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春花計算了一下, 沒想到,六年的時間過去了。她攬鏡自照,不覺得相貌有什麼變化, 可其實, 當年離開京城前那個嬌憨的少女已經變成了一個成熟的少婦。而遼東粗獷的山水人情, 不知不覺間改變着她的言行氣質, 讓她已不是原來那個京城貴女了!
在常媽媽的提示下, 想通了這些後,春花也有些意動。她也想重新在父親母親膝下承歡,想見到她的親人, 還想陪着盧夢生一起上任。
“三小姐,就說你的腳吧, 原來可不是這樣, 就單這一點, 京裡的人誰敢認你呢?”常媽媽勸着她,“大小姐說, 宋朝時有一位叫柔福的帝姬,被金人擄至北庭,事隔多年,重回朝廷時,就因爲她的腳變成了大腳, 很多人都不認她是帝姬呢。”
腳, 春花看了看自己的一雙腳, 確實早就不是她出京城時的樣子了。經過矯正和長時間的在外活動, 她的腳外表看起來與正常的腳差不多, 只是略略小一些,“真的沒問題嗎?”
“當然, 大小姐已經想好了辦法!只要按大小姐的意思去做,一定沒事的!”
看來大家對瓊花都非常有信心,春花心裡最後一絲的猶豫也沒了,她歡呼一聲,“那我就同你們一起回京城!”
下了決心後,再接下來的就是瑣瑣碎碎的佈置了。春花已經有了三個多月的身孕,對她來講長途跋涉並不是容易的事。常媽媽在竭力勸服春花回京後又遲疑起來,可這時,堅持回去的又是春花了,她一想通決定回京後就很急切,對家裡的思念被壓抑得太久,釋放出來力量非常大。
常媽媽是個有着非常多的經歷的老人,她小心謹慎地做了很多準備,以保證三小姐在路上萬無一失。
就在盧夢生回來時,她們已經收拾好了一切。盧夢生聽到新的決定後,也是又高興又擔心。太太大約在年底生孩子,如果留在定遼前衛,生孩子的時候他恐怕是無法回來的。想着太太一腳踏進了鬼門關,而他卻無法陪着,他心裡不好受。如今一起去京城,他就能一直守在太太身邊當然好。而擔心的自然也是一樣的,怕路上太過辛苦。
春花卻肯定地說:“大家都說懷孕最需要注意的是前三個月,現在已經安全過去了,而且大家都說我的懷相非常好,出門沒有問題的。我們出發後就慢慢走,若是來不及,或者我哪裡不舒服,常媽媽陪着我,就在路上找個客棧休息,等好了再走,大不了二十天的路程,我們走上兩個月!”
盧夢生便定了下來,用最快的速度出發,這樣,他就有時間陪着太太一起進京。
一面將盧夢生從定遼前衛帶回來的東西打理好,一面安排這邊的生意,還有與親友們道別,春花坐在炕上指揮,而盧夢生和常媽媽等人都忙得團團轉。令春花欣慰的是,留兒竟然也能幫着打理些家務。
這次盧夢生回靖遠堡,回來時就將留兒和陳媽、冬青一起帶回來。同時還帶來了十幾個孩子了,都是這次戰爭中沒了父母親人的,以後這此孩子們都由盧夢生和春花撫養。這些孩子中最大的是小琴,最小的只有三歲,但好在春花與這些孩子們都相識,帶他們也不是一件難事。
按盧夢生和春花的想法,對家裡失去了頂門立戶男人的老人、婦人、殘疾人,他們也一樣接過來,但這些成人們,卻不願意離開千戶堡,離開他們逝去的親人埋骨之處,大都留在盧家的田莊裡過活,跟着過來的以孤兒們爲主。
如今,陳媽、冬青是一定跟着春花回京城的,而事關留兒,盧夢生把魯指揮僉事請到了家裡,三人關在屋子裡談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決定由春花帶着留兒進京,拜祭她的母親,並在她再大一些的時候,將事情的真相告訴她。甚至大家還說好,如果魯留兒有了合適的姻緣,就由春花做主。
原本確實只有盧夢生一人進京,現在變成了全家離開,春花每天都要見到好多人來同她道別,她也親自出門去與很多一直照顧她的親友熟人告辭。靖遠堡太遠,她無法回去,便託人給文太太、陸太太、齊太太……差不多整個千戶所裡的太太們,還有孩子們帶了禮物,要知道,這一別,就不知有多長時間了。
盧夢生告訴溫同知他要比原計劃提前走一段時間,溫同知聽了後立刻就答應也早些出發,據他說,溫太太急着要去京城,在家裡一直鬧個不休,她一直那樣想往着京城,這還是第一次去呢。
七月初五,宜出行,一大早,幾十輛車子離開了定遼前衛,與大家一一話別後,盧夢生騎馬,春花坐車,他們與溫氏夫妻一同向京城出發了。
這一路上,他們的速度不快,一早出發,到了正午時分,就近在驛堡或路臺休息,下午天氣涼爽些後再走上一段,晚上也早早歇下。就這樣,過了十天才到了廣寧府。
春花與盧夢生住到了三舅家,而溫千戶卻堅持住了驛站。想到他所帶的下人和車輛太多,盧夢生和春花也沒有過多的邀請,三舅家的宅子雖然不小,但招待這樣多的人還是很有困難。
雖說路上走得慢,盧夢生異常體貼,常媽媽細心照料,但春花還是很疲憊。他們決定在廣寧府修整幾天,恰好也有一些事情要辦。
盧夢生第一件要做的就是去醫巫閭山神祠還願,當初他和春花來求子,如今心想事成,一定要及時還願。還有就是要到徐總兵、一些將軍、參將和軍官家中拜訪,而這些人,也都紛紛給他和溫同知下了貼子,對於即將到京城任京衛指揮司任同知的兩位年輕軍官,大家都很願意與他們打下良好的關係。
男人們有活動,女們也是一樣,春花派了常媽媽替她到這些人家告罪,用身子不適的原因推卻了所有女眷的活動。徐家大太太和幾位太太們知道她有了身孕後,便也不打擾她,只讓家裡的婆子來行禮慰問,送些藥材、食物。這樣,幾天後,春花就養過來了。
這一天,春花和舅母、金花、鐵花和錫花幾個說着話,銅花兩年前嫁了出去,隨丈夫在衛所裡,眼下三舅和舅母身邊只有鐵花和錫花了,但金花時常過來,與沒出嫁沒什麼兩樣。
金花已經生了一個男孩,現在又懷了身孕,按當初的約定,這一胎如果是男孩,就給三舅和舅母繼承香火,姓樊,所以三舅和舅母都對這一胎很關心。
兩個孕婦月份相差不多,在一起就很有共同語言,這時候就看出身體好的優勢了,金花依舊矯健,每日還要去酒店裡轉轉,而廣寧府的靖遠樓,因爲處在遼東總兵的駐地,生意非常好,收入是定遼前衛靖遠樓的十倍,每年春花都能得到不少的分紅,金花也靠着這家店攢了家底。春花的身子就要差一些了,何況她還在前不久受了箭傷,所以舅母對她比對金花還要照顧。
一家人在一起說說笑笑的,輕鬆自在,盧夢生帶着溫同知回來了。溫同知給舅母見過禮,便上前對春花深深地拜下去說:“本不該來打擾嫂夫人的,可是實在沒辦法,只得求到嫂夫人這裡了。”
春花讓盧夢生扶着站起來還禮,疑惑地問:“什麼事情要這樣鄭重其事的?”
舅母見狀,馬上帶着金花幾個人告辭了,溫同知便說:“求嫂夫人救安氏一命!”
原來,這次溫同知進京,不只帶着溫太太,還帶着安氏。一路上,溫太太對安氏非打即罵,但她是主母,每次又都找了藉口,溫同知也不能每天都守着她們,於是便求到春花這裡。
一路同行,這樣的事情春花不可能完全不知道。溫太太坐在車裡時,讓安氏同車伺侯,吃飯休息時也都要安氏一直跟着,有一點不對的地方便責罵,生氣還讓牛婆子打幾下。安氏性子柔和,膽子也小,日子過得戰戰兢兢,沒過幾天,人明顯瘦了不少。
可是春花哪裡有什麼立場去說呢?她最初是勸了幾句,可是溫太太馬上把她頂了回來,妾室就應該在主母的手下過日子,這是這個時代的規則。於是春花只能讓人偷偷給安氏塞點吃的東西,聽說安氏飯都吃不飽。而且就是這樣,也要小心不能讓溫太太、牛婆子發現,否則安氏會更倒黴。
其實,安氏不過是溫太太的出氣筒,她與溫同知的矛盾就都發泄在安氏身上。
“路上我不是對你說過嗎?”春花嘆了一口氣說:“你待溫太太好一點,她也就不會再生那麼大的氣,自然也會待安氏好一些。”
溫同知也嘆了口氣,“我們怎麼也說不到一起的,說上幾句話就能吵起來。”這些日子,他一直沒敢進安氏的房,就怕加劇矛盾。昨天溫太太去拜山神,回驛站晚了,他就去了安氏屋裡說了幾句話,沒想到,溫氏回來時恰好看到,當時就發作了,晚上讓安氏伺侯她,就沒上安氏合上一會兒眼,一早起來又說茶水太燙,把一杯茶都沷到了安氏身上,安氏身上都燙紅了。
這些細節他怎麼也沒法說出來,可他真是沒辦法了。太太管理妾室,是天經地義的,他本不該插手,但如果他一直不管,安氏肯定活不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