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能了局的,只要衛安想的話。
她上一世不惹人喜歡,可是卻從沒一個人指着她罵她蠢,因爲她一輩子也就犯過一次錯-----信了彭採臣的話,接起了彭採臣捧上來的那顆所謂真心。
她從不是個蠢人,就算最濃情蜜意的時候,她也從不曾相信過彭採臣所謂一生只愛她一個人之類的鬼話-----男人要是靠得住,母豬也要上樹的,這是汪嬤嬤從前總掛在嘴邊上的一句話,她從不敢忘記,一直記在心裡。
可是日子實在太難過了,她去了豫章,人生地不熟,父親不大顧得上後院的事,長寧郡主甚至不大願意見她,她到了家吃了頓接風宴後,整整七八天才重新見着母親的面。
哥哥和妹妹倒是都對她極好的,只是哥哥後來就去遊學了,長寧郡主又不許妹妹來同她玩,記憶裡關於豫章最深刻的印象,是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銀杏樹底下數上頭的葉子。
到如今她也還記得,她院子裡那顆銀杏樹上的一個枝椏上,有一千九百七十一片葉子,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她一顆心從熱血沸騰到冷硬如冰,覺得所有的光都熄了。
唯有彭採臣願意同她說話,聽她說話,不管他懷着什麼目的,只有他願意微笑着,從不曾厭煩的聽她說話。
她實在寂寞太久了,那時候就連汪嬤嬤也已經不在,她身邊除了她自己,一個人也沒有,就算是知道沒人會無緣無故的對另一個人好,也依舊對彭採臣上了癮。
彭採臣利用她的同時,她未嘗不是在利用彭採臣,只是後來她們彼此付出的代價都未免太大了一點,彭採臣讓她家破人亡,她叫彭採臣九族俱滅,也算是各自得了報應了。
這一世再重來,原本就不該再恨誰的,最該死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屋子裡一時沒人說話,直到陳姑娘的那盞螢火蟲燈籠不知是被風吹了還是被人碰了摔在地上,螢火蟲佈滿了整座屋子,氣氛才隨着這些飛舞的螢火蟲活了過來。
方氏咳嗽了幾聲,看衛二夫人一眼,走下位子去牽衛安的手,滿面羞慚的同她賠不是:“今天這事兒,的確是綿綿的不是,她人小不知事,我沒教好,先給你道個歉……”
能叫方氏說出沒教好三個字,可見用盡了她多少勇氣,她一輩子也從不行差踏錯叫人背後戳脊梁骨,可是如今栽在了女兒頭上,丟了臉還得小心翼翼的維護女兒的體面,不惜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
衛安眼圈有些紅,大約是才從冗長的夢裡醒來,感官好似比從前更加敏感,她又想起上一世最難過的事莫過於每每長寧郡主攬着妹妹衛玉瓏親暱的喊她阿瓏,到了她這兒卻是冰冰冷冷的衛安。
她極輕極輕的搖了搖頭:“伯母放心罷,我不會往外說的。”
方氏從沒想到被人傳的那樣不堪的七小姐會是這樣一個明明聰慧至極卻又不失仁心的人-----她分明可以不依不饒,誰也不能把她怎麼樣。
畢竟她受了那樣大的委屈,甚至一輩子也很可能就被這件事給毀掉。
可她並沒有藉機生事,連一句多餘的要求也沒有,就那樣用一雙乾淨到了極點彷彿落了滿天繁星的眼睛盯着你看。
衛七小姐原本是這樣一個人……
這樣的人比起衛五小姐拖別人下水又指望用別人來當擋箭牌的人來說,可更值得交往的多了。
她遲疑一瞬就皺眉:“可是事情鬧的沸沸揚揚,這庵裡又人多口雜的……”
說到底,人都是爲自己考慮的多,爲別人考慮的少,聖人到底是少數。
衛安極了解方氏此刻想法,對於她有些得寸進尺的要求也根本不以爲意,只談利弊,不談感情,許多事都會簡單許多。
她連個磕絆也沒打,極快就把春雲夏雨拋了出去解現在方氏和陳姑娘的困局:“這有什麼,奴大欺主的事也不是沒有,想必師傅們歷經世情,這樣的事瞧的再多不過。咱們兩家自己都已經找到了真正的賊,難不成哪位師傅還要不依不饒,真要學包公找出個真兇來?”
真兇兩個字讓方氏臉上略有些紅,可是衛安這個主意一說出來,她也顧不上臉紅不臉紅的了,忍不住眼睛都亮起來,拉着衛安如同拉着座觀音菩薩:“這……這實在是……”一面又回頭去拉陳姑娘:“快!快同衛七小姐道聲謝!賠個不是,從今以後,你就把衛七小姐當妹妹看……”
衛二夫人呆若木雞,她也不是沒看過戲,看過的戲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可是就連摺子戲,怕也沒有跟衛安這樣演的。
不過短短半個時辰,先把身上污名洗清了,順勢把衛五小姐和陳姑娘合謀設局的事揭露出來,等到衆人都以爲沒法收場無法善了之時,她卻忽然就說這事兒算了,還如此善解人意的把責任都推到丫頭身上去。
雖然這像是衛安不顧丫頭死活的作風,可是細想起來,卻同往日行事完全不同-----這回推丫頭出來,倒更像是爲了賣方氏一個面子,而不是真的不顧丫頭的死活。
從前她這樣做,未免被人腹誹心腸惡毒,可是如今她這麼做,在場的人都得稱她一個好字----既全了衆人面子,又把事情損失降到最低。
衛二夫人原本還以爲自己得費不少口水來說服衛安別把事情鬧大,誰知道衛安卻不用人開口就先朝方氏遞了臺階……
這感覺無異於叫人覺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聽不見響又沒使上力氣,衛二夫人咳嗽一聲,看着陳姑娘期期艾艾的同衛安道了歉又道了謝,回頭去瞧衛玉攸。
衛玉攸已經臉紅到了脖子根,漲紅了臉,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打轉,簡直似乎要嘔出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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