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壓了壓自己的怒氣,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她說:“不管你們信不信,我和衛城常到靖遠樓裡吃飯的官員們都只是泛泛之交,眼下事關指揮使的妾兄,這些人是不會出面幫我們的,我們還得自己想辦法。”
當然也有人認同春花的話,“於娘子說的對,除非直接找指揮使,否則指揮同知、指揮僉事們確實不能說什麼。”
“可誰敢去找指揮使?”指揮使在衛城就是高高在上的土皇帝,大家都沒有勇氣。
有人就說:“大家商議出一個數目,最多能交多少錢,我們就按那個數目交。只要大家齊心,孫如冰也不敢把所有的店鋪都砸了吧。”
也只能如此了,大家最終商議將上交的保護費加倍,又訂下了攻守同盟便散了。
沒有一個人能有好心情,但春花的心情尤其地壞,自己不僅要破財,而且又受到一些人對她的置疑和不滿。原因只是自己是女子,要是個男人,自然沒有人會那樣想了,真是不公平的社會。
更不公平的是,孫如冰的第一個殺威棒竟是在靖遠樓開始的,這就要歸罪於靖遠樓極好的地理位置,處於南大街的第一位了。
三月初三的晚上,店裡已經打烊,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伴着院子裡兩條狗的叫聲將剛要就寢的春花幾人叫醒,春花就知道一定是孫如冰找上門來了。
孫如冰當初讓曹大虎來傳話時,就說新的保護費從三月開始,現在已經過了幾天。該來的總歸要來,春花趕緊穿好衣服,又點燃了炕桌上的油燈。這時店裡其它人已經都起來了,就連留兒也被驚醒了,大聲地哭着。
春花將那把一直陪着她的匕首放進了懷裡,端着油燈出來對院子裡的人說:“魯大姐和姐夫陪我一起出去,其餘的人回屋裡。”
秋月和秋葉低聲又堅決地說:“我們陪着於娘子。”
寧大廚猶豫了一下也說:“我也一起去看看吧。”
春花勉強笑了笑說:“多謝大家了。只是你們出去也沒用,我們怎麼也打不過孫如冰那些人,我也不過是去跟他們講道理的。”
說着就帶着魯大姐和姐夫去了前面店裡。
姐夫一進店裡,趕緊將店門打開,卸下門板,如果再不打開門,店門恐怕就會被打壞了。
春花就看到了孫如冰。
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出乎春花意料的是,孫如冰不是凶神惡煞的樣子,這人身材適中,面貌姣好,如同美婦人一般,手持一杆□□。要不是周圍有幾個打着火把的人的簇擁着,春花真不敢相信這就是孫如冰。
雖然是三月,但遼東鎮還是寒冷的冬季,尤其是夜晚,春花身着棉襖棉褲,外面還披着皮毛披風,還又凍又怕地打着哆嗦,但眼前的孫如冰卻只穿着一身單薄的衣裳,胸前微敞,露出了一片如雪的肌膚。
曹大虎站在一旁說:“孫幫主,這就是於娘子,魯千戶的堂嬸。”
“魯千戶是個什麼東西?”孫如冰開口了,話中帶着不屑,“於娘子若是想仗着魯千戶的勢看不起我孫某人,那可是打錯了算盤。”
春花看了孫如冰的外表有些發怔,眼下他這樣的一句話倒讓她馬上認識到了這位美貌男子是個黑幫幫主,便上前福了一禮說:“孫幫主第一次到本店來,我迎接來遲了,還請恕罪,趕緊進店裡暖和一下。”
說着把孫如冰請了進來。
孫如冰進了店裡大馬金刀地叉着雙腿坐了下來,目光一直盯住春花不放,那眼光真如寒冰一般。
春花努力保持鎮靜,讓魯大姐和姐夫兩人一個將店內的燈燭點燃,一個將廚房封着的火重新吹旺燒水泡茶。在遼東鎮,夜晚是不能把火熄滅的,那樣屋子裡會太冷,而是要多放些煤,讓火慢慢燒着,維持屋子裡的溫度。
她自己親自端了幾盤點心,放在了孫如冰面前,客氣地說:“孫幫主請嚐嚐靖遠樓裡的點心。”說着就坐到了孫如冰的對面,迎着他的目光看了過去。
“哈哈哈,”孫如冰仔細打量了一會兒春花,好像也很吃驚於娘子的外表,突然笑了起來,“怪不得有人說於娘子敢與瓦刺人對敵,膽子真不小!”
春花微笑着,將魯大姐送過來的茶端給孫如冰和跟他一起來的曹大虎等人,說:“那時候不是瓦刺人死,就是我們死,自然要和他們拼命嘍!”
嘴裡說的雖然輕鬆自在,但心裡也在打鼓。孫如冰還真的囂張,竟敢宵禁後在大街上公開闖入商家。要知道宵禁後出門,就是犯夜,在明朝是違反律法的,而在邊城,由於防衛瓦刺人進犯,宵禁猶重。孫如冰這樣大的動靜,巡夜的軍士們甚至指揮使府上的人都能聽到,可沒人來管,可見孫如冰的跋扈。
孫如冰停住了笑聲,對春花說:“於娘子,聽說你們幾十個掌櫃前兩天在一起商議,想不聽孫某人的話?”
春花心裡更涼了,當初大家集會後就定了下來,如果孫如冰硬是要逼着商鋪交錢,無論到哪一家,大家都要一起來聲援的。眼下孫如冰已經大張旗鼓地到了靖遠樓,還沒一個人來幫忙,遠的店鋪可以說聽不到,可近的幾處,也一點動靜沒有。而大家的話孫如冰已經知道了。
不過,這也沒什麼可吃驚的,中國的人本性就是如此,雖然跨越數百年,本性卻沒有多少變化,總是不擅長團結。沒準孫如冰都知道了當時每個人說了些什麼吧。
她果然沒猜錯,孫如冰接着說:“聽說你們商議好了只能加一倍交錢,可是?”
“正是,”春花不可能否認,“孫幫主,定遼前衛不大,我們這些商鋪也不過是小本生意,孫幫主所命太高,我們實在是無能爲力呀。”
“於娘子,靖遠樓每個月帳本是什麼樣的,孫某人想看就能看到,你信不信?”孫如冰冷笑着對春花說。
“我當然信了,”春花馬上說:“相信孫幫主也能算出來我每月要給夥計們多少工錢、消耗掉多少柴米油鹽,爲店裡費了多少的心思?”
“當”的一聲,孫如冰將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在了桌上,“於娘子,看來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並不是,”春花趕緊否認,“就如孫幫主所知,我既然同大家共同商定了將保護費加一倍,自然不會違反諾言。”
她停了一下,看孫如冰並沒有馬上命令大家開始砸店,她是做好了這個準備的,從三月初一開始,就每晚關門後就將一些細磁碗盤、火鍋等易損壞的物品收了起來。至於店內的粗物,雖然也心疼,但被砸也沒辦法。
尤其是她首當其衝地第一個被孫如冰找上了,無論如何也不能答應超出大家商議範圍的保護費,那樣不止她違背諾言,而且將來真的提高了保護費,她就是商戶們的衆矢之的。
既然孫如冰還沒有動手,於是春花懇切地說:“孫幫主,我聽說古人都說不能竭澤而漁,焚林而田,您爲□□幫的幫主,要保護衛城裡的所有商戶,怎麼也要給大家休養生息的機會呀。”
“於娘子,你可真有趣!”孫如冰又笑了起來,半晌才停了說:“你一個小寡婦做生意也確實不容易,靖遠樓以後就不必再交保護費了!”
春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她立刻說:“我自然也同大家一樣,加一倍交錢,總不能讓□□幫的兄弟們白白爲我們幫忙。”說着,讓魯大姐趕緊去取一吊錢。
孫如冰已經擡腿走了,跟着他的人立刻如潮水般地立刻退出了門,春花從門口看他們走向了南大街第二家的雜貨店,又如剛剛那樣敲響了門,自己只是搖搖頭,讓姐夫將門關上。
她心裡很不安,孫如冰不肯收她的錢,並不是什麼好事,但眼下她又有什麼辦法呢?
商戶們約定攻守同盟,可孫如冰到她這裡時,並沒有一個人來幫忙,那麼,孫如冰去雜貨店裡,她也沒有義務過去了。春花聽着外面傳來的陣陣敲門聲,輾轉反側,幾乎一夜沒睡。
第二天一早,春花知道了,昨夜孫如冰敲開南大街所有的商家,對於不想交錢的商家大打出手,共砸了五六家的店鋪,在暴力的威脅下,最終按他的定額收了大家的保護費。
倚紅院沒有受到打擾,這些天的時間,倚紅老闆已經與孫如冰的關係匪淺了,而且表面上,她也從不與衛城裡的商戶們有來往。此外,只有靖遠樓沒交錢,大家看春花的目光復雜起來,春花不客氣地看向這些商戶們,如果大家能按事先說定的一同出面與□□幫交涉,那麼事情何至於此呢?現在用這種目光看她這一個弱女子又有什麼意義?要知道她是怎麼也沒有違背諾言,怎麼也不肯多交保護費的。
春花目光中的含義大家自然也懂,她剛剛已經在敘述昨晚靖遠樓裡發生的事情時已經表明了,很多人低下了頭,如果在孫如冰到靖遠樓時大家就一起站出來,情況能不能不一樣呢?
可是很多事情是沒法重來一遍的,事實是現在南大街所有的店鋪,只除了倚紅院、靖遠樓以外,已經都按孫如冰的要求交了錢,有的是在被砸後交的,有的剛是看到了別人家的損失後直接就交了錢。
對於倚紅院,大家根本不會去攀比,但每個人心裡盤旋的就是,孫如冰對於娘子是不是有別的想法?否則怎麼單獨對她這樣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