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京郊十里,一處官道驛站,院內二樓亮燈屋內,一明媚婦人正哄着懷中小兒入睡,婦人青絲粗粗挽起至於耳後,輕聲呢喃,滿臉溫柔,懷中小兒已然熟睡了過去。
屋內倒是簡潔,只有三兩個包袱輕輕擺在一旁的桌子上,牀鋪上鋪着寶藍色的褥子,倒是和這屋子顯得不大相稱,一看便知是婦人特意在原有的牀鋪上額外又鋪了一牀被褥,瞧着婦人素色潔淨的常服打扮,想着也是個喜歡乾淨的主,畢竟是在外頭,這還是講究了一些。
婦人剛將懷中小兒輕放在牀鋪內裡,身後的房門處便傳來一陣輕微敲叩聲,婦人將錦被爲小兒蓋上,然後才起身整了整常服,然後輕步到門口問道:“老爺?”
門外一男子輕笑道:“子君,是我,開門啊。”
原來這婦人名喚子君啊,子君,子君倒是雅緻的名字,瞧着這婦人通身素雅利落的樣子倒是當得起這子君的名字。
婦人一聽是自家夫君,便笑着抽了門栓,開了屋門道:“老爺見到那人了?”
男人笑着往屋內走道:“嗯,跟驛丞聊了一會,那人還在京中,不過倒是來了封書信,我瞧了。”
“這都要到了,你們還這般麻煩。”婦人接過男子的披風笑着道。
男子坐在椅子上笑道:“他也要動身南去了,不是怕回京錯過嘛,所以提前來了一封信,以防萬一。”
婦人遞了一杯熱茶與男子道:“老爺,那託他的事情如何了?這可就要到京裡了。”
男子吃了兩口茶後撇撇嘴道:“倒是妥了,宅子倒是買好了,不大不小的一四合院,有四五間房倒是夠子冉那孩子住了。”
“子冉真不能與我們同住嗎?”那婦人有些失落道。
“哎,當然可以,只是那孩子畢竟年齡大了,心頭的事也多了,我們若是單獨一處宅子,他倒是無礙,可如今得先回顏府住上一年半載的,就怕那孩子委屈了,我也同他聊過,他倒是願意單獨一處宅子先住着,不過是常走動的事情了。”男子嘆了一口氣道。
“哎,那孩子打阿茴出生沒多久就一直跟着咱們身邊,就跟親兒子一般,可如今突然要不住在一起了,我這心裡總是有些悶氣的,這往後子冉的吃穿用度要誰來管啊?”婦人有些擔憂。
“子君啊,我也捨不得啊,不過至多就是一年,到時候咱們單獨立府了,子冉不就又可以回來的嘛,況且,就是分開住了,子冉想到顏府裡去瞧咱們,不也是隨時的事啊,又不是見不上了,你別瞎擔心了,不然子冉那孩子又該多心了。”男子勸慰道。
“哎,也倒是,我們都算是寄居,更何況那孩子呢,還是不能委屈了他啊。”婦人也點了點頭道。
“是啊,對了,蕭師父交給你的那些銀子你可得好生保管,那可都是給子冉留的,除去這次購宅子的錢也該還剩一些吧?”男子突然問了起來。
“還剩不少呢,同那封書信一起,我都單獨鎖在一個盒子裡,你就放心吧,那是給子冉進學,和往後過日子用的,我自然會格外用心的。”婦人笑着道。
“哎……那就好,這蕭師父說來也是奇怪,怎麼都不願與我們一道回京,倒是可惜了。”男子感嘆道。
“老爺,也許蕭師父有什麼難言之隱呢,畢竟曾經顯赫一時,如今如此落魄,這樣的落差,換了是誰心裡都不會好受的。”婦人勸道。
“哎……都是被奸人所害,不然子冉如今就該是衣食無憂的貴公子了。”男子搖搖頭不住嘆道。
“好了,人各有命,既然蕭師父將孩子託付給咱們了,咱們就該好好待那孩子,我們怎麼都好,就是不能委屈了那孩子啊,我之前怕是顏府裡的人會多閒話,如今你倒是安排好了,我也不用太擔心。”
男子突然面露愧色道:“子君,子冉那裡我是安排好了,可咱們……哎……這次回去怕是又要委屈你啊。”
婦人聽自家夫君這麼說便笑笑道:“什麼委屈不委屈的,最難捱的都熬了過來,還有什麼可怕的嘛,只要咱們一家子人和和美美的在一起,再困難的事我都不怕。”
“子君……你是知道顏府裡那些人的脾氣的。”男子提醒道。
婦人卻笑着回道:“書清,那是當年了,你是毫無建樹的庶子,我是年紀尚輕的新媳,咱們無依無靠的,他們自然沒什麼好臉色了,不過今日你是朝廷四品官員,我好歹也是被封了誥命的夫人,怎麼他們就是再位高權重也得先掂量掂量吧。”
“呵呵,子君,你這可真是好大的口氣呢。”男子笑了出來。
婦人嗔了男子一眼笑道:“怎麼,我夫君有了本事還不准我揚眉吐氣一番啊。”
男子知道眼前的女人是在玩笑,他們夫妻十幾年了,眼前的女子是個什麼性格他清楚得很,堅韌,聰慧,若不是當年眼前這個女子的鼓勵和信任,也許他不會做出那樣決然的決定,也許他們現在還是顏府宅內一對受着氣的小夫妻呢,哪有的如今官袍加身的日子。
憶起從前的艱苦隱忍,男子有些不捨和愧疚地牽着婦人的手道:“子君,真是辛苦你了。”
那婦人將另一隻手附在男子手背之上微微笑道:“書清,我再辛苦也是在宅內忙活,怎比得上你在沙場征戰,如今的安樂日子,都是你用命搏回來的,我又豈能不珍惜,你放心吧,她說到底也算是養育了你的母親,我自然會好好孝敬的,至於妯娌之間的事我自信還是拿捏得住的,這些事你個大男人就不用操心了。”
“子君……”男子感動道。
“放心吧,她們如今欺負不了我去的,你不是不知道在西北的時候,我可是把那些個西北婦人收拾得服服帖帖的,顏府的妯娌們都是大家出身,最好顏面,只要給足了她們面子,就不會有什麼大的矛盾,反正一年半載咱們就出去單住着了,我就是再不願也能會爲了你和孩子們忍着的。”婦人堅定道。
“子君,你不用那麼辛苦,若是她們真無理取鬧,或是欺負你了,你就同我說,我定然替你出氣!”名喚的書清的男子握着拳頭道。
“好啦,到時候可不是在西北,你還要揍人不成,你放心吧,自然不會出事的,你就好好做你的官,宅內的事情,交給我了。”婦人知道自家夫君是擔心自個和那班世家出身的妯娌們相處不來,不過女人之間的事情,男人是很難真正解決得了的。
婦人想起之前在西北隨軍的時候,一破皮無賴的婦人與她爭執不休,還差點動了手,自家夫君知道之後二話沒說直接將那潑婦的男人好揍了一頓,生生是打得那男人半年下不了牀來,從此之後西北軍中地界上可真沒有什麼人敢爲難她了,她夫君護媳婦的名聲也就這麼傳出去了,現在想想都覺得心裡暖暖的。
這心裡一暖,這眼神便就脈脈含情起來,男子瞧着也心熱起來,握着婦人的手便開始不老實了。
婦人笑着將小手抽回,然後嗔了他一眼道:“夜深了,明個一早還得趕路了呢,把門拴好,早些歇了吧。”
說罷,婦人便起身扭着腰往內屋挪去,男子會心一笑,也沒回話而是跟着起身拴好了屋門,也往裡頭去了。
沒多久,屋內便只剩下一盞昏黃的煤油燈在牀頭忽明忽暗地曖昧着,這真是夜深人靜的時辰了。
原來,這屋內剛剛一番對話的夫妻二人正是剛從西北調任回京赴職的顏氏夫婦,男子名喚顏書清,原是京中顏老太傅的一位庶子,如今是四品佐領將軍,而婦人便是與他同甘共苦了十些年的嫡子莫氏莫子君。
二人育幼一女一子,長女顏若玖,小名阿茴,今年十二出頭,次子顏文修,纔剛過了五歲的年紀,另外他夫妻二人受友人所託還帶回一名十八歲左右的男孩子名喚費子冉,一家人舉家回京,已經在路上待了十幾日了,如今明日便可抵達京城了。
驛站院內,皎潔的月光散了一地,寂靜的空氣中偶爾刮來一陣秋風,蟲鳴聲都顯得寂寥,這秋月滲進屋內倒是顯得涼意十足。
忽的,一樓一間屋子漸漸亮起燈光,沒多久,吱呀一聲那間屋子的門便被拉開了,一個青蔥模樣的姑娘探頭朝外打量了一番,然後才小心翼翼地擡腿跳出了屋子。
小姑娘轉身小心關上屋門,貓着身子想要往前走,卻被一陣突然起來的秋風灌了脖子,她縮着脖子打了個冷顫,還是沒能忍住打了個阿嚏,然後警覺地四處打量了一番,才搓了搓胳膊披着外衣沿着走廊往外踱着。
沒兩步,小姑娘似乎看見了什麼,停下了腳步,順着小姑娘專注的眼神,瞧得見不遠處迴廊口的長椅上似乎坐了個人,明晃晃的月光就這麼毫無顧忌地灑在他身上,彷彿鍍了一層銀光。
小姑娘歪着頭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好一會,纔不確定地弱弱發聲道:“子冉哥哥?”
這一聲輕呼倒真是微弱,可在這寂靜的夜裡倒也顯得悠揚清脆,那回廊長椅上坐着的人明顯聽到了什麼動靜,回頭便朝着這邊打量過來,瞧着樣子倒是愣了一愣,然後便見他揚揚手有些疑問道:“小阿茴啊?”
似乎聽見那人的疑問,小姑娘聳聳肩微微笑道:“嗯,是我,子冉哥哥。”
原來,這深更半夜偷溜出屋的小姑娘便是那樓上顏氏夫婦的長女,小名阿茴,大名喚作顏若玖的姑娘,透着月光,雖然不是很清晰,可也能瞧見那小姑娘晶瑩剔透玲瓏狡黠的小模樣,還真是個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年紀啊。
而回廊長椅上坐着的便是被顏氏夫婦擔心了好久的友人之子費子冉,月光包圍下,那俊朗的容顏倒是顯得更加魅惑。
“你……呵呵……”似乎是確定了彼此的身份,二人同時出聲,又同時被對方的聲音打斷,二人都又笑了起來。
“呵呵,到我這裡來。”倒是那長椅上的年輕男子先開了口。
小姑娘歡快地奔了幾步,到了長椅旁笑眯眯地說道:“原來子冉哥哥也還沒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