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 難惹

043 難惹

“你仔細說清楚,三少爺不是跟祝大人在一起,好好怎麼又會被人打?”方氏站在門口,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是不是他惹了什麼事?”

幼清扶着方氏,也被驚住,忽然想到前一世薛靄被人從外面擡回來的情景,心不由提到了嗓子眼。

二子滿身都是泥點子非常狼狽的跪在臺階上:“一早上咱們就從十渡往回趕,三少爺和趙公子借的寶駒非要試試在管道上跑起來的感覺,就騎着馬一路飛奔跑在了前頭,可剛到城門就碰見……”他說着偷偷看了眼方氏聲音越發的小,“小人當時沒跟上也不知三少爺和對方怎麼起的衝突,蔡五爺和徐三爺還有些公子哥兒們就鬧騰了起來,蔡五爺笑着一腳踹在了三少爺馬的腿上,馬受了驚嚇,被馬馱着瘋跑了幾里路就把三少爺摔了下來。”

只是受了點傷,幼清鬆了一口氣後卻在聽到徐鄂的名字時,心又提了上來。

方氏越聽臉色越難看,等聽到蔡五爺,徐三爺時已經緊緊攥住幼清的手,咬牙問道:“蔡五爺可是濟寧侯府的蔡彰,徐三爺是錦鄉侯府的徐鄂?”

“太太說的沒錯,正是他們!”二子不知是嚇的還是冷的,一向機靈的他竟有些瑟瑟發抖說的磕磕絆絆。

都是京城中有名的遊閒公子,膏粱紈絝,他們一個也惹不起。

方氏深吸了一口氣吐了出來,她紅了眼睛喊春杏:“把我的斗篷拿來,先去外院看看。”又低頭問二子,“人怎麼樣,摔在哪裡,請大夫了沒有?”

“摔……摔着腿了。”二子知道大太太生氣,若是別人家也就罷了,可對方几個人他們一個也惹不起,吃虧也只能吃了,“已經派人去封家醫館了。”

春杏已經將外套拿來給方氏披上,採芩也給幼清披了斗篷,兩人急着往外走,方氏邊走邊吩咐道,“先不要告訴幾位小姐,免得一窩蜂的都過去,反而讓那不知世的東西得意。”她實在是氣的不行,剛因爲薛思琪的胡言亂語還沒緩過勁來,這就被薛瀲給氣的胸口疼:“我便是一日死了,有他們在我也不能瞑目。”顯然是被氣恨了。

“三少爺年紀小正是貪玩的時候,您先彆着急,方表小姐已遣人去請大夫了,二子向來說話誇大,興許並沒有什麼事。”陸媽媽不在,春杏只能撿些好聽的安慰方氏,可說到後面也確實不知道怎麼說,比起薛靄自小的穩重剋制,薛瀲太隨性了。

方氏心裡着急,恨不得插翅飛過去纔好:“他和泰哥兒一起出去,怎麼不見他出事,就是他一刻閒不住瞎鬧騰。”

春杏心裡咯噔一聲,小心翼翼看了眼方氏,這邊二子已經接了話回道:“二爺說廣渠門邊上的馬蹄糕和蓮蓉酥餅很好吃,他帶着人去買糕點了。”

方氏沒有說話。

幼清靜靜的走在後頭,心頭到起伏不定。

徐鄂,徐鄂!

多熟悉的名字。

她沒有想到這麼快就聽到了這個名字,還是以這樣一種方式。

這一世他還是和蔡彰混在一起,聲色犬馬的過日子,若是她沒有記錯,這會兒徐家三奶奶已經不好了,他不但沒有留在家裡,還跟着蔡彰出來遊蕩。

蔡彰和徐鄂不同,徐鄂雖渾卻膽小,傷人害命的事他從不沾手,可蔡彰卻是黑白通吃手段狠辣的角色,徐鄂和他比起來,那就如偷雞摸狗的市井混混與殺人越貨的江洋大盜一樣。

徐二爺和婆母怎麼也不管他,任他跟着這些人廝混!

和錦鄉侯這樣的新貴相比,濟寧侯是文德年間封的爵位,雖有根基可依舊不如從前漸漸沒落,可這兩年因爲蔡彰私底下搭上了東廠總督錢寧後,常有機會去聖上面前走動,竟有了隱隱起復之勢。

自景隆二十三“壬寅之亂”聖上差點在倪貴妃的倚坤宮被宮女所殺後,便搬去了西苑全心煉丹修道十幾年不上朝,平日裡也只有內閣六位重臣每日能奏報朝事見上一面,那已經是難能可貴,更多時候連幾位閣老都會別拒之門外,就是這樣的情況之下,蔡彰卻能每日出入西苑與聖上品酒論茶,可想而知蔡彰的得寵和爲人的手段。

徐鄂和他走動,只怕被人吞之入腹還以爲到某處一遊。

她情難自已的動了氣。

“小姐!”採芩見她臉色難看,不由小聲的喊了一聲,幼清微微一愣,恍然想起來……

她現在不是徐三奶奶,和徐鄂沒有半分的關係,他是死是活她管不着更不用她去操心。

她長長的鬆了一口氣,又覺得自己可笑,忍不住搖了搖頭。

不對!

幼清想到了蔡彰的爲人,聽二子的意思他們是一羣人,那麼這些人中總有人認識薛瀲吧……薛鎮揚的官職雖不高,可也是正五品的侍郎,背靠的是夏閣老,莫說夏閣老還沒有致使,就是致使了三五年內他不死人脈就還會在,蔡彰不可能毫無顧忌的對薛瀲動手。

而且,這樣小孩子似的嬉笑胡鬧,也不是蔡彰的風格。

想到這裡她心裡微微一頓,難道就是因爲夏閣老將要致使的緣故?!

她隱隱覺得這件事似乎有些不簡單,可又說不出問題出在哪裡。

難道是她草木皆兵,把事情想的太複雜了?!

幼清嘆了口氣,和方氏已經走到了薛瀲的院子外頭,隔着圍牆就聽到薛明暴怒的聲音,喝着道:“你當時就不該攔着我,我非打他們一個滿地找牙,還真以爲自己是龍子鳳孫。”

“二哥你就消停了吧。”薛瀲哎呦哎呦的哼着,“莫說咱們惹不起,就是惹得起他們人多勢衆咱們也打不過啊,算了算了,就當我今天倒黴好了……”

薛明拍的桌子砰砰響,後面的話幼清沒有聽清楚,但卻暗暗點頭,薛瀲雖鬧騰莽撞,但卻不好勇鬥狠知道什麼時候要忍要退讓。

方氏眉頭緊蹙快步進了房間,幼清也跟在後頭進了門。

簾子一掀,兩個人就看見正靠在貴妃榻上直哼哼的薛瀲,左臉頰紅腫脫了一塊皮,紅殷殷的看的瘮人,散開的直綴露出裡頭馬褲,褲子自膝蓋處一道裂口一路撕破到腳踝,樣子非常的狼狽。

不管來之前怎麼罵怎麼氣,一看到兒子方氏的眼淚止不住的落下來,她撲過去一把捧住薛瀲的臉,哽咽的道:“好好的臉怎麼摔成這樣,疼不疼,怎麼也不擦也擦,這要是落了疤得多難看。”

“沒事,沒事。”薛瀲尷尬的笑着,“娘,一點都不疼,真的!”

方氏哪裡會信,看過他的臉又用手在他手臂腿上檢查着:“二子說腿摔斷了,在哪裡,讓娘看看?”她說着就撩起褲管來,薛瀲惡狠狠的瞪了眼二子,才嘿嘿笑着指着自己的左腳踝,“這……這裡,也沒有斷,就是從馬背上掉下來的時候磕在石頭上了,有點疼……哎呦,娘,您別碰!”

“讓我說你什麼好,好好的書不讀非要學着騎馬,你又不會拳腳功夫,騎那勞什子東西做什麼。”她說着亟不可待的回頭喝二子,“快去看看大夫來了沒有啊。”

二子腦袋一縮一溜煙的跑出去。

幼清這才從門口走了進來,朝薛明和薛瀲微微蹲了蹲,薛明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薛瀲哎呀一聲指着幼清道:“你……你怎麼也來了。”他趕緊把自己擼起來的褲管手忙腳亂的放下來,又捂住自己的臉,“娘,你怎麼也不說一聲,表妹還在這裡呢。”太丟人了。

方氏根本沒覺得有什麼:“自家妹妹你羞個什麼勁兒。”拿帕子小心的擦着薛瀲臉上的污泥和血漬。

薛瀲卻依舊很尷尬。

“用鹽水擦吧。”一條腿而已,便是光着膀子幼清也不見得會臉紅,更何況對面的人是薛瀲,她神色淡然的道,“以前我摔着了大夫就是用鹽水擦的。”

方氏如聽佛音,急忙吩咐春杏去打鹽水來,又道:“摔成這樣,看你父親回來怎麼罰你。”她又心疼又可氣,終於想起問祝士林的事,“不是和祝大人一起的嗎,他人呢,怎麼沒有送你回來。”語氣裡有些微的不滿。

“我們回來的時候他們還沒到,二哥已經吩咐小廝在城門等他了。”薛瀲滿臉的遺憾,“還好宋大人有事沒有去成,要不然可就更丟臉了。”

這個時候還在乎面子,方氏敲了他的腦袋:“還想什麼丟人不丟人,從馬背上摔下來你能留着命就是幸事了。”

薛瀲不敢辯駁,嘿嘿直笑。

待方氏用鹽水將薛瀲臉上傷口周邊擦乾淨,大夫終於被請了過來,是封家醫館的杜郎中,因是個年已古稀的老者幼清就沒有避出去,而是陪着方氏候在一邊,杜郎中處理了臉上的傷口,便一手搭在薛瀲的腿上,微微一用力不等薛瀲叫喚出來,他捋着長鬚道:“腿沒有斷,老夫先把骨頭接好,再敷上膏藥養個十天就無礙了。”

還好腿沒斷,方氏長長的鬆了一口氣,不住的道謝:“真是有勞您了。”

杜郎中沒有多說什麼,只見他一邊和薛瀲說話,一邊左右手動了動,等薛瀲走神之際他兩手突然發力,幼清就聽到薛瀲撕心裂肺的喊痛,捂着腿打着滾兒,方氏又心疼又無奈過去給薛瀲擦着汗,忍着淚道:“看你以後還不學乖點,再讓我知道你去騎馬,定要讓你父親打斷你的腿。”

薛瀲哪裡還有心思和方氏說話,疼的臉色煞白。

杜郎中從自己的小廝手中接過烘熱的膏藥敷上腿上,便拿溼帕子擦了擦道:“三日後再來換藥。”便起身要走,方氏喊薛明,“泰哥兒幫我送送杜郎中。”

幼清卻是喊住杜郎中:“可有要忌口的東西?”

小姑娘聲音輕輕柔柔的非常好聽。因男女有別杜郎中並未打量一直站在方氏身邊的小姑娘,如今聽她一問才轉目去看她,鳳眼清澈璀璨,脣如點絳般靈動明媚,他微微一愣之後這才道:“姑娘說的是。”又對方氏道,“葷腥少吃,臉上的傷不要沾水,也儘量不要讓受傷的腿用力。”

方氏一一記住連聲道。

薛明這才送杜郎中出去。

“太太。”二子小心翼翼的鑽了進來,偷偷打量了一眼薛瀲,回道,“祝大人和宋大人來了,正在外院由二少爺陪着過來,已經在門口了。”

“什麼,宋大人也來了?”薛瀲臉色一變,迅速在房裡找着什麼,幼清看着薛瀲跟猴子似的不由失笑,薛瀲也顧不得別的三兩下鑽到牀上躺着。

方氏已經頷首道,“快請兩位大人進來。”又望着幼清指了指薛瀲牀腳邊的屏風裡,“也顧不得許多,你先進去避一避吧。”

人都到門口,她要是出去必定會碰上,幼清由二子引着帶着採芩和綠珠避在屏風後頭。

二子還細心的給她端了方凳進來,笑着道:“只能讓方表小姐委屈一下。”

幼清笑笑沒有說話。

“娘。”薛瀲換了幾個姿勢,忍着痛將臉上有傷的那一面壓在枕頭上,不讓別人瞧見,“這樣是不是看不出來什麼?!”

因來的都是小輩,方氏並不用避諱,她坐在牀上既無奈又寵溺的道:“他們都知道你受傷了,你有什麼可避的。”

“哎呀,您不懂。”薛瀲左右挪了挪又調整了姿勢才消停下來,“哪個男人不要面子。”

才十五歲就說的老氣橫秋的,方氏忍不住笑了起來。

薛明已經陪同着祝士林和宋大人進了門,幼清隔着屏風只看得到影影綽綽的兩個人影,右邊的穿着一件湖藍色細布長衫,身材高瘦如竹挺拔,步履輕盈矯健,左邊的身材略矮几分,穿着一件紫藤色湖綢直綴腰間繫着皎月藍的絲絛,人剛落定便朝方氏深深一拜,聲音醇厚恭敬十足:“見過夫人!”

幼清分辨出來,左邊的是祝士林,他是薛家未來的姑爺,姑母是他的準岳母,所以他一進門便首先朝姑母行了大禮。

那麼右邊的這位就應該是他的同僚,同在行人司任職的宋弈宋大人了。

“小姐。”綠珠拉了拉幼清的袖子,“左邊的是大姑爺。”她怕幼清不認識,所以特意介紹了一遍。

幼清搖點點頭,指了指外面。

“這位是晚輩同僚宋弈宋大人,他原本是打算和我們一起去的,可惜臨行前被聖上請去沒有走成,方纔得知三弟受傷便和我一同來了。”祝士林行完禮便身子微側介紹起身邊的男子,那人聞聲抱拳微微一揖,聲音清朗如風拂過,“見過夫人。”

幼清暗暗疑惑,既沒有一起出去,那這位宋弈宋大人的消息也真是夠靈通的!

方氏雖不懂朝堂之事,可永新宋弈的名字她還是聽過的,曾經風頭強勁的宋傳臚,明間傳言當年若非嚴安作祟,宋弈很可能是那一科的狀元……其後他入翰林院館,散館便進了行人司,雖說官職不高可職位卻頗爲微妙,只因行人司所做之事,是每日在內閣與聖上之間走動,傳旨冊封等事皆歸行人司打理,比起內閣幾位重臣,只怕他們見聖上更多一些。

這些她都是聽薛鎮揚偶爾提及她聽得一兩句,正因爲如此,薛鎮揚纔不顧祝士林家世單薄同意了這門親事,然而她聽薛鎮揚的意思,宋弈比起祝士林更受聖上器重幾分。

是以,方氏滿面笑容熱情的招待道:“宋大人稀客,請坐。”又吩咐二子上茶。

待兩人坐下祝士林的視線就落在牀上,薛瀲裹在被子裡,只露出個半張臉和兩隻滾圓的眼睛,他關心的問道:“我們方到廣渠門就遇上來報信的小廝,才知道三弟受傷先回來了,傷着哪裡了,可嚴重,看過大夫了沒有?”

“祝……”薛瀲原本想喊姐夫的,可是當着宋弈的面他不想顯得太小孩子氣,就咳嗽了一聲道,“只腿受了點輕傷,休息兩日便就好了。因我的事還勞兩位移步,耽誤時間,實在抱歉。”

“無妨,還是三弟的身體要緊。”祝士林側目看了眼宋弈,“我左右也沒有要事,而九歌今日已經請了事假,就更加談不上耽誤了。”

宋弈在一側微微頷首,脣角含着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九歌?”薛瀲微微一怔,好奇的瞪大了眼睛問道,“這是宋大人的表字嗎?”像是出自楚辭中《九歌,湘君》,可是又不像,他還是第一次聽到宋弈的表字,挺奇特的。

拼命想裝着沉穩,可遇到事情依舊像個孩子一樣,方氏眉頭微擰笑着打斷薛瀲的話:“先讓兩位大人喝口茶,你也仔細躺着,可要遵醫囑纔是。”

薛瀲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了,再奇怪的名字,那也是人家的名字,更何況表字一般都是長輩恩師賜予的,他用這種口氣問,不免有不尊重人家隱私和長輩的意思,而且,聽聞這位宋大人脾性也有些清流之風。聽說年初嚴安大壽還曾下帖與他,要知道嚴次輔下的帖子那是萬金難求,便是六部的幾位高官也不見得能拿到,當時許多人眼紅宋大人,卻不想宋大人當着同僚的面毫不留情的將帖子撕了!

這件事傳了好一陣子,大家都擔心嚴安丟了面子會報復宋大人,卻沒有想到嚴安不但什麼手段都沒使,還當沒事發生一樣……

自此後宋大人的名諱越發響亮,大家暗中都紛紛讚頌他不畏強權,剛正不阿!

所以,他可不想得罪他。

“是……”薛瀲有些訕訕然的摸了摸鼻子,“我聽同窗說大人求了鞏昌縣令?那地方靠近西域,聽說風景很美,羊草肥美……大人什麼時候上任?”行人司行人雖官職不高,卻每日在聖上面前走動,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聖上又對他也頗爲器重,可沒想到他竟然能毫無眷戀的求外放!

不過也正是他令人欣賞敬佩之處。

幼清微微一愣,就看到宋弈面上含笑,贊同的點點頭:“三公子所言極是,正是因此我才欽慕之地。”又毫無遺憾的道,“不過摺子還未批,如何定奪只看天命如何了。”他聲音清潤,像是春雨潤物般自然舒暢的將這事兒揭過去,“路上積雪頗厚,深淺難料,莫說三公子是初學,便是熟練之人只怕也難保平穩,索性只碰了腿也算是萬幸,往後三公子若想再騎馬,不妨等春日再去,屆時十渡周圍春暖花開,草坪坦蕩,再學也易。”

幾句話就將薛瀲被欺負的事變成他一時失察,解了薛瀲的尷尬。

幼清眉梢微挑。

宋弈不但沒有生氣,還和他講解何時騎馬合適,薛瀲面上的沮喪頓消,他摸着後腦勺嘿嘿笑道:“是,吃一塹長一智,以後不會這麼冒失了。”沒有再追問宋弈外放的事。

“九歌說的對,先等雪停了再說,往後你再想騎馬就派人來和我說一聲,我雖不會騎可九歌騎術了得,讓他教你。”祝士林說着哈哈一笑,頗爲爽朗的拍了一下宋弈的肩膀,望向陪坐在一邊的薛明,加了一句“還有二弟騎術也是不錯,三弟可不能放了如此好的師傅憑白浪費了。”

“祝大人言過了,在下也不過胡鬧着玩罷了。”薛明笑的含蓄,又道,“倒是宋大人的騎術常有耳聞。”

宋弈沒有接話。

“既是來了,中午就留在這裡用膳吧。”方氏笑着便要吩咐陸媽媽,“吩咐廚房安排席面,再去把季行請回來。”方氏說完,又看着祝士林和宋弈,“宋大人還是第一次過府,薛瀲腿腳不便,就讓薛明陪你們坐坐,稍後等飯菜安排妥當,再來吃頓便飯。”

祝士林一時有些拿不住主意,就朝宋弈看去。

宋弈視線在薛瀲期盼的臉上微微一轉,笑着道:“那晚輩就卻之不恭了。”

方氏頓時鬆了一口氣,笑道:“客氣什麼,你和士林是同僚好友,往後應該多來走動走動纔是。”話落,她望着一表人才的宋弈,心裡一動不由問道,“宋大人是哪裡人,今年貴庚,如今住在何處?”

就像是查戶籍似的,薛瀲沒有反應過來,可祝士林一聽就明白方氏的意思,他臉色一變當即就笑着接了話:“這茶味道極好,不知是不是安溪鐵觀音?”

方氏正看着宋弈,越看越覺得這個年輕人氣質溫潤行止有風範,想到了薛思琪的不着邊際……心思動了動,就意外聽祝士林打岔她微微一愣,纔有些木然的點了點頭:“是,是安溪鐵觀音。”

幼清坐在後面忍不住笑了起來,她印象中的祝士林爲人圓滑老道,沒有想到他也有青澀稚嫩的一面,竟用這麼幼稚的問題打斷別人的話。

到是這個宋弈……爲何前世她對這人一點印象都沒有?

即便是在朝中籍籍無名,可憑他和祝士林的關係,也該聽過名字纔是,更何況薛瀲還這麼崇拜他,想必有過人之處,就連她前兩日看的國朝名士錄都列着永新宋弈的名諱……

他剛剛說遞了外放的湊請,難道是因爲外放的緣故?幼清歪着頭想要將對面的人看的更清楚點,卻不曾想額頭咯噔一聲撞在了屏風的支架上。

輕微的聲音,卻令外頭坐着的幾人一愣,大家的目光紛紛朝她這邊投過來。

幼清捂着額頭,一時間尷尬的紅了臉。

宋弈卻恰恰相反,仿若沒有聽見異動般,微微側身從善如流的端了茶盅在手中。

一束光線落在他的面上。

幼清忍不住詫異,這位宋大人長的可真是俊美,額頭飽滿,鼻樑高挺脣角溫潤謙和,氣質如竹淡雅高貴,神態間有一種漫不經心的慵懶,可眉宇間神色卻又疏離端正,兩種恰恰相反的感覺,卻很好的融合在他身上,不但不衝突反而使他如鶴立雞羣般卓爾不羣。

薛靄也很溫潤,可有些刻板守成,而宋弈卻像透着光似的讓人覺得舒適溫暖。

她搖頭笑笑,這樣的相貌難怪姑母會動了心思。

一個在明一個在暗,大家又都是聰明人心思一轉就明白過來,祝士林當即笑着道:“我雖是來過幾次,可九歌兄還是首次來,不如我和二弟陪你在府裡走走吧。”他說完朝薛明看去。

薛明神色一動,頷首應和:“是,亦可以去大哥的書房坐坐,他向來愛書,房中收藏了許多名畫孤本,兩人大人也是博覽羣書,不如去小歇片刻。”

“好。”宋弈神色自如,“那就有勞休德與薛二公子。”他說着站了起來,身姿清朗的朝着方氏微微頷首,“叨擾夫人,告辭。”又看着薛瀲,“薛三公子保重,若有機會,我們再約時間。”

薛瀲點着頭依依不捨:“等我傷好了再登門道謝,宋大人慢走。”又看着祝士林,“祝大人,勞煩您和二哥陪宋大人。”

祝士林微微一笑說不謝,又和方氏打了招呼,三個人這才前後踏出了房間。

方氏鬆了一口氣,疾步走到屏風後面來,擔憂的道:“這後面逼仄,清丫頭是不是悶的不舒服了?”她牽了幼清起來,等走到光亮處仔細打量她的臉色。

“我沒事。”幼清握着方氏的手,笑着道,“就是腿拐的難受想換個姿勢,沒想到碰到了屏風。”她有些不好意思,“驚動你們了。”

方氏毫不在意:“你沒事就好。”她讓幼清坐,轉頭來和薛瀲說話,“這次你得吸取教訓,下一次千萬不能這麼衝動。”又是和那些人碰上的,連理都沒有地方評。

薛瀲也有些後悔自己的莽撞,若不然他現在也能和當今兩位才高八斗的才子煮酒論茶了,而且他今天還丟了這麼大的臉,他泄氣似的道:“知道了,娘!”

“三表哥也不用氣餒。”幼清見薛瀲沮喪,笑着安慰道,“人無求品自高,你若真想與兩位大人結交,不凡隨意一些,既是有才有品之人,也不會在乎這些小瑕疵。”

薛瀲聽着眼睛一亮,覺得幼清講的很有道理,他心裡憋着的一口氣終於散了,當即笑道:“方表妹說的對,人以羣分,他們有才素來清傲,我若是表現的討好,說不定他們還會反感,再說,誰沒有出門踩屎的事兒,我今兒就當是踩到屎了。”

好好的道理被他說的這麼粗俗,幼清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你看你。”方氏哭笑不得,“要是被你父親聽見,免不了訓斥你一番。”

薛瀲嘿嘿笑着,朝幼清眨了眨眼睛。

幼清當做沒有看見,轉頭去和方氏說話:“三表哥一早上又趕路又騎馬大約餓了,要不讓廚房做些清淡的送來吧?”方氏這才注意到這時已近辰時,她忙吩咐去廚房,又對幼清道,“你看我,一有事就亂了方寸,得虧有你。”

“不過小事,姑母擔心表哥纔會如此。”幼清扶着方氏坐下,方氏嘆了口氣又去看薛瀲,“你看你這麼大的人還不如你表妹懂事,這傷着也有傷着的好處,總算能把你困在家裡好好讀幾天的書。”

薛瀲哀嚎一聲抱着頭抗議道:“娘,你們能不能不要見着我就說讀書的事。”

方氏被他氣笑了,隔着被子捶他:“你不讀書難不成要去做盜匪,再說,男子不讀書哪有出路?”

薛瀲愁眉苦臉不說話。

有啊,可以經營庶務啊,其實薛瀲真的不是讀書的料,前一世連薛明最後都高中了,可是他考到最後依舊是個秀才,還因爲讀書的事叛逆的跟着遊俠徐之行出走,不但一走三年,回來時還帶了個胡女,因此和薛鎮揚徹底鬧翻……

也許讀書對於別人是出路,可對於薛瀲來說卻是絕路呢?!

可是這話她沒法和姑母說,總不能告訴他薛瀲不應該讀書吧?!做父母的表面再怎麼不滿意孩子,可總不會喜歡別人質疑。

“太太。”陸媽媽從外頭回來了,“奴婢進門正碰上焦安,大老爺派他回來問問三少爺的事。”

方氏神色一正,立刻蹙眉道:“我去和焦安說。”走了幾步回頭望着已經站起來的幼清,“你也別回去了,今兒中午就和我一起在你表哥這裡用午膳。”說着就出了門。

陸媽媽看看幼清又看看薛瀲笑着守在了門口。

留了幼清站在那裡和薛瀲大眼瞪小眼。

“哼!”薛瀲翻了身以手臂枕着頭,望着頭頂的承塵,“讀書有什麼好的,將來我非要走遍天下不可。”

原來他很早心裡就有這樣的願望了啊。

機會難得,幼清毫不留情的潑冷水:“外面除了風景也有不太平,運河有漕幫水匪,過山有山匪,關外有馬幫,西域有外藩人說話你都聽不懂,就是行在大街上還有偷雞摸狗殺人越貨的丐幫和江洋大盜……每年官府不知因這些受理多少案件,多少人因此枉死在路上,家裡的人得不到信還以爲他們好好的,連個安葬地方供奉香火的牌位都沒有,可見出去也不見得是好事。”

好好的事被她一說怎麼就這麼血淋淋的,薛瀲瞪眼:“那些被殺被搶的都是沒本事的,沒有用的人還行走江湖,可見也是活該。”

“活該?”幼清冷笑着看着薛瀲的腿,“那三表哥今兒這頓罪也是活該受了。”

薛瀲再一次領教幼清的嘴皮子,氣的指着她道:“你怎麼就沒有同情心,我都這樣了,你還說我活該。”幼清不以爲然,“好好的路不走你非要騎馬,聽說那城門外聚了許多災民,你怎麼不想想瘋馬會踩着人,可見你做事莽撞考慮不周,既是這樣你遇見他們被欺負就是活該。”

“你!”薛瀲氣的臉紅脖子粗,他你了半天蹦了句,“好男不跟女鬥。”

幼清纔不管他氣不氣,想到他以後做的事,她這冷水絕不能半途而廢:“你看,一場雪災就死了這麼多人,這還是在天子腳下,外頭還不知什麼樣的光景,你若出去身上帶着吃食揣着錢,十幾個人聞着腥味過來圍堵你,你便是那江湖大俠也不敢保證全身而退。”幼清悠悠的看着他,露出輕蔑的樣子,“你日日在京城覺得這裡什麼都不好,可是卻不知道外頭有多少人想紮根在這裡卻不能的。”

“你怎麼知道。”薛瀲不服氣,“說的好像你就是他們似的。”

幼清在凳子上坐了下來,拂袖道:“我不知道可是會聽會看會想,不像有的人身在福中不知福,想着遊歷天下,卻又沒有以一敵百的本事。”又似笑非笑的看着薛瀲,“我看你是覺得自己不是讀書的料,不可能封侯拜相,可又沽名釣譽,就想走捷徑是不是!”

“我纔沒有。”薛瀲騰的一下坐起來,瞪着幼清,“我若是這樣想的就……就……”他胡亂的在房裡看,咬牙就道,“就讓我騎馬被馬踩死,下雨被雷劈死!”一臉的認真。

幼清先是強忍着,可瞧着他的樣子實在滑稽,不禁掩面大笑起來。

笑聲清脆悅耳,宛若春日裡停在枝頭的黃鶯。

薛瀲望着幼清,面頰兩側因爲笑容顯得紅撲撲的,眼睛明亮笑的眉眼彎彎,他從來沒有想到一向文弱的方幼清會有這樣開懷大笑,絲毫不顧忌形象的一面,他不由愣在那裡。

陸媽媽在門口探了探頭,就看見薛瀲呆呆的坐在牀上看着方表小姐不知在想什麼,而方表小姐則是像朵花似的嬌俏俏的坐在一邊,不知三表少爺說了什麼好笑的事情,惹的方表小姐笑成這樣……

陸媽媽像笑聲感染了一樣,抿脣笑了起來,正巧看見二子要進去請示午飯擺在哪裡,陸媽媽心裡一動就攔住了他,低聲道:“有什麼事一會兒再說。”

“啊?”二子愣了愣好奇的朝裡頭看了看,眼睛骨碌碌的一轉嘿嘿笑了起來,點頭不迭的道,“好,好!”就雙手縮在袖子裡低着頭躥出了門,卻蹲在了窗腳朝裡頭瞄。

“你……你笑什麼。”薛瀲尷尬的道,“我說的哪裡好笑,看你笑的跟瘋子似的,一會兒要是被我娘看見,肯定會責罵你的。”

幼清漸漸收了笑容,望着薛瀲正色道:“不是覺得你好笑,而是羨慕你青春年少,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那股敢作敢當的勁兒罷了。”

“你……你在說我?”薛瀲滿臉的驚訝,從來沒有對他說過他身上有這麼多的優點,父親和母親甚至他身邊的人都覺得大哥穩重,二哥聰明,有他們在前他就是個不上進的紈絝小丑,所以聽到幼清這樣評價他,他不敢置信。

“這裡還有別人?”幼清話鋒一轉,“只是年少時光雖美好,可也耐不住你肆意揮霍,姑父和姑母讓你讀書是爲你好,即便你將來不進玉堂也無妨。若能有功名,他們就更不會說什麼,無論哪一樣都比荒廢着一事無成的好。況且,你有了功名就是出門遊歷,報了名諱和出身別人也會多敬你幾分不是嗎?”他能對宋弈和祝士林那樣崇拜,可見在他心中還是認爲讀書是好的。

薛瀲垂了眼簾沉默了一刻,過了半晌他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你好像說的有幾分道理,我再想想。”心裡還是很雀躍會有人這樣肯定他,相信他,彷彿只要他願意就一定能考中一樣。

薛瀲重新躺下撇過臉偷偷笑了起來。

幼清失笑端茶飲了幾口,激將薛瀲:“聽說你要歲考了?光是這麼躺着想也沒什麼用的吧?”薛瀲挑眉,幼清接着捧他,“想必以你的聰明,隨便看幾日的書應該就能得個優回來纔對。”

薛瀲瞪眼,氣哼哼的撇過頭去不屑的道:“一個優而已,手到擒來。”

“是,是!”幼清趁熱打鐵,笑眯眯的望着薛瀲,“那就敬侯佳音。”

“憑什麼我要聽你的。”忽然薛瀲像是想起什麼來,狐疑的望着幼清道,“還有,你怎麼說話這麼老氣橫秋的,說羨慕我青春年少,你可比我小呢。”

“咦……”幼清心頭哀嘆,她又忘記她今年是十二歲的方幼清,而不是二十歲的徐三奶奶,“隨口說說而已。”一頓轉了話題,“你怎麼會在廣渠門遇上蔡五爺和徐三爺?他們在做什麼?”

薛瀲的思路被她打斷,沒有再追問下去,而是回道:“我也不知道,幾個人牽着馬從另外一邊過來,不過城門口三家到是置了粥棚,不知道是不是因爲賑災的事。”

賑災?幼清心頭飛快的轉了轉。

“你往後離他們遠點,免得再起爭執。”幼清輕聲道,“不管做什麼事都該想想姑母纔是,不能做讓她傷心的事,這纔是做子女的本分。”

薛瀲哦了一聲,破天荒的沒有反駁。

幼清如釋負重的鬆了一口氣,現在的薛瀲還是孩子心性,一切的念頭不過還是萌芽,她希望他能打消那些念頭,就算想實現理想也能有別的途徑。

“三弟……三哥……”忽然,外頭一陣三弟三哥的喊聲傳了進來,薛瀲一骨碌鑽進被子裡飛快的道,“就說我睡了。”緊緊的閉上眼睛。

幼清失笑起身到了門口,隨即就看見薛思琴和薛思琪以及周文茵前後進了門。

幾個人看見幼清在這裡,俱是一愣。

“三弟呢。”薛思琴首先釋然望着幼清,在房裡四處去看,幼清就指了指牀上,“三表哥躺着呢,像是疼的厲害。”

薛思琴點點頭三兩步走了過去,薛思琪也跟着跑過去,紅着眼睛坐在牀邊上:“三哥,你沒事吧,傷着哪裡讓我看看。”周文茵落後了一步,望着幼清問道,“大夫來過了?怎麼說?”

幼清就將杜郎中的話複述了一遍:“……並無大礙,休養半個月就能下地了。”

周文茵鬆了一口氣,唸了幾聲阿彌陀佛,笑道:“這可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來的路上我們嚇的連路都不會走了。”她說着也走過去望着閉着眼睛的薛瀲,和薛思琴道,“像是睡了。”

薛思琴嘆了口氣,幫薛瀲掖了掖被子:“一直勸他安分些,不要太淘氣,可他總是不聽,如今就吃了這樣的大虧。”又看了看薛瀲臉上的傷,“瞧這臉摔的,還不知道會不會留疤。”

“留疤也好。”薛思琪嘟噥道,“他不是一直嫌棄自己長的太好看嘛,如今留個疤倒如他願了。”

薛思琴瞪了薛思琪一眼,轉頭來看幼清,問道:“母親呢,可好一些了?”

薛思琪回去又被薛思琴訓一頓,這會兒心裡也生出懊悔來,聽幼清說方氏,她便支着耳朵聽。

“吃了藥歇了一會兒好多了。”幼清看了眼薛思琪,“年紀大了些,心氣不穩有時就會這樣,沒什麼大礙,多歇着不要生氣就無礙了。”

薛思琪心虛的垂着頭,第一次沒有說話。

“好了,一會兒母親來你記得和她道歉。”薛思琴拍了拍妹妹的手,“以後別這樣毛毛躁躁的說話不過腦子就成。”

薛思琪雖礙着面子沒有應,可臉上也沒有平日裡不服輸的倔強。

“都怪我。”周文茵滿臉的愧疚,薛思琪擺着手,道,“你攔着勸着我都沒有聽你的,怎麼能怪你,都是我自己考慮不周。”

周文茵沒有說話,薛思琴便挨着薛思琪輕聲細語的道:“……你雖沒有指名道姓,可也總該和清表妹賠個禮,人家可沒有惹你。”

“大姐。”薛思琪眉頭一皺,“我道歉是因爲我把娘氣病了,不是覺得自己說錯了話。”她撇過頭,“我不道歉!”

薛思琴實在被她氣的沒了話,可又怕一會兒薛思琪又抽風對幼清說什麼難聽的話,便對幼清道:“清妹妹隨我來,我有話和你說。”

比起前幾日來,薛思琴此時的態度已經是好多了。

“好。”幼清立刻就想到她作爲見春雲的事,薛思琴見她答應便站起來率先出了房門,幼清朝周文茵和薛思琪跟着出了門。

薛家的園子本就不大,內院隔開之後,外院就顯得有些擠,以至於薛瀲的院子前後不過兩個跨院統共四五間房的樣子,薛思琴考慮到家裡有客人,就帶着幼清去了後頭的跨院,讓春杏守着門,她和幼清站在一株銀杏樹下說着話。

“大哥將春雲送走了。”薛思琴一開口就讓幼清一愣,她知道薛靄不會再留春雲,卻沒有想到他這麼着急,連夜將人送走了。

幼清一早就知道了。

“是,我從大榆樹那邊回來時碰見了大表哥。”這些事薛思琴都知道,幼清沒有必要瞞她,果然薛思琴並未露出驚訝來,點頭道,“我請你出來,就是想問你春雲和你說了什麼?”

薛靄果然什麼都沒有說,要不然薛思琴也不會來問她。

“她只和我道歉,求我和姑母求情。”既然薛靄都沒有說,她就不必多此一舉,再說,以薛思琴的個性,知道了二房私運的事很有可能直接去質問薛鎮世或是劉氏,到時候沒有證據兩面鬧起來,除了不好看外沒有半點好處。

想到這裡她微微一愣,她不告訴薛思琴是因爲這些,那薛靄呢?是因爲什麼?

“你也不肯告訴我?”薛思琴面露不悅,可又不能指責幼清,便耐着性子和幼清道,“鍾大一死我手裡的線索就斷了,你當初不也因爲覺得春雲可疑纔將她趕出的嗎?如今我查到這裡了,你該幫我纔是。”

幼清看着眼底青黑的薛思琴,爲了這件事她大約有好些日子沒睡好了,便嘆了口氣苦口婆心的道:“大姐,這件事您已經做的很好了,不過現在既然大表哥知道了始末,就讓他去辦吧,您安心陪着姑母,再讓陸媽媽調教幾個得力的僕婦出來,將來總是會有用的,你說呢。”

“你?”薛思琴皺眉,只覺得看不懂方幼清,心頭卻在飛快的轉……

方幼清一定是知道了什麼,卻又不能直白的告訴她,所以纔會這樣遮遮掩掩的,到底是牽扯到什麼事了,大哥也好方幼清也好,都是三緘其口的。

薛思琴想到在銀樓裡丟失的兩枚金錁子,神色越發的凝重。

難不成……鍾大一家子真的是什麼人派在府中的細作?可是他們薛家也不過是普通人家,什麼人會耗費功夫派細作進來打探。

不對,她突然想起來曾經聽薛明說過,說錦衣衛常買通各個官員家中的下人,讓他們監視官員私下的生活,一旦揪出錯來輕則敲詐勒索了事,重則抓人落獄嚴刑拷打。

想到這些,薛思琴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聖上原是先帝胞弟,封藩安陸州,文德十二年先帝駕崩後三個月才由宋首輔等內閣重臣迎至京城登基爲帝,或許因帝位得來太過突然,聖上爲君善變爲人亦是多疑,尤其在“壬寅之亂”後他人雖搬去西苑獨住,可對錦衣衛以及東廠的掌控卻愈加的緊密。

因此東廠和錦衣衛動作也越發頻繁。

父親是不是在朝中得罪了什麼人?她首先想到了嚴安,父親投靠夏閣老,一向以夏閣老的政令馬首是瞻,而夏閣老又和嚴安素來不和,難道是因爲這些才驚動了錦衣衛?!

家裡頭最近的氣氛也明顯不如以前好,她總覺得哪裡有什麼不對,可每次想要去查,卻都是無疾而終。

薛思琴越想越遠越想越複雜!

“大姐?!”幼清警覺薛思琴臉色變化,心頭微驚忙扶了她的手,低聲道,“你沒事吧?”

薛思琴一把抓住幼清的手,問道:“清表妹你實話告訴我,這件事是不是和錦衣衛有關?”

薛思琴的擔憂不是毫無根據。

這幾年東廠和錦衣衛動作越發肆無忌憚,就如當如父親被抓走時一樣,事先沒有半點風聲,突然而至連交代幾句話的時間都不給他。

“這件事沒有那麼複雜。”幼清看着薛思琴,“鍾大本就是府裡的家生子,他怎麼也不會是錦衣衛的人,即便真的是姑父也不可能毫不知情。”

“你不懂。”薛思琴搖着頭,“錦衣衛行事無所不用其極,他們爲了刺探情報專門設置了密探,若密探無法行事,還會花銀子買情報……”她零零總總說了一通,“不行,這件事我要和父親說清楚,讓他一定要小心。”說着她竟有些迫不及待。

“既是去說也不着急這一時。”鍾大的屍體還在馬房沒有送走,若是這個時候引得薛鎮揚的注意,說不定會連累路大勇,“姑父去衙門了,您要說也要等晚上他回來吧。”

“你說的也對。”薛思琴知道自己有點慌了手腳,她深吸了幾口氣才沉澱下來,有些尷尬的點點頭,“是我魯莽了。”

幼清微微一愣,余光中圍牆上有個人影攀了上來又迅速隱在後頭。

她渾身一怔順勢拉着薛思琴轉了個身。

不過這麼一刻,那人已經不見了。

幼清鬆了一口氣。

那人的身影雖然和印象中不相同,但她不會認錯,是路大勇。

幼清心定,笑着回薛思琴的話:“不會。”指了指前頭院子,“這裡有穿堂風,我們先回去吧。”

連薛思琴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她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去質疑幼清的話,反而更多的是認同。

幼清也由了綠珠往回走,她忍不住回頭看了看,圍牆上已經沒有人。

房裡頭薛瀲依舊矇頭大睡,周文茵和薛思琪輕聲細語的說着話,聽見腳步聲兩人回頭來望,就瞧見薛思琴神色疲憊反而幼清卻是雲淡風輕,兩人對視一眼皆微露驚訝。

“你沒事吧。”薛思琪過來扶着薛思琴,又狐疑的朝幼清看了看……

薛思琴搖搖頭,在椅子上坐下來心不在焉的問道:“三弟還沒有醒?”薛思琪很不高興的點點頭,“可真能睡,我們說話也吵不醒她。”

幼清心頭好笑,原本不過是裝睡,現在薛瀲竟是真的睡着了。

“都過來了?”方氏從外面進來,瞧見薛瀲的樣子微微一愣,“剛剛還醒着的,怎麼轉眼就睡了。”她嘆了口氣,和幾個人道,“他既是睡了你們也別在這裡了,都回去吧。”又看着幼清,“你表哥既歇了咱們也就別在這裡用膳了,免得吵了他。”

“那我們先回去了。”薛思琴心裡有事也待不住,話落推了推薛思琪。

薛思琪猶豫的看了看周文茵,想了想上去挽着方氏的胳膊,愧疚的道:“娘,我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您別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知道錯了就好。”方氏拍了薛思琪的手,“不過和我認錯沒有用,你大哥那邊你想好怎麼解釋吧,還有那女戒你也別想偷懶,仔細抄全交給他。”

薛思琪哀嚎一聲,指着薛瀲和方氏道:“我現在可是羨慕三哥了,受傷了可以躺着,什麼都不用做。”

“他有什麼可羨慕的。”薛思琴不以爲然,“父親那邊他還不知道怎麼解釋呢。”

薛思琪頓時眼睛一亮,忙點着頭拉着周文茵和薛思琴往外跑,“那我們還是快點走,免得遭受池魚之殃。”

方氏無奈的點着頭,卻也露出疲憊的樣子在牀頭坐了下來。

幼清又陪着她說了幾句話,方氏寬慰她:“我沒事,你快回去吃飯吧,你愛吃的菜都送去你房裡了,別餓着了。”

幼清應是退了出來。

剛剛路大勇露了臉,一定是有事找她,如果她記得沒錯,馬房就在薛瀲院子的東南面,靠近側門的回事處,她從這裡出去繞過薛靄的院子從倒座的夾道穿過去就成了,

幼清急匆匆的往外走,薛瀲被打房裡服侍的都在院子裡候着不敢亂走動,薛靄一向喜靜,房裡沒幾個小廝不說,如今澄泥和洮河還出了門,而薛明則是住在對面,所以這邊冷冷清清的,到是不用害怕碰見什麼人。

可儘管如此幼清還是走的又急又快,出了院子就朝拐進了和薛靄院子夾着的甬道里,綠珠跟在後面又驚又疑惑,喘着氣問道:“小姐,咱們不是要回內院嘛,往那邊走,您這是要去哪裡?”

“小聲點。”幼清捂住綠珠的嘴,“去了就知道了。”這邊穿堂風呼呼炸響,幼清攏了斗篷拉着綠珠貓着腰就鑽進了夾道里,因爲過去就是馬房,所以這邊的牆砌着高高的防風牆。

穿過長長的能容一輛驢車的夾道,四周砌着灰色的磚塊,地上鋪着的大青石還留着厚重的積雪,她遠遠的就看見門是虛掩着的……

大概是路大勇故意留的門。

她毫不費力到了馬房。

綠珠只覺得心砰砰跳到了嗓子眼,做賊心虛般的四處察看。

“這裡是馬房。”綠珠終於認出來,“您要來找路大勇?”

幼清卻被眼前的景象難住,一排排隔間似的槽房,擠擠攘攘的只看到了四匹馬幾頭騾子,卻一個人影都看不見。

她忘了問路大勇怎麼找他了,採芩也不在。

總不能找人去打聽,或是去挨着的罩院裡去敲門吧。

正在幼清一籌莫展之時,路大勇適時的從左邊的馬槽裡鑽了出來,他步伐飛快的跑了過來:“小姐。”他聽說三少爺受傷就猜測幼清會不會在那邊,竟真的被他碰見,小姐也聰明他不過露個臉就明白他的意思了,他笑着道,“跟小人來。”

幼清鬆了一口氣拉着瞠目結舌的綠珠跟上。

從左邊過去第二排空着的馬槽裡堆着許多幹草,路大勇在前面停下弓腰翻過了柵欄:“在裡面。”他說着纔想起來幼清只怕不方便,他左右看看抱了個草垛墊在地上,“您別怕,今兒家裡不會有人用車,大家都躲房裡吃酒去了。”

幼清點點頭扶着綠珠的手翻了過去。

等他們都過去路大勇撥開擋在跟前的切草刀。

幼清就看見亂糟糟的草堆裡擺着一攏灰撲撲的草蓆,從卷着的席子裡露出一雙滿是泥濘的寬口粗布鞋來,綠珠哎呀一聲驚叫着跳了起來,指着道:“這……這是什麼?!”她不過是個十一歲的孩子,再機靈也沒有這樣看過人的屍體。

“是鍾大。”路大勇指了指草蓆,“大老爺要送去義莊葬了,小姐說要看,我就將他偷了回來。”

綠珠臉色煞白扶着胸口望着幼清,喃喃的喊了句:“……小姐。”

幼清正要說話,忽然就聽到有人喊道:“路大勇呢,讓他把這兩匹馬照看一下,喂點草料。”話落,腳步聲漸漸往這邊走來。

“小姐。”路大勇臉色一變,護着幼清,幼清按着他的手臂,低聲道,“沒事,你先出去該做什麼做什麼去,我和綠珠會有辦法回去的。”就是被人發現也無妨,最多就是她帶着丫頭來外院走動罷了。

路大勇皺着眉頭,顯得有些猶豫,外頭的腳步聲卻是越來越近,他見幼清朝自己打眼色,又沒法再拖,只得飛快的道,“小人稍後就回來。”轉身跳了出去,對外頭喊道,“在這裡。”大步走的飛快,“哪裡來的馬?”聲音已經是越來越遠。

幼清鬆了一口氣,綠珠恨不得立刻離開這裡,她拉着幼清道:“小姐咱們快回去吧。”她偷瞄了一眼鍾大的屍體,“要是被人發現了就糟糕了。”

“等等。”她既然來了當然不能白來,她親自拆開草蓆,鍾大青灰的臉從裡頭露了出來,幼清就看到他臉頰兩側有淡淡的印子……像是手指印,若不細看很不容易被察覺。

幼清神色漠然的拿手對着手掌印比劃了一下……

略大了一點,但確實是手印。

像是被人用手或者隔着帕子悶死的。

她嘆了口氣,可惜除此之外沒有半點有利的證據,即便是說出去,殺人者只要推出個替死鬼出來,說和鍾大有私怨,這件事也就了了,畢竟鍾大不過是一個下人。

可她還是將鍾大別在頭上的木簪抽了下來。

綠珠已經忍不住在一邊乾嘔了幾聲。

幼清沒有出聲,望着手中的簪子不知在想什麼。

就在這時,一道不輕不重的腳步聲在他們前面停住,幼清猛地擡頭去看,便怔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