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仲夏,花園裡的花五彩繽紛。一會兒的工夫,幾個小丫環就用玉盤託着新摘下來的鳳仙花,再用玉石的研砵壓出花汁來,加上了一點白色的粉末,塗在指甲上,又用裁成長條的帛包起來,據說等到明天就好了。
於夫人用的正紅色的花汁,春花用的是粉紅色的花汁。
春花雖然知道過去的人拿花汁染指甲,但還真是第一次看到。一切的過程都讓她吃驚,還有那些製做花汁的小玩意,也很可愛。
在花汁里加的白色粉末,於夫人告訴她那是明礬,加了明礬,顏色會更鮮豔,保持的時間也會更長。而且春花還知道了,最好連續多染上幾次,那樣指甲上的顏色就不會掉了。
真是麻煩,要是沒有這麼多人幫着,想染個指甲也不容易,不過,這可是純天然的,絕對不會有任何負作用。要知道染指甲的化學顏料可是有毒。
她拿着小小的玉石杵細看,真是精美的工藝品。
“喜歡這個?”於夫人笑着說:“可見是真的忘了不少的事,喜歡就拿去玩吧。你那裡也有,而且你的嫁妝裡也有幾套,有一套比母親這個還好呢。”
春花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了手裡的玉石杵,“母親,我把過去的事都忘了,你慢慢告訴我吧。”
“不怕,還有好幾個月纔出門呢,母親好好地告訴你,你就都想起來了。”於夫人慈愛地說。
春花本來是想提纏足的事,想了想還是沒有說,而是問了一個她覺得有些奇怪的問題,“母親,誰給我起的名叫春花啊?”
前世她就叫春花,爲了這個土氣十足的名字,春花被同學們嘲笑了無數次,尤其十二三歲最爲敏感的時候。曾有一個階段,春花最大的夢想的是改名,爲此她查了大量的詩詞歌賦,給自己起了好幾個高雅動聽、意境幽遠的名字。
父母堅決地制止了她,當她長大後終於能夠自作主張去改名的時候,她又不想改了,她已經覺得叫春花挺好的了。
現在她還叫春花,真是冥冥中上天就註定了。
於夫人臉上露出了笑容,“生你大姐的時候,你父親正在揚州府江都知縣任上,正是五月瓊花開放時,花大如盤,潔白無瑕,你父親剛剛賞花歸來,就聽到你大姐出生的喜迅,於是給你大姐起名叫瓊花。”
“後來,母親就接連生了五個男孩,本以爲不會再生了,就給你父親又納了兩房妾室,沒想到,快到四十歲了,母親又有了你。”
“那時候我們在陪都的老家,正是陽春三月的時候,百花齊放,萬紫千紅,你父親喜不自勝,想了幾天,也沒有挑出最喜歡的花,就給你起了這個名字。”
原來不管是哪一世,她的名字都是父親看到豔麗的春花有感而生,春花不禁笑了。不管是前世沒有多少文化的父親,還是今生進士出身的父親,對女兒的一片心意是不變的。
於夫人顯然也回到了美好的回憶中去了,她含着笑說:“你沒多大的時候,母親抱着你去廟裡批八字,老主持就說你命格好。果然,你父親從那以後,一路仕途順利,頗得聖心。”
這個春花倒是不太信,廟裡的和尚也是會看人說話的,看到官宦人家倍受寵愛的千金小姐去批八字,自然會說好話。
不過,這裡的父親確實是高官,雖然她不太懂吏部左侍郎倒底是多大的官,但看着家裡擺放的東西,沒有一樣不是精美異常,再看周圍的人們,都穿着昂貴的絲織品,還有這兩天在於夫人和自己身邊侍侯的人,就有幾十個,這樣的富貴,說明父親的官真的不小了。
母女兩人說說笑笑,就過了半天。
下午的時候,二奶奶,也就是春花的二嫂過來了。這幾天她每天幾次來看春花,春花也認識她了。因爲她現在是家裡的管家奶奶,上午事情繁多,就在下午過來說話,還帶着她的一兒一女。
二奶奶過來告訴她們,瓊花大姐派人來傳話,明天一早她會回孃家來。這裡可不比前世,出嫁的女兒,只要願意,就可以隨時回孃家。雖然都在京城,但一年之內也就能在大年初二的時候回來一次,再想見面,除非是在一些宴會上見了,否則就得有合適的理由。
瓊花姐姐回孃家的理由就是聽說於夫人身體有些不適,她要回來探望母親。春花看着大家的眼色,細品着話裡的意思,終於明白了,瓊花姐姐是知道自己從鞦韆上摔了下來,要回來看看母親和自己。
她還明白了一件事,自己從鞦韆上摔下來是一件醜聞,家裡全面的隱瞞了這消息,這就是所謂的家醜不外揚。
不過瓊花還是知道實情了,不知是家裡的保密措施不夠嚴格,還是瓊花消息太靈通。
過了一會兒,家裡有些有臉面的管家娘子們聽到三小姐無礙了,也一個個過地來給三小姐請安。春花陪坐在於夫人身邊,打定主意少說話,只是靜靜地聽着大家的話,記下有用的信息。
這些人的對話中,信息量不是一般的大,春花總結出不少的內容。
春花的大姐叫瓊花,比她大二十多歲,早年嫁到林閣老家,是林閣老的嫡長孫媳。而且,這個與楊家同是江南的世家大戶的林家,家中同樣才子輩出,尤以林閣老最爲突出,剛過知天命之年便進入內閣,此後便屹立十幾年不倒。
瓊花姐姐的丈夫是四品官,瓊花也夫貴妻榮,封了誥命夫人。她先後養大了兩個兒子,兩個女兒,最大的兒子已經成了親,如今在閣老府中掌管中饋,據說非常精明能幹,在京城的貴婦人中也頗有名氣。
春花的大哥楊淇現在在陝西的一個地方任知州,她的二哥楊汶在都察院任右僉督御史,三哥楊淮由於一直沒有考上舉人,現在還只是個秀才,正在老家的學堂裡苦讀。她的大嫂和三嫂都陪伴夫君,眼下都不在京城。
春花的四哥和五哥都沒有養大,春花與最小的三哥還差上十幾歲,這也是楊松夫妻對春花異楊疼愛的原因。
眼下楊府裡只有在京城任職的二哥和二嫂與公婆住在一起。
春花覺得這是很正常的事,她後來才知道像楊家這樣,家裡有公婆在堂,讓兒媳婦與兒子一同去任上,還真是少見的。一般的人家都是正妻留在家中,孝敬老人,教育孩子,而丈夫帶着小妾上任。
而楊家做爲百年世家,門風正派,家規極嚴。家裡嚴厲約束子弟們用心讀書,不贊成年少時納妾,娶妻一定要賢良聰慧、知書達禮。但正是因爲這樣,楊家子弟少有隻在內帷混日子的,上百年來人才輩出。
楊家的祖籍在南京陪都,現在共分成九房,父親楊松是三房的嫡次子,目前也是楊家做官比較高的。與父親並稱楊家雙傑的七房的伯父楊櫟現在是山西佈政史,論品級比父親還要高上一級,但畢竟不如父親在京城影響力大。
現在老家那邊,於夫人的公婆都已經下世。
春花知道大家有意地避免談一個人,那就是她的二姐雪花。那天,她在屋子裡聽到於夫人與胡媽媽的對話,得知自己摔傷了與雪花有關,看樣子,應該是雪花陷害的,現在大家就像忘了似的不提雪花就是這個原因吧。
其實還有兩個人也是大家閉口不談的,那就是府裡的姨娘。楊家雖然不贊成子弟年少時納妾,但過了中年後只要家境允許,還都是有妾室的。楊松有兩個妾室,趙姨娘和周姨娘。
周姨娘沒生養過,趙姨娘生了雪花,其實她還生過兩個孩子,都夭折了,同樣是因爲只有這一女,對雪花也是捧在手心裡非常疼愛。
而且雪花無論是相貌還是才學,都要比春花強很多,更兼一雙小腳,纏得尖尖翹翹,總是把年齡相差無幾的春花比下去。
楊松就是再寵愛幺女,對這個樣樣出色的庶出女兒,也要多幾分憐愛。而於夫人一向心善,並不過多約束趙姨娘和雪花,形成了雪花無論什麼都要與春花攀比的習慣。
小的時候還好,不過一件首飾、衣服的事,楊家富貴,於夫人更是大方,雪花也與春花的待遇相差不多。
但到了談婚論嫁時,就是天差地別了。
婚嫁講的是門當戶對,春花就是再差,也是嫡出的小姐,要嫁的自然也是高門大戶的嫡子。而雪花,只能嫁同樣人家的庶子,否則就要下嫁到一般的人家。
婚嫁另一個重要因素就是嫁妝,大家族哪一家的規矩都差不多,給嫡女的嫁妝本就遠遠多於庶女,而於夫人的嫁妝豐厚,更是給春花添置了大量的金銀、田地、古董、綢緞,就衝着這份嫁妝要娶春花的就不在少數。
於是,雪花對春花的不滿逐漸升級,最終造成了春花出事。
當然這裡面有不少的內容是後來春花才補充全面的。
春花還在認真地吸收着楊家以及本時代的知識,於夫人卻打了一個小小的哈欠,大約她這幾天折騰得太累了。滿屋子的人就如流水般地散去了。
於夫人雖然又困又累,但看時間已經快到晚上了,並不敢這時睡覺,怕夜間走了困,就去了靜室唸佛。
而春花呢,在院子裡開始了練習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