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8 公平
昨晚的大火後半夜就被撲滅了,雖燒了三間倒座好在並沒有蔓延到別處去。
馬椋帶着人在那邊清理,周長貴則去了水井坊和昨天吃餅生病的人談賠償之事。
幼清去智袖院請安,進門就看見薛瀲垂頭喪氣的坐在炕頭上,一隻腳架在凳子上,另一隻腳懸空垂着晃來晃去,見幼清進來他無精打采的擺擺手,算作打了招呼。
幼清見他這樣,就想到他昨兒歲考的事,難道是沒有考好,又被姑父罰了?
“好些了沒有?!”方氏牽了幼清的手,“往後你早上不用過來,這滴水成冰的,你若再病着凍着可怎麼是好。”
幼清依着方氏坐了下來,春柳泡茶進來她接了四處看了看,問道:“怎麼沒看見大姐她們?”
“你大姐帶着你三姐還有文茵去審王媽媽了。”方氏說着情緒淡了下來,“昨晚鬧了一個晚上,今兒早上才消停了一些。”她說着嘆了口氣。
幼清哦了一聲,拿眼角去瞟薛瀲,方氏見她的樣子,就忍不住點了點薛瀲的額頭,道:“一大早垂頭喪氣幹什麼,還不快過去,一會兒你父親找不着你,定又要訓斥你。”
薛瀲齜牙,苦惱的道:“我馬上就去還不成嘛。”說完還是一副提不起精神來的樣子。
方氏也沒有說話。
果然,沒過一會兒二子就過來催薛瀲:“……那邊已經準備好了,大少爺和三爺都在那邊忙着呢,您也快點去吧。”
“一會兒和你大哥一起回來。”方氏扶着薛瀲起來,“快去。”
薛瀲哦了一聲,由二子扶着一蹦一跳的出了門。
“二叔和二表哥都去了?”幼清在方氏身邊坐了下來,方氏明白幼清的意思,點頭道,“你姑父讓焦平去請了兩次纔來。”
她有上一輩子的見聞,所以對於她來說,劉氏和薛鎮世在她的心目中早就有了定性,可是對於方氏來說卻是晴天霹靂一般,她能理解,便安慰道:“事情都已經這樣了,您就別想了,反而傷神。”
方氏點點頭,幼清輕聲道:“您看,泰和那邊要不要去封信,還有姑太太那邊也要說一聲纔好。”說着一頓又道,“泰和來的那位管事還在吧?您也見一見吧。”
“那位管事我到是忘了,也不知走了沒有,至於寫信我稍後就辦。”方氏沒有反對,望着幼清寵愛的道,“昨天多虧了你,要不是你姑母真不知如何是好了,沒想到你這孩子這般機靈。”又道,“你父親也不是這樣的人,大約是像你母親。”她想到大嫂,只覺得遺憾,當初兄長和嫂子認識時她已經懷了身孕,等她有空想去看看的時候,就聽人說嫂子不在了。
可惜她們姑嫂還沒見過一面。
幼清笑在方氏臉上親了一記,撒着嬌道:“當然是像您了。在我心中您就是母親,我這做女兒的不想着您護着您,那還能胳膊肘拐到別處去。”方氏被她這樣一逗心情好了不少,笑着捏了捏幼清的臉,“你比你幾個表姐都貼心,得虧當時你來京城了,要不然我不就少了你這麼一個寶貝女兒了,改天等你父親回來,我也捨不得把你還給他。”
幼清點着頭,覺得心裡又暖又踏實:“就是父親回來,我也是跟您最親的。”
方氏笑了起來,眼中含着淚摸了摸幼清的頭。
陸媽媽回來了,幼清見她剛剛梳洗換過衣服的樣子,就知道她大概是在廢墟那邊,不由問道:“媽媽辛苦了,一早上在那邊忙着,可有找到什麼?!”
“一把火,什麼都不剩。”陸媽媽說着嘆了口氣,“到是王媽媽那間宅子裡金光閃閃的好些東西,不過王代柄像條看門狗似的讓人搬了軟榻躺在哪裡,誰靠近他就咬誰。”陸媽媽生氣的道,“瞧他那樣子,就覺得當日是打的輕了。”
“媽媽別和他一般見識。”幼清問道,“二太太沒有過去?”陸媽媽搖頭,“沒有見着人。”
幼清忍不住驚訝,她還以爲二太太今兒會大鬧一場,昨晚王媽媽等於是被她們搶走的,按照劉氏的脾性無論如何也不能吃這麼大個虧不吭聲纔對。
難道是她有恃無恐有對策了,還是覺得王媽媽什麼也不會說,所以在等着他們放人?!
“琴丫頭幾個人在大榆樹那邊。”方氏吩咐陸媽媽,“你也去看看吧,幾個孩子我怕我處理不好。”
陸媽媽正打算去會會王媽媽,這麼多年對對方瞭如指掌,時而她壓着對方一籌,時而對方壓着她一籌,總之什麼相處模式她們都習以爲常,獨獨變成階下囚的王媽媽她還沒有見過。
怎麼也不能錯過纔是。
“媽媽。”幼清喊住她,笑道,“王媽媽守了半輩子寡,爲了王代柄吃了不少苦呢。”
陸媽媽眉梢一揚,心領神會的去了大榆樹的倒座,這裡原來是關着春雲的,沒想現在又關王媽媽了,陸媽媽腳步輕快的進去,就看見薛思琴和薛思琪都在裡頭,她四處看了看問站在門口的春銀:“怎麼沒見周表小姐。”
“說是有些累,來了半盞茶的時間就回去了。”春銀說完指了指裡頭,“大小姐和二小姐在裡頭呢,您進去吧。”
陸媽媽沒有再問進了門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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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媽媽昨晚在火堆邊上一陣蹦跳叫罵,弄的一頭一臉的黑灰,頭髮被幾個婆子扯的散下來,衣服也黑乎乎的邋遢的很,沒有半點平日的光鮮亮麗,這會兒她腰板筆挺的坐在杌子上,像是隨時會跳起來啄人的公雞。
“大小姐,三小姐。”陸媽媽進去行了禮,薛思琴微微點頭示意陸媽媽坐,薛思琪皺着眉頭沒有說話。
陸媽媽指了指王媽媽,問道:“可招了?!”
薛思琴搖搖頭。
王媽媽卻是冷冷笑,陰狠的看着陸媽媽:“怎麼,你以爲我會說什麼?我什麼都沒有做,你們要有本事就把我關到死好了。”
“你以爲我們不敢?!”陸媽媽嘲諷的笑望着王媽媽,“不過可惜,你不會這麼就死的,落在我手裡,你還想全乎的死,那可就算是我白活了這半輩子了。”
王媽媽聞言臉色一變,喝道:“你想幹什麼?!”
“幹什麼?!”陸媽媽笑容滿臉,“我想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話落,就對薛思琴和薛思琪道,“兩位小姐先回去歇着吧,這等粗鄙之人還是讓奴婢來審吧。”
薛思琪臉色微變,薛思琴已經站了起來牽了薛思琪的手,對陸媽媽點點頭:“那我們先回去了。”她一個上午耗在在這裡,王媽媽車軲轆話顛過來倒過去的說了十幾遍,她若非忍着真是想叫人把她拖出去打個幾十板子。
“大姐。”薛思琪有些猶豫,回頭望了望已經關了門廂房,“陸媽媽她不會……”
薛思琴搖搖頭:“陸媽媽辦事有分寸,你別胡思亂想。”說着姐妹兩人沿着抄手遊廊往回走,薛思琪無奈的道,“我還想今天去找三妹說話呢,現在可是不敢過去了。”說完,惋惜的朝二房那邊看了看。
她以前聽薛思畫說,侯府裡幾位夫人妯娌間每天鬥來鬥去,暗地裡都恨不得對方早死早清淨,可只要碰見了面,當着人前那幾位夫人卻是要多親熱又多親熱,完全瞧不出私下裡有仇。
難道她們以後和二嬸也要這樣?!
薛思琪覺得自己做不到,苦惱的不得了。
陸媽媽和王媽媽兩個人大眼瞪小眼。
陸媽媽冷笑着道:“說吧,你爲什麼要殺鍾大,是不是二太太指使你的?”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王媽媽啐了一口,“你當所有人心思和你一樣齷齪,我們太太那是多好的人,你們這些下三濫的提鞋都不配。”
陸媽媽似笑非笑,在椅子坐着悠閒的很:“好,你不說也成,我有辦法讓你開口。”她說着指了指對面,“王代柄傷好了嗎?都說他能幹,我瞧着也不過如此,這麼大年紀了也沒給你生個孫子出來,我看是打算讓王家斷子絕孫了啊,也好,你我們姐妹一場我幫你一把就是。”
“你才斷子絕孫。”一說到王代柄王媽媽立刻警覺起來,“我告訴你,你要是敢動他一下,不單是我就是二太太也不會放過你的。”
陸媽媽點點頭,贊同的道:“這個我到是相信的,你們手段狠辣,連殺人的手段都敢用,還有什麼怕的。”說着話鋒一轉,“不過,我把話放在這裡,你要是老老實實交代了,我或許還能去想不牽連無辜的人,可你要是不說,收拾王代柄,我法子多的很。”
王媽媽絕對相信,她臉色大變,指着陸媽媽就要撲過來,陸媽媽避開她冷笑着道:“你不要以爲二太太會救你出去,我告訴你,大老爺發了話了,莫說二太太就是老太太來了都沒有用。”
王媽媽卻突然停了下來,看着陸媽媽先是愣住,繼而哈哈大笑起來,陸媽媽也不着急等着她笑夠了,問道:“怎麼樣,想好了沒有。”
“老貨。”王媽媽指着陸媽媽,“你不提醒我到沒想起來,你還是趕緊回去看看你兒子去吧,再不回去你就要斷子絕孫了。”說完,像是想到多麼可笑的事情一樣,笑的前仰後合的。
陸媽媽臉色大變騰的一下站起來,兩步對着王媽媽就是左右開弓兩巴掌:“你們對我的玉金做了什麼?!”
“你回去就知道了。”王媽媽捂着臉,齜着牙狠狠的道,“給我記着,這兩巴掌我一定會還給你的。”
陸媽媽再沒想心思和她磨工夫,頭也不會的往外頭趕,邊走邊道:“那你給我仔細活到那天吧。”說完飛快的朝自己家裡跑去。
陸媽媽住在府裡,每半個月回去一趟,其實到不是因爲住的遠,而是因爲新進門的兒媳好的很,她也放心。
她也來不及和方氏打招呼,帶着兩個小丫頭出了府,走了一刻鐘的功夫,陸媽媽就在街上碰見隔壁的鄰居,一見到她就喊道:“媽媽快回去,你家大小子鬧着要殺人呢,拿着刀誰都奪不下來。”
陸媽媽當即三魂丟了七魄,扶着小丫頭就往家裡趕。
薛思琴和薛思琪兩人回到智袖院時,周長貴夫妻倆正坐在暖閣裡和母親以及方幼清說話,大家互相見了禮,姐妹兩人坐了下來,周長貴接着方纔的話:“……有個燒火的婆子說,昨兒上午亂糟糟的她也沒有在意,又恰好自己和孩子也不舒服,就沒有心思想別的事兒,今兒聽到秦媽媽的事纔回憶起來,昨天秦媽媽讓人從馬車上搬麪糰下來的時候,她覺得那袋子麪粉比前兩日要重要多一些。她當時只當比以往多做幾鍋還暗暗高興呢,沒有想到就出了這件事。”
“我昨兒還當是趙婆子做的好事,要是知道秦媽媽嫌疑更大,我……”周長貴家的說着話便打住,要是知道也沒有用,方表小姐還派人守着門外呢,哪個能想到秦媽媽這麼狠,自己放火。
“誰都想不到的事,你也別自責了。”方氏安慰周長貴家的,又道,“那些人現在都好了?賠償的事談的如何?”
周長貴早上去談的就是這件事,他立刻回道:“一個人賠了二兩銀子,讓所有人畫押了,若是有人將這件事說出去,他們不但要將全部退回來,還要吃官司。”他說着笑眯眯的,心裡很清楚這一張紙也不過嚇唬嚇唬他們罷了!
好在,都是老實巴交的人,被他三言兩語連哄帶喝哪裡還敢多說什麼。
“到底如何,也只有等開朝後再看了。”幼清道,“夏閣老致仕的傳言越演越烈,姑父又是他的得意門生,若是有心人發覺此事,一場風波恐怕再難避免。”後面的話幼清沒有說,朝中正在爲祭壇和賑災的事黨派對峙中,若非遇到冬至朝中年休,大概現在已經是沸沸揚揚了。
“你大表哥也是這麼說的。”方氏猶豫的道,“事情已經發生了,再去想已經無濟於事,最重要的就是想好應對之策,好在你姑父似乎已經有了章程,朝堂的事我們不懂就不去想了。”
幼清頷首,既然薛鎮揚有了對策,也不用她去操心。
至於罪魁禍首,秦媽媽死了,與這件事有關聯的人就只有趙媽媽和陳媽媽,趙媽媽那邊昨晚該說的不該說的也都差不多,陳媽媽則是一問三不知,什麼都不知道。而秦媽媽呢,早年喪子,近年當家人也沒了,她一個人孤苦伶仃的雖看着和誰都親近,但實際上和誰都不來往,唯一有點走動的就只有王媽媽。
是以,現在所有的線索在秦媽媽身上斷了後,便悉數集中再王媽媽身上。
至於王媽媽那邊能不能問出來什麼,周長貴並不抱希望。
等周長貴兩口子離開,薛思琴和方氏以及幼清說王媽媽那邊的事:“什麼都問不出來。”
方氏和幼清並不意外。
“陸媽媽呢,沒有和你們一起回來?”方氏說着朝外面望了望,薛思琴就答道,“沒有,她說她有法子審王媽媽,所以就留下來了。”
方氏點點頭沒有再問。
幼清卻還在想劉氏的事,一早上這也太安靜了,實在不像她瞭解的劉氏,可不等她心思歇下,陸媽媽身邊服侍的小丫頭披頭散髮滿衣襟的血污跑了進來,也不顧春杏和春柳的阻攔,咚的一聲跪在地磚上,對着方氏求道:“太太,求求您救救我們媽媽吧,她……她……被衙門抓走了。”
“你說什麼?!”方氏不敢置信,“她不是在府裡的嗎,怎麼會被抓走了。”又指了指小丫頭身上的血跡,拔高了聲音,“你身上是怎麼弄的?到底出了什麼事?!”
小丫頭回道:“陸媽媽從王媽媽那邊出來,突然急匆匆的往家趕,連太太這邊都沒時間打招呼,等我們出了巷子剛走了幾步就碰見家裡的鄰居,才知道家裡的玉金大哥和大嫂子鬧起來了,玉金大哥還拿着刀揚言要殺了大嫂子,媽媽見着嚇的不輕,左勸勸不了,右勸勸不下才上去奪刀,玉金大哥一着急就將刀對着大嫂子就丟了出去……”她說着驚恐的不得了,臉色發白,“像是見了鬼一樣的,就那麼不偏不移的砸中了大嫂子,將……將她臉劈了一道……”她失魂落魄的用手比劃了個筷子長的長短,“這麼長的口子,大嫂子當時就不行了。”
也就是說,王媽媽那不成器的兒子,殺人了?!
方氏腿一軟在炕沿上坐了下來,扶着炕幾頭暈眼花,幼清望着小丫頭問道:“不是說兩口子過的和美嗎,這麼突然鬧起來了?”
“奴婢也不知道,不過……”小丫頭也才十來歲的樣子,留着頭黑溜溜的大眼睛懵懂的很,“聽說是玉金大哥回來,在大嫂子房裡看到了一個男人跑出來,那個男人還一邊走一邊穿衣服。”她有點明白,可又說不清到底是爲了什麼事。
幼清和方氏對視一眼,兩個人都想不到,竟然是這個原因。
“之後有人報了官,就將陸媽媽和玉金大哥一起帶走了。”小丫頭說着磕頭不止,“太太,您一定要救救我們媽媽啊。”
方氏坐不住,對春柳道:“去外院看看那邊好了沒有,把老爺和大少爺請回來。”她說着又讓春杏幫她換個衣裳,“幫我備個攢盒,我稍後就去拜訪陳夫人。”陳夫人是京都知府陳大人的正妻。
一時間房間裡又亂了起來,方氏換着衣裳忽然停頓了下來,面露恐懼的看着幼清:“這件事是不是……”小丫頭剛纔說,陸媽媽是從王媽媽那邊直接回去的,可見她是在王媽媽那邊聽說了才趕回去的。
幼清早就想到這些,可現在最重要的不是這事,她看着方氏安撫的道:“姑母不要着急,衙門那邊告訴姑父之後就讓周總管去走一趟,既然是殺了人,這過場肯定是少了不了。”又道,“我們當下最要做的,不是急着救人,而是要查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大周律例,若女子與人通姦被夫家所殺,夫家則罰米三百石,徭役三年。
所以只要找到證人,證明玉金的娘子真的與人通姦,證據確鑿,即便找不到姦夫玉金也不會有性命之憂。
更何況,那女子似乎是買回來的,賣身契還在陸媽媽手裡。
“對!對!”方氏喊人去找周長貴,過了一會兒周長貴趕過來她將事情和周長貴說了一遍,“你拿着老爺的名帖去一趟衙門,該花的錢不用省。”等周長貴要走,她又喊住周長貴,“還是等等,我親自和老爺說一聲。”這事牽扯到衙門,她不知道深淺,還是問過薛鎮揚意思比較好。
周長貴就在暖閣裡等着,過了一會兒薛鎮揚帶着薛靄以及薛瀲祭祖回來,方氏急着把事情和薛鎮揚說了一遍:“……玉金是從小我們看着長大的,那孩子雖不是機靈的,但醇善的很,若不是實在動氣,怎麼也不可能敢動刀子殺人。陸媽媽跟着我一輩子,年輕的時候又受罪嫁了那麼一個老不休的東西,得了一個兒子,雖不指望什麼,可有個兒子在身邊總比沒有的好。”說着,她哀求的看着薛鎮揚,“無論如何都要救玉金和陸媽媽啊。”
薛鎮揚眉頭緊緊皺了起來,昨天的事還沒消停,今兒又出了這檔子事,他壓了怒道:“讓周長貴拿着我的名帖去一趟,交代他們善待陸媽媽。”又道,“這件事既然那麼多人瞧見了,想必不難找證人,讓馬椋跟着衙門的捕快走一趟,找幾個當時的證人把這件事擺清楚,到時候是罰銀子還是罰米糧隨陳大人的意思。”
方氏聽薛鎮揚這麼一說頓時鬆了一口氣,立刻喊周長貴進來交代了一番,周長貴和馬椋紛紛擱下手裡的事情出了門。
因是冬至,節還是要過的,可因爲昨晚鬧的那一場,方氏實在不想再見劉氏,便讓春杏去了一趟:“就問一聲晚上是一起吃飯,還是各開竈頭。”
薛鎮揚不悅:“每年都是一起吃飯,今年怎麼又另外?!你們女人便是如此,一點事都記在心裡,你是長嫂,有時候該謙讓一些。”
頭一次,方氏沒有依着薛鎮揚,閉口不言。
薛鎮揚見方氏執拗的不說話,破天荒的沒有再追究下去,問起王媽媽的事情來:“審出來了沒有,若是沒有就把人放了,爲了一個下人你們妯娌鬧的不愉快實不應當。”
“知道了。”方氏應是,“這不是今兒忙着祭祖的事,又出來陸媽媽的事我們還沒有得空,這兩日等有了結果再和您說,到時候是送衙門還是放人都聽您的。”
薛鎮揚面色微霽不再多說。
春杏回來了,給方氏回話:“……二太太那邊已經擺席了,說就不過來吃飯。”她說着看了眼方氏,其實二太太說的話比這個難聽多了,只是她不敢當着大老爺的面說出來。
既然是劉氏自己說的薛鎮揚也就不勉強了,他擺擺手道:“那就讓人擺飯吧。”
衆人便各自洗手梳洗,又將薛思琴寄給人喊過了來,一家人在花廳裡擺了兩桌,掛爐山雞,生烤狍肉,干連福海蔘,鳳尾羣翅,酥卷佛手,油燜鮮蘑,花菇鴨掌,五彩牛柳,八寶野鴨,佛手金卷炒墨魚絲……又配着冬至必不可少的八大件,上了餃子……
食不言寢不語,兩桌上只有清脆的茶碟碰撞聲,大家沉默的吃着碗碟裡的菜,方氏心裡火急火燎坐不安穩,惦記着陸媽媽的事,時不時朝外頭看看周長貴回來了沒有。
等用過午膳已經近未時,周長貴家的帶着人撤了碗筷上了茶,薛鎮揚望着薛瀲:“昨天考的如何?!”
大家這纔想起來薛瀲昨天是去學館歲考的,若是考的好,等開年就可以上場小試了。
薛瀲眼睛四處的掃,有些心虛的撥弄面前的茶盅蓋子,薛鎮揚瞧着他這樣就不滿意,喝道:“好好說話!”薛瀲被他喝的一個激靈,慌忙站起來又因爲腿疼哎呦一聲跌坐下來,弄的乒乒乓乓一陣響動。
薛鎮揚更加生氣,臉黑了下來。
方氏看的心驚肉跳的,朝薛瀲打眼色,薛瀲坐着也不敢喊疼,垂頭喪氣的道:“先生說制藝還差一些……”
“你!”薛鎮揚只覺得家裡沒有一件事是順心,怒瞪着薛瀲打斷他的話,道,“所以呢,你這是打算再拖兩年下場?人家胡大人家公子比你還小兩歲,去年就已經是秀才了,你呢,到現在還只是個童生,會寫篇酸氣的對子就當自己有才了?!”
薛瀲無地自容的紅了臉。
“老爺。”方氏爲薛瀲解圍,“你讓孩子把話說完嘛,先生雖說他制藝欠缺了點,可還是給了他一個優,可見還是對他肯定的。”
薛鎮揚一愣望着薛瀲,面無表情的問道:“你娘說的是真的?”薛瀲垂頭喪氣的點着頭,薛鎮揚忽然怒道,“你不會是抄襲了別人吧?!”
薛瀲臉漲的通紅,昂頭望着薛鎮揚不服氣的道:“我沒有,我堂堂正正憑自己的本事,就算是得個丁回來,我也斷不會做這種不齒之事。”
“那就好。”薛鎮揚點了點頭,“咱們薛家丟不起這個人。”雖臉色依舊嚴肅,但語氣明顯溫和不少,顯然對薛瀲的考試成績很滿意。
幼清和薛思琴隔着飯桌對視一樣,兩人皆暗暗鬆了一口氣。
“你隨我來。”薛鎮揚負手站起來就往外走,薛瀲一個激靈求救似的朝方氏看去,方氏擺着手朝他打眼色,“快去。”
薛瀲哀嘆一聲,扶着二子跟着薛鎮揚往外走,薛鎮揚走到門口,又面色溫和的對薛靄道:“季行也來吧。”
“是!”薛靄起身和母親姐妹告辭。
父子三人前後出了花廳。
薛鎮揚一走,薛思琪長長的呼出口氣來,拍着胸口道:“三哥也真是的,得了個優就該一口氣說出來,害的我都被嚇死了。”
“胡說什麼。”方氏也沒心思和女兒說話,“吃過飯就回去歇着,別到處轉悠,倒座那邊還沒收拾,你們誰都不準過去。”
薛思琪哦了一聲,和周文茵嘀嘀咕咕的說着話。
“文茵。”方氏望着周文茵,“你隨我來,我有話和你說。”是要說寫信去廣東的事。
周文茵笑着應是,扶着方氏回了正院。
薛思琪落了單,又看見薛思琴正和幼清兩人不計前嫌似的說着話,她瞪着眼睛驚訝的問道:“大姐,你什麼時候和她這麼要好了,還說悄悄話,你怎麼不和我說?!”
“去!”薛思琴叱道,“我在和清妹妹說正經事,你快回去歇着去。”
薛思琪不屑的撇撇嘴帶着春榮和沁蘭,沁梅走了。
“……王媽媽恐怕還要用些手段。”薛思琴不服氣的道,“實在不行用刑吧,我看她能忍到什麼時候。”不管她承認不承認,她都不會讓王媽媽再回到二房當差去,有王媽媽在,二嬸如虎添翼似的,她怎麼說也要斷二嬸一個臂膀,“就怕父親那邊不好交代。”
“姑父畢竟是男人,沒有多少心思管內宅的事。”幼清淡淡的道,“至於王媽媽,先關她等陸媽媽的事有了結果再說!”
薛思琴一愣,問道:“你有什麼辦法?!”
“到時候就知道了。”幼清說着換了話題,“二叔是不是常常在外面不回家?”
薛思琴想了想點頭道:“好像是,一個月裡大約有二十天是不在家裡住的,大約是生意很忙,應酬多吧?”
“是嘛。”幼清笑着貼着薛思琴耳邊說了幾句,薛思琴一愣,問道,“不會吧,咱們祖訓可是定好規矩的,要真是有……”
幼清向來不相信這些:“這事有沒有查一查就知道。找個信的過的人跟着二叔就成了,用不了幾日就有眉目了。”
“好!”薛思琴贊同的點頭,“二嬸是太閒了,見不得母親忙活,那咱們就給她找點事做做。”說完就等不及的起身,“大哥身邊常安很機靈,年紀又小,辦這個事不易被人察覺最合適了。”
幼清頷首,薛思琴就迫不及待的讓人去找常安。
幼清則在花廳坐了一刻,等周文茵回去,她才重新去了智袖院,方氏正靠在炕頭上,春杏跪在一邊給她揉着額頭,聽到腳步聲方氏不用看就知道幼清來了,嘆道:“我寫了信讓人送去廣東,打算和他們商量,把季行和文茵的婚事提前,最好等琴丫頭的婚事辦好,就把季行的婚期定了,他們兩個年紀都不小了,再拖幾年也不像個樣子,更何況文茵一直住在這裡也不妥當,等日子定了就派人送她回去。”
早點定也挺好的,少生點波折,前一世他們兩人的婚姻那麼多磨難,這一世希望順坦一些。
“周總管怎麼還沒有回來。”方氏心裡不定,就覺得時間難熬的很,“春杏,你去看看回來了沒有。”
春杏應是出了門,幼清接替春杏給方氏輕柔着肩膀:“既然是出了人命,定然是要費點功夫的,您彆着急,陸媽媽一定會沒事的。”
“我也知道,可是玉金若真出了事,陸媽媽哪裡還有心思活下去。”方氏說着低聲抹着眼淚,“當年我該堅持放她出去,哪怕在外面隨便找個佃戶嫁了也比留在我身邊好,嫁了那麼一個人。若不是得虧死的早,陸媽媽的日子更苦。等那人沒了,她一個人帶着孩子雖辛苦,可母子相依爲命也算安穩,如今若是玉金出了事,陸媽媽肯定是受不了。”
自從薛瀲出事,幼清常常在想,是不是因爲她的重生許多事都不一樣了,會不會本該平安幸福的人,卻因爲她的重生而不幸了呢?!
那麼父親呢,姑母呢,到底會因爲她的重生事情改變會變的更好,還是變的更壞?!
她一點把握都沒有。
心裡也難過起來,等想到送去延綏的信已經走了半個多月了,心裡稍稍安定了些,她要快點查清楚父親的事,快點想辦法將父親救回來,只要他們父女在一起,無論遇到什麼樣的困難她都不會害怕。
不像現在,他們天各一方,就是想說一句話還至少要等上兩個月的來回。
她有種無力感。
就像陸媽媽看着玉金被人衙役抓走時的感受一樣,她非常能理解也深有體會。
她也希望陸媽媽沒有事,玉金沒有事。
周長貴和馬椋直到入夜纔回來,他們一回來就將衙門裡的事告訴方氏:“該打點的就打點了一遍,事情本來也和陸媽媽沒有多大關係,是她要照顧玉金所以跟着去的,那些人知道她是薛府大太太身邊的媽媽也不會爲難她,倒是玉金,整個人像是發了瘋了一樣,還在陸媽媽的胳膊上咬了一大口。”
“這孩子定是受了什麼刺激。”方氏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那有沒有給她請大夫,咬的深不深?明天你再去給她送點藥,她年紀也不小了,牢裡潮氣重,哪能受得住。”
“已經請了大夫也塗了藥,馬椋還在他們家抱了被子過去,您就放心吧。”周長貴說着推了推馬椋,“到是他,玉金家的人還在醫館沒醒,查證人似乎也不太順利。”
方氏就看着馬椋,馬椋回道:“……當時院子裡說是有兩個人在說話的,出事的時候也有人看到那兩個人還幫着堵門,只可惜那個男人身手非常靈活翻牆就跑沒了影。小人就跟着官差老爺去找那兩個人,本以爲是街坊鄰居,卻沒有想到沒有人認識他們兩個不說,就是見也不曾見過。”
“怎麼會這樣。他們能在陸家門口呆着,怎麼會沒有人認識呢,可仔細盤問了?”方氏覺得這事兒奇怪,陸媽媽住的巷子很深,尋常不會有人沒事到那邊去閒逛。
馬椋也覺得奇怪,回道:“小人也覺得奇怪,等官差走了小人還四處打聽了一番,真是沒有人認得,小人不死心又回去問陸媽媽,當時陸媽媽回去時也曾和那兩人打個照面,誰知道陸媽媽也說不認識。”
也就是說,那兩個人無緣無故的出現在陸媽媽家門口,又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太太,如果能找到那兩個證明玉金嫂子確實通……”馬椋當着幼清的面不好把話說的太直白,“玉金的罪名也會定的輕一些。”
這些方氏當然知道,她吩咐道:“陳大人這幾日在休沐,我們不好貿貿然打擾人家。”方氏說着微頓,“你去和陸媽媽說一聲,讓她安心,我一定會想辦法救她出來的。”
周長貴和馬椋應是,馬椋又道:“那小人去忙了,倒座那邊的事還沒有處理完,王代柄鬧着說燒了一千兩銀子的東西,讓咱們賠給他,還說他娘是無辜的,要是我們再不放人,他就去衙門告咱們。”
“那就讓他列個單子出來。”方氏沒心思和王代柄閒扯,“他想告就去告去,我看他有沒有這個本事。”
馬椋應是和周長貴一起退了出去。
“幼清。”方氏和陸媽媽十幾年沒分開過,非常不習慣她不在身邊,“你說怎麼辦,要是找不到那兩個人,玉金的事就沒有證人,到時候就真的要以殺人罪論處了。”
幼清沒有吱聲,過了許久她和方氏道:“你彆着急,一定會有辦法的。”話落她站了起來,“您先歇着,我有點事想和大姐說一說。”
方氏也沒留她,幼清就帶着採芩和綠珠去了薛思琴那邊,薛思琴正在房裡和春銀說着話,聽到幼清來了她忙迎了出來,問道:“可是周長貴回來了,怎麼說?”
幼清就把方纔的話複述了一遍,對薛思琴道:“大姐,今晚咱們就審王媽媽!”
“怎麼了?”薛思琴不解,“你下午不還說再等等嗎。”
幼清把事情前思後想了一遍,不確定的道:“陸媽媽的事很蹊蹺,小丫頭說她是從王媽媽嘴裡得知玉金出事的,由此可見王媽媽是一早就知道的,既然這件事根本就是有人早有預謀的,那兩個找不到的證人,定然也是事先安排好的。”
“那你有辦法讓王媽媽說?”薛思琴早上和王媽媽對峙過,她心裡沒什麼把握,幼清搖搖頭,“王媽媽說不說隨便她,重要的是看咱們二嬸對她有多重視了。”
薛思琴心裡一轉就明白了幼清的意思,她點着頭道:“那好,咱們現在就去。”說着喊春銀,“把趙媽媽找來,她有的是辦法對付這樣的人。”
薛思琴說的趙媽媽,是她的乳母。
這一夜薛府格外的平靜,便是連巡夜的婆子走路都躡手躡腳似的放輕了步子,生怕驚着誰吵到了誰。
馬椋帶着人將王代柄連拖帶拽的丟了出去,連夜把那邊收拾出來,只等天氣好了再鬆土下地基把房子重新蓋上,至於秦媽媽,只找到了胳膊上的一對燒的漆黑的銀鐲子,旁的東西都成了灰,馬椋就把那一堆的灰挖出來讓人擡出去丟了。
前夜一夜沒睡,這一晚劉氏難得的睡了個好覺,等她醒來時已經是辰時一刻,她翻了個身問秋翠:“二爺昨晚回來沒有?”
“沒有。”秋翠一邊說着一邊掛了簾子,“二少爺是亥時末回來的,他來了一次,見您睡着就又回去了。”
“整日裡忙的很。”劉氏冷哼一聲坐了起來,接了秋翠遞過來的蜂蜜水一飲而盡:“王媽媽那邊呢,沒事吧?”她到要看看陸媽媽出了事,方氏身邊還有誰能給她出主意,靠那兩個黃毛丫頭?以爲胡言亂語一通就能高枕無憂了?!
“奴婢也不知道,不過聽說方表小姐昨晚是歇在大小姐房裡的。”秋翠給劉氏穿衣裳,低聲道,“以前到沒有看出來兩人親近。”
劉氏冷笑一聲,起來梳洗穿衣,等用過早膳外面難得的出了太陽,她笑眯眯的喊秋翠:“把斗篷拿來,我們到對面去。”秋翠應了一聲,問道,“太太是去救王媽媽嗎?”
“我的人是想關就關的?!沒有證據就必須給我放人。”說完下了臺階,“信都送出去了吧?”
秋翠點頭:“高總管一早就走了,這會兒應該已經出城了。”
劉氏越發的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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