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是整隻拉回來的, 收拾需要時間,百戶所裡的人用了兩天時間才剝好皮、拆出骨頭來。
虎骨是極值錢的東西,盧夢生按照功勞給大家分了, 自己也拿回來不少。春花聽他說要泡些酒喝, 便要接過來, “給我吧, 先拿去洗一洗, 再泡上酒。”
“你幫我把酒準備出來,我自己泡就行了。”盧夢生不肯交給春花。
春花也沒在意,特別去找了兩壇最適合的酒, 這種糧食酒是百戶所裡自己釀的,泡藥酒最合適。看盧夢生珍而重之地把酒封好放在了西屋裡的櫃子上, 有些奇怪地問:“我聽說虎骨是治療風溼的, 你需要喝嗎?”
盧夢生將多餘的虎骨交給春花收起來, 他在獵虎中出的力最大,得的虎骨也最多, 聽春花問,只是低頭擺弄着虎骨,隨便地說:“男人喝些都很好的。”又馬上問起春花虎骨放在什麼匣子裡好。
春花找出匣子,將虎骨收起來,又問:“那三舅喝些是不是也好呢?”
盧夢生想了想說:“過年前我們回定遼前衛時, 給三舅帶幾根, 還有大外祖父、魯千戶他們。”
是啊, 又該打點年禮了。春花索性拿出紙來, 讓盧夢生寫下兩人要備的年禮, 又商量了回定遼前衛的時間。如今盧夢生是百戶所的負責人,他離開百戶所是需上級批准的。溫副千戶打發人讓盧夢生與他及其餘兩個百戶安排好百戶所裡的事務, 按約定的時間一同回定遼前衛,年前他們也要回衛所面見上級軍官們。
而百戶所裡的軍戶們因爲手中有了錢糧,想去定遼前了採購年貨的人家也特別多,春花便和盧夢生商議,由百戶所裡出些馬車,接送大家幾次,至於到了定遼前衛,就可以免費住在她的旅店裡。
於是過年前,百戶所裡的人分成兩次坐馬車去了定遼前衛,春花和盧夢生隨着第一批先出發了,他們要在定遼前衛多住幾天,與第二批去的人在年前一同回百戶所。
因爲用的是速度較快的馬車,他們又是一大早就出發,所以並沒有在溫副千戶那裡停留,而是加緊趕路,晚上關城門前進了衛城。
春花先將十幾戶人家送到了靖遠樓,與大家打了招呼,讓夥計們幫他們安置了,又交待下來,帳記在她名下。靖遠樓旅店的生意正到了蕭條的時候,安排這些人並不困難。
但酒店那邊卻忙碌得很,大家看到老闆娘回來分外地親熱,算起來已經有大半年沒見過面了。都知道百戶所條件艱苦,可老闆娘卻好像更加神采奕奕了,似乎她不是到百戶所裡過苦日子,而是去享福。
春花看靖遠樓裡的人,臉上眼裡都帶着滿滿的笑意,就知道大家日子過得應該都順心,酒店的收入也不錯。
變化最大的是留兒,小孩子長得最快,剛一見面竟沒有認出春花和盧夢生來,大家哄着才勉強叫了聲父親和母親,不過,小孩子也最好哄,過了會兒留兒就拿着給她的各色小物件在春花的懷裡玩了起來。
另一個有着很大變化的是金花。靖遠樓繁重工作的推動下,金花變得更加明朗大方,整個人的臉上還籠罩着一種喜悅的感覺。看着她爽快地將百戶所來的人都迅速安排妥當,春花也不禁佩服她的能幹。
述了一會兒,盧夢生和春花回了自己的小家。因爲算着他們就快回來了,舅母已經替他們將屋子重新收拾了兩回,炕也燒過了,屋子裡與他們離開時相差不多。兩人重新回到自己的小窩,真還生出了一些感慨之心。
第二天,盧夢生隨着溫副千戶等幾人一同去拜訪胡指揮使,春花也去見指揮使的妾室趙氏。結果盧夢生和春花一個在外院,一個在內院,都得到一個極好的消息。
前兩天廣寧府恰好來了人,本來正準備到百戶所去,但知道他們很快回來後,就在衛所等着,溫副千戶帶着三個百戶到了後,當衆宣佈了遼東徐總兵對於上次視察衛所後傳來的命令。
定遼前衛胡指揮使、溫副千戶、孟百戶、盧百戶屯田有功,賞金銀錦帛,盧夢生因爲屯田功勳卓著,升從五品副千戶。
按明代的軍制,五品千戶及以上軍職的任命必須由中央下達,並要到五軍督都府裡辦理手續,而五品以下的,則不需如此繁瑣,可以在當地直接任命。
兩人在指揮使府上自然都繃住臉保持風度,但被指揮使留了飯下午回到了家裡,就笑着鬧到了一起。
春花福了一禮說:“恭喜新副千戶老爺!”
沒想到盧夢生居然也對春花一揖說“恭喜新副千戶太太!”
春花一怔,笑歪在盧夢生身上。盧夢生從來都是自己逗笑的對象,每每被自己逗得毫無還口之力,如今他竟然開竅了。
盧夢生說笑後,見春花笑軟了,頗覺得自己這句話還得好,抱着春花親了又親。然後一雙手就不老實在順着摸了上去,等他們匆匆收拾好去大外祖父家、三舅報喜時,已經過了半個時辰了。
大外祖父聽了這個消息高興異常,盧夢生雖然不姓樊了,可他和其他樊家人沒什麼差別,這還是家裡第一次有人當了百戶以上的官呢。於是大外祖父大聲地說:“去多買些肉,把人都找來,今天在這裡吃飯。”
盧夢生便說:“本想回去時去三舅家,既然大家都要來這裡,我去將三舅背過來吧。”
“家裡這麼多人,你坐着,讓別人去好了。”樊老爺子笑着說:“你不忘記你三舅對你的好,我知道。等回去時,你揹着三舅。現在陪着我說說話。”
春花這邊早就跟着家裡的媳婦們一起去準備飯菜,去年她來大外祖父家就是掌勺的,今年自然還是一樣。
吃飯時炕上炕下襬了兩個大桌子,人還都坐得滿滿的。春花做好了菜,與女人們在下面的桌子邊上坐了,就聽大外祖父正與盧夢生說着話,“我年輕時也打過虎,還是靠賣了虎皮的銀子娶的你大外祖母。”這是看到盧夢生送的虎骨纔有此感慨。
又囑咐盧夢生說:“打獵和打仗一樣,最要緊的是心裡要有成算,不能只憑着氣盛急躁,小心沒有過逾的。”又長篇大套地說了些行軍打仗的事。
盧夢生一一答應着。
女人這邊,三舅母就說:“要是夢生娘還活着就好了,看到夢生這樣出息該多高興!”
“明天,我們就去給公公和婆婆上墳。”春花雖然沒與盧夢生商量,但想來,他一定也是這樣想的。
有人將話岔開,不讓三舅母說這些傷感的事情,“夢生和媳婦對老爺子和他三舅真孝順,拿來這麼多的禮品。這緞子一定是總兵大人賞的,給老爺子做裝老衣服多體面!”
這裡年紀大了的人,提前做裝老衣服是很正常的事,並不是什麼傷感事,就是老人也願意看到小輩爲他們準備好這些東西。樊老爺子聽盧夢生確定這緞子是徐總兵賞的,馬上就對兒媳婦們說:“就用這緞子給我做裝老衣服吧,到了下面,穿着也體面。”
大家熱熱鬧地說起了徐總兵對盧夢生的看重,又預計盧夢生得了徐總兵的青眼,前途大好。
樊老爺子突然看着春花說:“夢生媳婦當了官太太,到家裡也不嫌棄,照樣下廚幹活,大外祖父最喜歡你這樣實在能幹的孩子!”
春花一直記着當初樊老爺子在衛城出手幫着盧夢生和春花應付謠言的事情,否則她沒那麼容易過了那一關。雖然老爺的初衷是爲盧夢生好,但春花也一樣領情,別人對她的恩德,她自然要回報,所以她每次到樊家都格外地謙遜肯幹,“大外祖父,我來做點活是應該的。”
樊老爺子撫了撫鬍子笑了,“夢生媳婦是個有福氣的人,有旺夫運,你們以後都要對這孩子好些。”
大家都笑着應了,春花趕緊站起來笑着說:“大外祖父對外孫媳婦真好。”
春花明白,樊老爺子肯定是想到春花有個寡婦的名頭,怕她在盧夢生升職後被人瞧不起,纔出頭爲她說話的。樊老爺子真是善良!
第二天一早,盧夢生帶着春花去上了墳,回去後請了衛城裡的親朋好友,晚上就在靖遠樓裡擺下酒席。
胡指揮使竟然破例前來吃酒,衛城的軍官們也差不多都到了。如此喜慶的氣氛讓春花忽略了一件事,也是盧夢生屯田的成績確實很不錯,她同盧夢生一樣以爲此次升職是正常的。
當然,如果沒有那個特別的原因,盧夢生從百戶到副千戶也是必然的,但時間卻要向後延很多,朝廷重視屯田,但到底也不比軍功,不應該升得如此之快。
這個特別的原因來自徐總兵的三子。徐三爺從京城前來探望父親,出京城前朋友給他送行時,時任都察院右僉督御史的楊汶遲疑許久,暗地裡託他向徐總兵討個人情,關照一下定遼前衛的盧夢生。
楊汶與徐三爺交情不錯,雖然算不上無話不說,但也頗爲密切,這樣地鄭重其事地委託,又反覆囑咐徐三爺不要向別人透露,讓徐三爺心裡越發地疑惑起來。
楊汶此人,是楊閣老的二子,平時算得上謹言慎行、磊落大方的,如今竟有了私密事,徐三爺答應後免不了在心裡反覆猜測。到了遼東鎮,與父親私下裡說了。沒想到徐總兵非常重視,反覆詢問楊汶當時的神態和言辭。
徐三爺自然明白,這是因爲楊閣老的原因。楊閣老入閣時間雖不長,可聖眷卻好,時常監國的太子爺更是倚重,與內閣裡的幾個老大人也融洽,按年齡算,日後首輔的位置是跑不了的,這樣的人哪一個朝臣不想努力交好?
可楊家百年世家,奉行的是低調內斂,楊閣老謙謙君子,對楊家的子弟管束極嚴,讓所有想討好的人竟然無從下手。徐總兵雖然是二品的龍虎將軍,但像他這樣的總兵在閣老面前還是要屈意討好、伏低做小的,他每年送至各位閣老處的貼子皆自稱門人。就這樣,閣老們對總兵也不太在意。
楊汶竟能託付徐三爺人情,徐總兵重視異常。要是能搭上這根線,以後就可以與楊閣老的關係更近一步了。
恰好今年定遼前衛等幾個衛所增設了軍屯,徐總兵就以此藉口直接到了定遼前衛,並打探盧夢生的情況。
結果,什麼特別的也沒有,從小就生長在邊城的盧夢生與京城的楊汶不可能有一點的交集,只除了他的太太。
盧太太原是個寡婦,兩年前到定遼前衛投親曾路過京城。順着這個思路,徐總兵想了想對徐三爺說:“若是楊家的親戚朋友,楊汶大可以直說,該不會那個盧太太原來是楊汶的相好?”
“楊汶家教甚嚴,爲人端方,不大可能與一個寡婦有什麼牽涉。”徐三爺明白父親的意思,卻不大讚同,“父親,不如我們直接去百戶所看看,再見一見盧夢生和他的太太吧。”
於是就有了徐總兵到了百戶所的那一次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