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經歷了與盧夢生間深厚的感情, 能夠理解溫副千戶這句話。安氏確實是個好性子的女人,可是她畢竟出身軍戶,連字也不識, 見識非常有限。春花剛剛與她聊天中已經感到了。她與頗有才華的溫副千戶一定缺少共同語言。
還有就是身份的問題, 妾室的地位與夫君並不平等, 安氏對溫副千戶, 侍奉要多於平等交流, 而溫副千戶那極度渴望愛的心靈並沒有被滿足,所以儘管有妻有妾,但溫副千戶並不快活。
這一點春花是怎麼也幫不上忙了, 能像她和盧夢生這樣好的夫妻並不多,當然要兩個人都努力才行, 而且有時還真要看緣份。於是她說:“也許緣份還沒到呢吧。”說完就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她並不想鼓勵溫副千戶繼續尋找感情的春天, 他已經有了妻妾了。
溫副千戶哭訴了半天,心情也平復下來了, 而且這樣一哭一鬧,他的酒也醒了不少。自己怎麼做出這樣出格的事了,竟到了東廂房來抱着小嬸?不過,他還是沒有鬆開抱住春花的手,依舊把臉埋在小嬸的腿上。
也罷, 就藉着酒勁, 把想說出來的話都說了吧, 以後也就不會後悔了。於是溫副千戶吸了吸鼻子, 並不敢擡起頭, 問:“小嬸,要是那時候, 我也三媒六聘地娶你,你會不會答應嫁給我?”
“什麼?”春花一下子沒跟上溫副千戶跳躍的思路,而且她也早就忘了溫副千戶那時候說要和她私下來往的話。她想了一下,纔想起來那天溫副千戶的話語,不過,那時,春花沒有把溫副千戶的話放在心上,今天也是一樣,溫副千戶就是個沒成熟的孩子,總覺得沒得到的就是好的。
“你會不會答應我?”溫副千戶追問着,抱着春花的雙腿還晃了晃春花,就像小孩子撒嬌一樣。
“不能”這兩個字,春花就說不出來了,她不想讓溫副千戶難過,可是留給他這個希望好象也不合適。春花不知怎麼辦好,便下意識地擡起頭來,似乎能尋找出什麼好的答案。
結果她就看到盧夢生左右爲難地站在門前,她馬上就象見到了救星一樣,指着差不多趴在自己的懷裡的溫副千戶向他示意着。
得了春花這個明顯的示意,盧夢生馬上走了進來,他扶起溫副千戶,溫和地說:“小嬸一直很喜歡你,她會答應的。現在,你趕緊去睡吧。”說着將溫副千戶扶出了屋子,送到了福壽堂裡。
溫副千戶猛然間明白了,小嬸從來沒喜歡過自己,她一直喜歡的是盧夢生。他們在那樣傳奇的時候認識了,然後就互相傾慕了。他就曾幾次看到他們互相維護,然後小嬸一出孝,他們就成親了,過着神仙眷侶般的日子。正因爲他們彼此信任,盧夢生纔會這樣哄騙自己,他以爲自己還醉着呢。
溫副千戶心裡明白了,可身上還是軟的,就由着盧夢生將他架回了屋子,聽到盧夢生讓安氏給他再喂點醒酒湯後走了,便揮手讓安氏別去做什麼醒酒湯了,剛剛盧夢生哄騙他的話已經讓他徹底醒了酒了。
盧夢生進了屋子裡,春花有些心虛地湊過去,雖然溫副千戶的話,盧夢生大約都聽到了,也知道溫副千戶不過是小孩子脾氣,但溫副千戶抱着她的腿大哭的樣子還是有些出格了,盧夢生心裡一定不太舒服。“你別誤會,我看溫副千戶醉成那樣,不敢把他推下去,怕他摔了。”
盧夢生幫她脫了衣服,人就壓了上來。一般在別人家裡是不能做這種事的,盧夢生也很注意這些,可今天一切都出了意外。春花見盧夢生將他的一塊帕子墊在了下面,知道他怕留下痕跡,便不吭聲地由着他了。
事畢,盧夢生摟着春花說:“我知道你不喜歡溫副千戶,也不會嫁給他的,可是看他抱着你,我心裡還是不舒服,不過,現在沒事了!”
這是什麼邏輯?春花不明白,可轉念間又覺得明白了一些,便輕輕地笑了起來。人往盧夢生的懷裡又縮了縮,“我總覺得溫副千戶是個缺乏母愛的孩子。”
“真是個好心腸的寶寶!”盧夢生親了親她,說:“快睡吧,今天的事不要再對溫副千戶提。”
“我知道,”春花嘟囔着說:“他喝多了。”
果然,第二天,溫副千戶一切都正常了,他沒有提昨天醉酒的事,想來是不記得了。溫副千戶好客而又彬彬有禮地帶着盧夢生和春花在堡城裡走了一遍,春花看到這裡建得也很好,軍戶們也都住進了青磚房,很多家裡都有耕牛,這也算是這個時代財富的標誌。關帝廟裡關二爺的木雕像很不尋常,聽說是溫將軍從宣府請過來的。
最離奇的是,春花在溫副千戶的外書房裡看到一個葵花花盤,上面的葵花子密密地排着。這種東西春花在這裡是第一次看到,她驚喜地上前拿起來看。
“這是丈菊,是三寶太監從海外帶回來的。花開時花盤盈尺,金黃奪目,非常好看。嫂夫人要是喜歡,就拿回去種着玩,這上面的就是種子。”
原來葵花是從國外傳進來的!
而且這時候的人還不知道這是可吃、可榨油的東西!
春花笑着說:“那我就收下了,等我種出來後,把種子分給你一半,再告訴你這是幹什麼用的。”
溫副千戶並沒有把春花後面的話聽進心裡,丈菊雖然新奇,但不過是個玩意,伯父只不過見了什麼好玩的就想着給自己一份才送來的。然後,他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將春花手中的葵花又拿回來,說:“嫂夫人,你別拿着這東西。”
春花不解地看向他,溫副千戶吞吞吐吐,又把盧夢生拉出了屋子,在外面說了一會兒話,而盧夢生回來後也不肯讓她拿着葵花花盤。要不是春花堅持要這個花盤,看樣子,盧夢生都不想讓她帶回去了。最後,溫副千戶讓人找來包袱皮將花盤包起來,盧夢生則直接交給了勇子。
走的時候,溫副千戶送了幾件從宣府帶來的精巧物件給他們,又親自帶了人送到了堡城外很遠。
春花與大家打馬疾馳回了家,一路上沒有說話的機會。進屋子後,她一面換衣服一面問:“溫副千戶爲什麼不讓我拿那個葵花花盤?”
盧夢生早已經讓勇子把那個花盤送到外書房裡去,那裡春花很少去。他告訴春花說:“溫副千戶想起來,當初溫將軍送給他這個花盤時還讓人帶話說,這花盤煮了水喝會讓婦人滑胎,開始時他忘了,看你拿這個纔想起來,他又不好當着你的面說,就告訴我了。”
“昨天還抱着我哭呢,今天就連話都不好意思當面說了!”春花不以爲然地說:“不過,那一定是誤會,葵花子是可以吃的,還能榨油呢。”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吧,你就不要碰那東西了。”盧夢生謹慎地說。
春花也糊塗了,也許葵花花盤真有那個做用?她不知道,在明初,人們就是這樣看葵花的,而且還把這些說法正式記錄到了書本上。
不過,葵花倒是很快種起來了,這種植物很好種,要求的種植條件也很低,產量還不低。而且,春花還勸說盧夢生試着種植了水稻。
盧夢生本是用哄着春花玩的心思留出了一小塊種了點水稻,誰都知道遼東苦寒之地是不能種水田的,可是,到了秋天,真就打了不少的米,而且這米非常好吃,比從南邊運過來的味道要好得多。
算算產量,雖然不如麥田,但米價可要高得多,所以種水稻還是更經濟的,於是在河邊方便灌溉的地方,盧夢生打算都改成水田。
又是快過年的時候,今天的雪的分外的大,路上非常難走,盧夢生回定遼前衛時就沒讓春花一同去。
可他回來時,卻帶着常媽媽來了。
常媽媽是於夫人的陪房,也是於夫人最信任的人。在這裡看到常媽媽,春花呆住了。
常媽媽幾步走上前跪在地上給春花磕了三個頭說:“這一看就是表小姐,與夫人長得非常像。”她分明是想先把她們的新關係確定下來,從地上爬起來就接着說:“表小姐,我是你姑母身邊的貼身媽媽,姓常。我們夫人兩年前才聽說,她還有表小姐這個侄女。馬上派人去接表小姐,結果聽說表小姐已經出嫁了,到遼東來投親,又打聽了一年,才知道表小姐在這裡,就讓老婆子來認親,給表小姐問個好。”
春花明白過來了,常媽媽這話是給大家聽的。眼下她們在副千戶官署的門外,周圍的人不少。有人看到盧副千戶領來的這個婦人,身上穿着上好的緞子衣服,披着大毛的披風,頭上帶着鑲寶石的金簪子,打扮得體體面面,比太太穿得都好,竟然在雪地裡就給太太跪下行大禮,聽着話又是太太姑母的下人,一時間都呆住了。
春花心亂如麻,不知常媽媽找到這裡有什麼事,又擔心自己的身世被暴露,就接常媽媽的話說:“常媽媽,外面冷,我們進屋子裡說話。”
常媽媽躬身說:“是,表小姐。”對後面的人說了聲,“你們看着把東西卸下來,小心些別磕了碰了。”就跟着春花進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