節卻冷笑着道:“誰也不許去換!我如今改變主意了,憑什麼要給你好吃好喝?不許換!”
“那我就吃涼的。”寧搖碧爽快道,“只是昭節得換一份,我怎捨得看你吃不好?其實,與昭節一起用飯,便是叫我吃剩下來的也是歡喜的。”
他退讓到這樣的地步,連卓昭節的使女都覺得不忍了,卓昭節一路發作到這會,聽他這麼低聲下氣,緊繃着的俏臉到底逐漸緩和了下來,冷笑着道:“這可是你說的!”當下就吩咐左右,“給我換一席,他那邊不必理會!”
寧搖碧見她好歹歇了怒,心頭暗喜,哪裡還有心思去計較菜餚是不是冷的,笑着道:“好昭節親自爲我預備的菜餚,就是要給我換我也捨不得的。”
“我偏要給你換!”卓昭節見他如此步步退讓,心頭也有些捨不得,只是端着發怒的架子到底還是放不下來,聞言就沉着臉冷冷的道。
阿杏和阿梨都忍了笑,一言不發的上前撤換——寧搖碧自然聽得出來卓昭節這分明是捨不得,柔聲道:“都依你,你給什麼我便吃什麼。”
卓昭節到這會纔有點繃不住冰冷的臉色,橫他一眼,道:“那我給你從江南帶來的那種梅子呢?”
寧搖碧想起當年入口把自己酸得狼狽不堪的梅子,面色一窘,但見卓昭節目不轉睛的盯着自己,還是硬着頭皮道:“能討昭節歡喜,梅子就梅子!”
聞言,卓昭節的神色徹底緩和了下來,雖然語氣裡還是帶着嗔意,但眼中含笑,哼道:“呆子!那梅子那麼酸,你又不愛吃酸的,吃壞了怎麼辦?”
這麼說時,她忽然就想到了沈丹古——心下微微一嘆,也不知道當日沈丹古與李四郎所談之事對他有多重要,以至於這不愛食酸又因食酸過多大病過的少年,竟然可以面不改色的吃下那樣酸得叫常人無法忍受的梅子?
見她忽然微微失神,而後看自己的目光分明的柔和起來,寧搖碧只道卓昭節是心疼起了自己,越發起勁,笑着道:“只要能討你高興,吃壞了我也心甘情願。”
“不許亂說!”沈丹古的前事勾起卓昭節心底的憐意,暗想沈丹古身世處境着實可憐,因此不得不掩蓋住種種真性情,我可不能叫九郎受他那樣的委屈……這麼想着就暗暗埋怨自己過於苛刻,寧搖碧也不過是去探江扶風久了些,怎麼說自己也叫江扶風一聲小舅舅,說來說去寧搖碧去探望還不是因爲自己嗎?
她一醒悟自己是在無理取鬧,就對寧搖碧生了愧疚之心,語氣一下子就柔了下來,“好好兒的說自己不好乾什麼?”
又催促使女,“快把菜都換了!”
阿杏等使女打從晌午就看着卓昭節的臉色到現在了,如今可算看到兩個人言歸於好,都是暗鬆一口氣,繼而暗恨寧搖碧——都是這世子不好,沒事找事的在江扶風那兒徘徊良久,叫也叫不過來,才使得娘子發惱,連帶着咱們跟着受委屈!
班氏、遊氏都是惟恐卓昭節吃了虧的長輩,給卓昭節近身伺候的使女就沒有不是精心挑選過、各有機靈處的,平常卓昭節待她們也好,雖然是使女,究竟也有幾分心氣,哪裡肯委屈了自己?
當下阿杏和阿梨提了食盒去廚房換菜,路上一個商議,定下計策,到了廚房裡,與戈氏嘀咕幾句,戈氏自是詫異,但她也不過是個廚娘,還是因爲卓昭節在江南長大,遊氏怕女兒吃不慣長安飲食才特別聘的,雖然也在鏡鴻樓裡,然而卓昭節這樣嬌生慣養的大家閨秀根本不是她一個廚娘能夠輕易見得面的,自是不敢置疑卓昭節貼身大使女的話,就按着她們的要求——給寧搖碧的那份菜餚裡,狠狠的加進了半鉢鹽!
阿杏滿意的摘了鐲子賞她:“今兒什麼都沒發生。”
戈氏苦笑着道:“妾身覺得能夠伺候娘子實是妾身的福氣……”這是委婉的說她不想被趕出府了。
阿梨掩嘴笑道:“戈嫂子放心罷,咱們不會拖你下水的,保準沒你什麼事。”
熱騰騰的飯菜重新擺到陶軒時,已經是未初了,卓昭節與寧搖碧一個氣了半晌,一個在朗懷軒虛情假意了半晌,到了陶軒又鬧了一番,早就又累又餓,如今兩人重歸於好,飯菜又業已換上,自是立刻用了起來。
卓昭節因着餓,才嚐了一口就讚道:“戈氏的手藝越發的好了。”
寧搖碧不遺餘力的捧着心上人:“昭節說好,自然是不會錯的。”爲了證明這一句,他夾了一大箸的菜餚——阿杏與阿梨眼觀鼻、鼻觀心,看似聚精會神,實則眼角一刻不離的瞟着他——果然,寧搖碧以比吃下去更快的速度把菜餚吐了出來!
卓昭節大驚,飛快的嚥下食物,急道:“怎麼了?!”
阿杏極爲穩重的倒了一盞“梅子茶”端上去:“婢子想世子許是嗆着了!”
寧搖碧接過茶,大口灌了幾口,於是,他跟着把茶碗砸了——梅子茶本是微酸,然而阿杏端上來的這盞,卻酸得慘絕人寰!
阿梨恰到好處的低叫了一聲,搶在卓昭節詢問之前叫道:“阿杏你端錯了!那個是娘子吃的梅子剩下來的汁水!梅子茶是另一邊的!”
“娘子饒恕!”阿杏二話不說跪了下來,楚楚可憐的求饒。
卓昭節這會哪裡顧得上問她的罪,慌忙起身到寧搖碧跟前,怒喝道:“還不快點拿水來!不許再拿錯了!”
阿梨乖乖的遞上真正的茶水,讓卓昭節親手照料着寧搖碧喝下抒解,怯生生的道:“娘子,婢子覺得娘子給世子輕輕拍一拍背比較好,今兒世子用的菜餚,都是娘子親自盯着戈嫂子做的,許多地方娘子還親力親爲的幫過手,世子一定是太想嘗一嘗娘子的手藝,這纔不慎嗆到的……”
正被鹹得死去活來的寧搖碧聞言,立刻將到嘴邊的怒斥廚子的話嚥了下去——居然是昭節親自幫手做的菜?便是再鹹上十倍也必須說好啊!
而且昭節居然親自下廚給我做菜……
現在還輕輕的撫着我的背……這個使女叫阿梨是吧?真是個好使女,一會讓鸞奴和阿杏一起各賞一筆,都是有眼色的好使女啊!寧搖碧頓時陷入巨大的幸福之中,他忽然覺得剛纔那一口菜太值得了!
卓昭節則是茫然的看了眼阿梨,心想,我就是親自擇了菜品,又打發人叮囑戈氏用心做,什麼時候變成我親自去廚房裡盯着戈氏做菜了?廚房裡沾一身油煙還怎麼與九郎相處?更不要說親力親爲的幫手了!
不過轉念一想,覺得阿梨大約是想給自己表功,到底之前卓昭節的發作有些沒道理,而如今兩人之間有着正經的婚約,她對未婚夫上心和殷勤些只會叫人說她賢惠,便就默認了下來。
卓昭節這麼一默認,寧搖碧自然是認爲確實如此了,心中喜悅難捺,委實難以形容。
於是,阿梨與阿杏對望一眼,阿杏可憐兮兮的看着卓昭節:“婢子知道錯了,求娘子饒了婢子這一回罷!”
寧搖碧此刻對她印象好得很,就笑着道:“是你的大使女,就算了罷。”見他開了口,卓昭節才暗瞪一眼阿杏,哼道:“念在九郎無事,先饒了你這次!若有下回,看我怎麼收拾你,起來伺候罷。”
阿杏一起來,立刻殷勤萬分,笑盈盈的把各樣菜餚往寧搖碧跟前推了又推:“這些都是咱們娘子用心備好的,還請世子品嚐!”
“娘子頭次這樣辛苦呢!世子若是喜歡,還請多用些纔是!”阿梨並不落後,熱情無比。
受兩個使女影響,卓昭節渾然不覺寧搖碧忽然僵硬的臉色,自覺應該對他好點,也道:“你定然是餓了,多吃點,若是不夠,我再去廚房給你備些。”
既然使女都說是自己親力親爲備下來的菜餚了,當着寧搖碧的面還是勤快點罷,反正他不跟到鏡鴻樓去,自己到廚房跟前轉一圈也差不多了……
寧搖碧沉吟片刻,在卓昭節關切的眼神中敗退下來,視死如歸的拿起了牙箸……
看到他揹着卓昭節痛不欲生的神情,阿杏、阿梨無比快意——叫你惹惱咱們娘子!叫你害得咱們被娘子訓斥!京中三霸又如何?真當咱們沒法子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