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是婚約定下來之後頭一次在外頭見面,這時候和從前可不一樣,從前卓昭節雖然自恃父母兄長的寵愛,回去了大不了捱上一頓說,可哪裡有如今這樣的堂堂正正?
是以即使被高寅和溫壇榕相繼打擾,兩人心情都是極好,在紅藥間裡用了飯,寧搖碧又提議陪卓昭節到曲江邊去走一走,權當消食。
兩人下了樓,正要出門,不想一個青衣使女有點誠惶誠恐的迎了上來,道:“卓娘子。”
卓昭節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道:“何事?”
“婢子是溫六娘子的使女,咱們家的五娘子過兩日生辰,六娘想請娘子也過府一聚。”那青衣使女恭敬的道,說着雙手呈上請帖。
卓昭節並不認識溫五娘,不過看着溫壇榕的面子——尤其方纔溫壇榕被寧搖碧傷得不輕,此刻自然不會拒絕,點頭道:“好,我定然準時前往相府。”
那青衣使女忙提醒她:“娘子,敝家因爲花園正在改建,有所不便,所以五娘子的生辰不在相府辦,卻是在曲江這兒,已經與對面的迴雪樓說好,屆時包下他們一整幢樓。”
“迴雪樓嗎?”寧搖碧本來不滿溫家的人又來糾纏,但聽到在曲江,忽然問道,“生辰是什麼時候?”
那青衣使女聽他說話,頓時一驚,小聲道:“就是……就是六日後!”
“本世子知道了。”寧搖碧點一點頭,從卓昭節手裡接過請帖漫不經心的看了兩眼,道,“到那日本世子會與昭節一起赴宴的。”
“啊?!”青衣使女大驚失色!
寧搖碧不冷不熱的看着她:“怎麼溫家很不歡迎本世子?”
“不不不!”青衣使女嚇得連說了個三個不字,才緩過一口氣,滿臉惶恐的道,“婢子絕無此意,只是……只是婢子不知世子也有此意,只帶了這一張請帖,故……故而惶恐……”
“本世子對你家娘子的生辰沒興趣。”寧搖碧最不怕的就是說真話,尤其是叫人不痛快的真話,他漫不經心的道,“本世子是陪自己未婚妻子,帖子就不必給了,諒你家到時候也不敢不讓本世子進去!”
青衣使女低聲道:“世子大駕光臨乃是蓬蓽生輝之事,敝家娘子如何會不叫世子進去?”
“你不是說這生辰之宴又不在相府裡,乃是在迴雪樓,要光輝也是迴雪樓,和溫家有什麼關係?”寧搖碧淡淡的道,轉對卓昭節瞬間就是笑臉相迎,含笑道,“好啦,帖子已經拿了,和個下人說什麼話?咱們走罷。”
卓昭節心中長嘆一聲,她是看出來了,自己即使再替寧搖碧對這青衣使女和顏悅色的賠禮,一來那使女不敢接受,二來寧搖碧只怕還有更刻薄的話……還不如就這麼走了好收場。
這麼件小事,寧搖碧轉過頭來就完全不放在心上了,被他說東說西,卓昭節也不再惦記着到時候怎麼向溫家賠禮,把心思轉到曲江的風景上來。
這時候曲江畔的杏花已經落盡,路徑之中偶爾夾雜的幾株桃樹也隨東風凋去,杏樹、桃樹上,枝葉開始逐漸茂盛起來,正是進入濃綠深碧的辰光。
倒是曲江上,一片又一片荷葉歡歡喜喜的浮出了水面,大大小小的圓蓋一路向江心擁去,曲江芙蓉園,既然以芙蓉爲園名,這荷葉自然是一路不斷的。
卓昭節看得興起,忍不住把鐲子推到肘上,挽了袖子,尋了一處水畔,俯身去摸附近的荷葉,寧搖碧自然跟着她蹲下,隨手把附近幾片荷葉都扯了過來,笑着道:“你喜歡芙蓉?”
“在江南的時候常隨外祖父出門,外祖父垂釣,我和表弟戲水摸蚌採蓮子。”卓昭節掬起一捧水澆在荷葉上,笑着道,“有時候忘記帶斗笠和蓑衣,就折了寬大的荷葉遮擋雨水,其實也沒什麼用處,不過是圖個好玩……哎呀,別摘!”
看寧搖碧似乎要折一張荷葉,卓昭節忙阻止,不想寧搖碧已經快手摘了下來,還笑着往她鬢邊一比,道:“我想有個詞用你身上最好不過,綠鬢朱顏,不過這會看起來你這鬢髮是色如鴉雛,但被這綠荷一襯,還真是朱顏玉貌。”
卓昭節氣惱的道:“不和你說這些!你要摘它,也別摘得這樣長的梗呀!你看這剩下來的梗都快到水底下去了!”她一面說着一面拿手抓住寧搖碧摘過荷葉後剩下的殘梗,小心翼翼護着不使薰風吹開的粼粼波紋盪漾上去,同時又向左右觀望,似在尋找着什麼。
寧搖碧詫異道:“這又怎麼了?這兒雖然不是江南,處處菱歌蓮聲,但一片荷葉也不打緊……你抓着這梗做什麼?”
“你沒采過蓮。”卓昭節看了看四周已經尋到了自己要找的東西,就在她蹲下來的地方不到一臂之處的江岸,有兩叢碧草之間露出黑黝黝的泥土,卓昭節也不在乎髒,小心的探手抓取了少許,略沾些水,將那殘梗糊上,這才道,“所以不曉得,這荷花荷葉生長全靠底下的藕,你也看到無論花葉還是將來的蓮蓬,這梗內中與藕一樣也是通着許多小孔的,所以採了下來之後,若不把這梗口封住,江水灌進去,底下的藕會爛掉的【注】,那樣可就不是一張荷葉的事兒了。”
寧搖碧神色瞬間變得肅然,讚道:“昭節心地這樣的好!”
一曲江的芙蓉花全死了又如何?!補種一圈才幾個銀錢?
不過……
時五說,有稱讚小娘子的機會,決計不能錯過,沒有機會,也要尋找和發現機會!所以這種送上門來的機會決計不可錯過!
卓昭節手上沾了泥,便就着江水慢慢洗着,笑着道:“只是從前習慣了,外祖父很在意這些,有幾回表弟貪玩,折蓮蓬時不注意,直接拉上來的,梗斷在水底,被外祖父好生訓斥過一番,此後連我也小心翼翼了。”
彼時的曲江,色如澄練,水清如洗,卓昭節十指纖纖柔美而白皙,在清凌凌的江水中洗滌,旁邊幾張將出水面而未出的碧綠荷葉悠然隨波微蕩,越發襯托得她指如美玉,寧搖碧看得心頭一動,忍不住也把手探到水裡去,扣住她指笑着道:“你要拿泥土封住那荷葉梗,告訴我就是了,我來動手,何必弄髒自己?”
“這兒就有水,洗一洗不就成了嗎?”因爲這會兩人蹲在水邊,下人雖然站在附近,但被兩人阻擋也看不見水裡寧搖碧拉手的勾當,卓昭節面上一紅,輕輕掙了掙,口中道,“再說從前隨外祖父出門垂釣,摸蚌都是從水汀或淺灘、密草裡摸出來的,不沾泥水怎麼可能?何況人出自於土,這土有什麼髒的呢?”
寧搖碧扣住她手指不放,笑道:“說的也是,不過你今兒穿的裙子不禁髒,還是洗仔細些罷。”就拉着她手在水裡拿不起來。
卓昭節嗔怪的看他一眼,用了用力氣,奈何寧搖碧不鬆手,她到底比不過,只得任他在水裡撫摩着自己的手,兩人十指交纏,卓昭節面色漸漸通紅,過了片刻,究竟小娘子家心虛些,低聲嗔道:“好啦,差不多了。”
寧搖碧雖然覺得辰光太短,但怕惹惱了她,只得戀戀不捨的鬆手,道:“好罷。”
兩人起了身,卓昭節因爲蹲了太久,起來時一個踉蹌,差點沒摔進曲江裡去,嚇得阿杏和阿梨慌忙上來攙扶,道:“娘子仔細!”
寧搖碧到底是習武之人,下盤比卓昭節穩得多了,一般蹲了許久,卻不但自己無事,還及時擡臂攬了把卓昭節,叮囑道:“起來時慢一些。”
卓昭節到底還沒過門,當着衆人的面被他攬住,本來紅暈未褪盡的臉色更是赤紅一片,先忙着站好,這才推了把寧搖碧的手臂,低聲道:“好啦。”
寧搖碧笑了一笑,接過阿杏遞上來的帕子,仔細替她擦着手上的江水,兩人頭靠得極近,看這模樣,下人們皆不敢出聲,他一邊替卓昭節擦着手,一邊小聲道:“這是第二次了……下一回可不能起這麼急了。”
被他這句話一提醒,卓昭節立刻想起了兩年前,在秣陵遊家端頤苑的書房,自己因爲喝多了微薰,在書房的二樓小憩,不想卻偷聽到了卓昭粹南下的真相,跟着發現了寧搖碧——爲怕遊若珩與崔南風發現,只得強壓下驚呼乖乖等待樓下兩人離開,不料遊若珩與崔南風走後,卓昭節被寧搖碧戲弄,氣憤欲走,一個起身也是差點摔倒,如今日一樣是寧搖碧扶住了……
那一次她被寧搖碧戲弄得可不輕——想到這兒,卓昭節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你就會欺負我。”
寧搖碧以爲她說的是方纔水裡的事情,心中一蕩,含笑道:“要不,下回讓你欺負回來?”
他以爲這是小小的調戲,但卓昭節以爲是說下回讓自己戲弄回來,轉了轉眼珠,正色點頭:“好!”
……不知道現在就讓昭節欺負回來可以不可以?
寧搖碧大喜過望……
【注】荷花或荷葉被採摘後的梗進了水會爛藕,忘記聽誰說的了,作者雖然生長江南但因爲家長在安全上的擔憂等緣故,採蓮這種事情還真沒幹過,作者採過許多荷葉荷花之類都是採完就走……咳咳,有次貌似有人看見了這麼說的,還建議作者以後採了就找團泥土粘好那梗,真的假的不知道……不過聽起來像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