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春花出主意給盧總旗挑了一塊銀白色帶棕色團花的緞料、一塊淺煙色水波紋緞,又配上兩塊紅色棉綾做褲子。給自己和範娘子等人都買了些布料,還選取了不少各種顏色的細布。
加在一起一大堆的東西,但好在並不沉,她們來的人也多,也沒要店裡的夥計送,分成了幾份抱了回去。
路上舅母與春花走在一起,她說:“於娘子,回去我將給夢生買布的錢還你,怎麼能讓你破費呢?”
春花算帳快,她搶先把銀子付了,在布店,舅母也不好說什麼,出來便就提這事。春花笑着說:“一路上,我都受盧總旗照顧,現在盧總旗要相親,我買兩塊布料不是應該的嗎?舅母也知道,我們打贏了瓦刺人,我還分了一百兩銀子呢,正該拿出來用。”
舅母笑笑說:“夢生是個好孩子,從小就懂事,不賭不嫖,也不跟着那些兵痞子們混在一起。等你在這裡住久了也能知道,我就先告訴你,夢生的親爹不是姓盧的。她娘帶着他改的嫁。”
“他爹對夢生不錯,但他的軍籍總要給自己的兒子,所以他娘還在的時候我們就說好了讓他給我當養老女婿,免得他長大了沒個營生。”
“結果三年前,他一家出去走親戚,遇到了瓦刺人,一個也沒回來。那天夢生有事沒去,倒揀一條命。他襲了他爹的軍籍後,我想他得給盧家傳宗接代,也就絕了讓他當上門女婿的想法。我現在只想幫夢生娶一門好親,就算對得起他娘,她活着的時候我們姑嫂關係最好,夢生也跟我自己的親兒子一樣。”
“現在夢生這門親我再滿意不過了,夢生自己本來就能幹,再靠着岳父提撥,一定能有大出息。所以,一定讓這門親相成。再說,就是不成,夢生也得找個門當戶對的小姐,將來也有岳家幫襯着纔好。”
“像我們這種尋常人家,是不興納妾收外室的,你看我,生了五個姑娘,也沒想他舅父納小,招個養老女婿不就行了。”
“指揮使看上夢生,一定也是喜歡夢生是個懂分分寸的老實孩子。其實,要不是守孝,夢生早就成親了,衛城裡不少人家都想把女兒嫁給夢生呢。”
春花微笑着聽,頻頻點頭,從早上開始,她就聽出了舅母話中的意思,現在就更直白了,她接着舅母的話說:“舅母的話是極有理,正與我的想法一樣呢。盧總旗這門親極好,四角俱全的,一定要相看成功。”
“我過些天就去千戶見魯千戶,親戚們相認了後,我也不想靠魯千戶生活,聽說他家裡也不富裕。我倒想自己做點小生意,自已養自己。至於別的,我一個寡婦,還沒出孝呢,眼下什麼都不想。”
“我給盧總旗買的布就算是答謝他一路上的照應,我還給勇子買了兩塊,就是深青色和墨綠色那兩塊,也一樣配了做褲子的棉綾。舅母你在邊城久了,見識也廣,一定知道,我們這樣一起經歷生死的人,就像親生的兄弟姐妹一樣,以後也一定會互相照應的。”
舅母的話說得明白,春花這番話說得更明白,舅母聽懂了,她本來就是爽快的人,馬上就放下了擔憂,再也不提還錢的事了。
春花從盧總旗把金子還給自己開始,就想交下這個朋友,與這樣正派有能力的人建立良好的關係,是非常有用的,但再多的想法就沒有了。
就是盧總旗的舅母,也是極好的人,春花也打算結交,她要做生意,有好人緣是非常重要的。
春花笑着與舅母商量怎麼裁衣,還有配套的飾物。舅母藉着衣服的事情試探自己,但同時也真有詢問的意思。
春花不大會針線活,但她有見識,畫了一張在京城和路上常看人穿的一種箭袖圓領袍,下面有四個開叉,讓舅母和金花她們做出來。
兩天後,盧總旗就穿上了那件銀色團花箭袖圓領袍,團花在又肩、胸前等處對稱分佈,腰間繫上牛皮腰帶,下面露出大紅的棉綾褲子,一雙皁靴,
黑色的皮膚在亮白色的襯托下顯得健康而有生機,腰帶束起來後,突出了盧總旗寬肩、細腰、長腿的優點,整個人英氣勃發、氣度不俗。
舅母滿意地點頭說:“於娘子的眼光真是沒說的。就是臉上這痂,還沒落呢,也不知能怎麼樣。”又說:“夢生,你這幾天不不要刮鬍子了!”
春花也很滿意,她圍着盧總旗轉了一圈,說舅母說:“舅母手真巧,做得真好。那塊煙色水波紋的料子也可以照這個樣子做起來,紅色褲子、皁靴不變。腰帶用這條也好,換一條黑色的也成,雖然是兩種氣質,但一樣會好看。”
看盧總旗又紅了臉,春花只做看不見,又細看了看他臉上的傷疤,說:“我有一盒玉容膏,等你臉上的疤掉了再塗上,多用些日子,能減輕疤痕。明天我過來時就帶給你。”
又笑着讓舅母看她額上的傷疤,“我這裡不小心傷了,後來就天天用這玉容膏,現在傷痕就不太顯眼了。”
春花不只是展現玉容膏的效用,也是在解釋她爲什麼會帶着一盒玉容膏。這種玉容膏非常昂貴,也不是是尋常的人能買到的。可她有些多餘了,舅母和盧總旗他們都不懂這些,並沒有懷疑。
盧總旗想反對,舅母卻在他說話前瞪了他一眼,又轉過來對春花笑着說:“那就得多謝於娘子了。”
等盧總旗的第二件衣服做好時,穿上的效果不比第一套差,喜得舅母給春花她們做了不少好吃的,她又鄭重地把玉容膏收了起來,等着盧總旗臉上的痂掉了好讓他用。
這時,春花買的那些布料也大都數做成了衣服,她們一大堆女人在盧總旗的房子裡住,天天做針線,並且說好了,在做好之前瞞着舅母他們,就連最小的錫花也守口如瓶。
於是春花送給三舅、舅母和五朵花的禮物拿了出來,每人兩套細布的睡衣,這種細布,極其柔軟,價格與綢緞不相上下,做睡衣特別舒服。而給三舅家所有的人都做兩套睡衣的想法,是因爲金花她們看到春花晚上穿的睡衣很羨慕,春花纔想到的。
五朵花是早就知道了,三舅和舅母驚喜萬分,又有些可惜,這樣的衣服只在家裡睡覺時穿是不是太浪費了!
不待春花說,銀花就出面講道理,“春花姐姐說了,一天十二個時辰,睡覺的時間要佔四個時辰,所以睡覺時穿的衣服一定要最舒服的!”
幾天的工夫,春花與金花姐妹們相處得特別好,因爲她的名字叫春花,與她們有一個字相同,大家就姐妹相稱。
回想在武成侯府時,世子夫人曾說過她小時候在遼東鎮的自由生活,現在春花也感受到了。五朵花就是這樣幸福的孩子,雖然可能她們的家世比不上世子夫人,但從小無拘無束,自由地成長。
她們都是天足,還跟着父兄們練了幾天的功夫,家裡也沒有人嚴格約束,平時出門玩耍都很隨便。
春花最喜歡她們每人都是大方直爽的脾氣,有什麼就說什麼。而這五個妹妹也喜歡春花,她長得那麼好看,說話時總是笑呵呵的,還懂得很多的事,表哥說她還會背詩,又很有見識。
春花姐姐還一點也沒有看不起她們,無論誰問了好笑的問題,她都不笑話大家,她還說她非常羨慕大家沒纏過足。
至於盧總旗,春花沒給他做睡衣,這些內衣什麼的,在這裡,容易引起誤會,舅母對她的誤會剛剛熄滅,她可不想再挑起來。
再有就是給勇子做的兩件衣服,也已經完工。春花請金花陪着她給勇子送去,論起來,她與勇子比盧總旗關係還要親密一些。
去勇子家的時候,又是一大羣人,春花、範娘子母女、留兒還有五朵花,大家帶着衣服,提了幾包點心和糖,浩浩蕩蕩地進了勇子家的小院。
勇子家裡本來與盧總旗和舅母家應該是一樣的房子,現在春花知道了,這都是建定遼前衛時一同蓋的房子,都是一樣的規制。但勇子家看起來卻是截然不同的感覺。
院子裡不似舅母家裡又養豬養雞又養狗,有一種活潑的生機,也不似盧總旗家裡什麼都沒有的乾淨利落,而是一切都又髒又破又空曠。
進院子後並沒有人迎出來,春花便與金花她們進了屋子,東屋裡的炕上坐着一個男人,能看出他的右臂不能動,只是垂在身邊,用左手端着酒盅,就着兩樣簡單的鹹菜喝着酒,他眼裡的混濁讓人覺得他好似一直就坐在這裡喝着酒,喝了不知多久了。
屋子裡只有一個大炕,炕上鋪着破舊不堪的席子,上面只有一個人,酒菜就直接擺在席子上,剩下到處是是空空蕩蕩的。一春花看不出這人的年齡和身上衣服的顏色,只感到他身上有一種顯而易見的頹廢。
在來的路上,春花已經知道勇子家的情況了,勇子的父親也是軍戶,勇子的母親在三年前與盧總旗的父母他們一樣,出城遇到了瓦刺人,沒活着回來。
那一天,勇子的爹也與他們在一起,但他卻逃了回來,只是回來後天天喝酒,最後就變成了這樣的酒鬼。有一次他喝多了,從城牆上摔了下去,很幸運地沒摔死,只是右臂折了。
於是勇子襲了正軍,他家裡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是雙胞胎,今年九歲。原本還有一個小妹妹,在勇子娘死時還不到半歲,只是沒養活。
春花也明白勇子爲什麼那麼喜歡留兒了,當年,只有十一歲的勇子帶着更小的弟弟妹妹抱着小小的妹妹一家一家的討奶吃,可最終還是沒留下那個沒孃的孩子。
眼下勇子家的情況非常的糟,全家只勇子那點軍餉俸米生活,錢都變成了酒,進了酒鬼的肚子,就是俸米也有時被勇子爹拿去換酒。勇子才這麼大,還要想辦法藏點錢或吃的給弟弟和妹妹們,以免他們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