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曼不慌不忙將銀子鎖回箱子裡,擡頭看着那丫鬟問:“怎麼了?”
小丫鬟激動得臉蛋通紅,一雙眼裡泛着水光,還有些少女的嬌羞:“世子回來了,郡主讓您快去前廳。”
世子?季曼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好好怎麼來了。過了一會兒才恍然,寧明傑回來了啊。
據說寧明傑已經被新帝賜婚,娶了康元郡主。這時候帶回家來給靖文侯看,那也就是說京城已經沒有什麼大事需要他坐鎮的了。
季曼想了想,換回女裝,跟着去了前廳。
寧明傑身邊站着一個十分出塵的女人,他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只聽着靖文侯說話,時不時頷首。聽見身後有人進門的聲音,才轉過頭來看了一眼。
季曼爲了男裝髮型方便,就將頭髮剪短了不少,髮髻也就只能梳一個最簡單的,插一根簪子,衣裳也就隨便穿的一件,沒抹什麼胭脂水粉,看起來就像是院子裡的丫鬟一般。
寧明傑皺了皺眉,剛想張口說話,爾容就拉着季曼過來道:“哥哥你還記得麼?這是咱們遠房親戚,叫季曼,她哥哥是季柱。”
很多話都嚥了回去,寧明傑深深地看了季曼一眼,點頭“嗯”了一聲。
畢竟是帶媳婦兒回家,季曼就是來看一眼的,坐在爾容旁邊不聲不響就夠了。可是看見寧明傑,她腦子裡也總會想起那天大雨之中飛下的籌子,以及聶家人的慘叫聲。
有很多事情她沒有來得及想,比如寧明傑爲什麼會是監斬官,比如爲什麼那麼巧是他替捧月和二皇子牽線,又是他得到了鎮遠將軍的位置。再比如新帝既然會對聶家人趕盡殺絕,那爲什麼一點也沒有牽扯到寧家?兩家到底曾經是親家呢。
腦子裡有些亂,季曼的臉色就不太好看。
康元郡主已經給靖文侯敬了茶,又跟靖文侯其他幾個姨娘見了禮。轉頭卻看見寧明傑在看着季曼發呆。
“夫君?”康元郡主輕喚了一聲。
寧明傑回過神來,輕笑道:“你在這裡坐會兒吧,我同爾容有話要說。”
康元郡主是很懂事的女子,點點頭就乖巧地坐在了幾個姨娘旁邊,陪着說話。寧明傑朝爾容使了個眼色,就將季曼帶回了爾容的院子。
“你過得還好麼?”
季曼坐在爾容旁邊,聽着寧明傑問這話,忍不住笑了:“還活着,怎麼能不好?”
寧明傑眼裡有些愧疚,抿脣道:“聶家的事情,我也很遺憾。我和鈺軒都沒有想到你行商的事情會被扯出來,新帝也就正好用這個藉口,滅了聶家滿門。”
這麼說來,還是她害聶家被滅門的?季曼怔怔地看着他。
“鈺軒將你送走的那段日子裡,是盡力在與二皇子斡旋的。”寧明傑道:“只是二皇子暗中的勢力比我們想象中的大,到最後誰也無力阻攔什麼,只能順着他的方向走。”
“世子想說什麼?”季曼擡眼看着他:“我如今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人,世子也用不着說愧疚之類的話了吧。”
寧明傑頓了頓,嘆息道:“不知爲何,就是想跟你說一說。你以後打算怎麼辦?聽說鈺軒…要重新立正室了。”
季曼頓了頓,點頭:“那也不錯,他自己不立,新帝也會替他立,那還不如他選個自己的人。”
“你呢?”寧明傑眼神深深地看着她:“你有沒有想過…跟我走?”
旁邊的爾容嚇了一跳:“哥哥!”
再怎麼說季曼也曾是陌玉侯的女人,現在又怎麼能……
寧明傑抿脣:“我問她的意思。”
季曼笑了笑:“世子爺帶着新婚妻子回來勾搭小三,康元郡主知道麼?”
“小三……”寧明傑有些茫然:“什麼東西?”
“沒什麼,一種頭頂真愛嘴塞蓮花心藏鶴頂紅的生物。”季曼笑道:“我只想餘生好好過日子,不想再捲進誰的後院爭鬥之中。多謝世子高看了。”
原以爲寧明傑會帶給她什麼好消息呢,結果是要讓她跟他回去當小妾?真是謝謝厚愛,原先看原著的時候還是挺喜歡這個男二的,只是現在看着這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跟她說這樣的話,季曼覺得難受。
一如當初看見徐希劈腿一樣的難受。
寧明傑眼裡有些失望,卻仍舊是笑着道:“我會在靖州住上一段日子,你若是改變了心意,依舊可以同我說。”
季曼呵呵笑了兩聲。
接下來幾天康元郡主就跟着寧明傑住在靖文侯府裡,時不時來找爾容說話,季曼在旁邊看着,覺得這位郡主也是個挺不錯的女人,溫和又不嬌弱,說話也有分寸。
只是這幾天,季曼時不時會在花園或者自己的院子裡碰見寧明傑,他什麼也沒有說,只是靜靜地看着她。那目光太過纏綿,就算什麼都不說,路過的丫鬟都可以察覺到不對勁。
康元郡主也不遲鈍,自然就也感覺到了不對。
季曼提前將自己目前有的資產盤點了。除了還投資在鋪子裡的,她現在也有五百多兩的存款,算得上小康了。
然後終於有一天,康元郡主找她去談話了。
“季姑娘是個聰明人。”康元郡主溫和地看着她道:“我眼裡容不下沙子,也不希望將軍這麼快納妾,你明白我的意思麼?”
明白啊,怎麼不明白,季曼坐得端端正正的,笑道:“不用郡主說,季曼也早就有了想離開的想法。只是不知道該去哪裡纔不會被找到。”
康元郡主想了一會兒,道:“你覺得永安郡如何?”
永安郡是康元郡主的地方,其父永安侯只有這一個女兒,故而疼愛有加,封地也都給了她大半。
“可以是可以。”季曼有些爲難地道:“不過郡主能允我一些便利麼?若是到永安,我也是要做生意才能過活的。”
康元郡主點頭:“這個不成問題,只是…你當真願意馬上離開這裡?”
聽聞這女子在靖州的生意也是剛剛有起色,只不過是一直仗着靖文侯府在做。康元原以爲,季曼是不會這麼輕易離開的,她都準備好了很多套說辭。
結果她竟然這麼輕鬆地同意了。
“嗯。”季曼點頭,生意哪兒都能做,這裡大不了就交給燈芯處理。她離開,也對靖文侯府有好處,免得以後寧明傑腦子一熱做出什麼不恰當的事情來。
更重要的是,她現在的積蓄能養活自己,她想離開寧鈺軒的視線,敵在明,我在暗,纔有主動權。柳如風幫她幫得太順風順水,她不得不懷疑,這個人大概是陌玉侯弄來的。自己一直在寧鈺軒的監視之下,這種感覺也太難受了。
與其說是康元逼她離開,不如說她是藉着康元,將自己的行蹤徹底掩藏乾淨。
季柱和燈芯在靖州都有自己的活路,她現在也可以放心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妾身這輩子只愛過侯爺一個人,侯爺呢?”
“她的命是命,妾身的就不是了嗎?”
“……”
寧鈺軒從夢裡驚醒,睜開眼坐起來喘息,周圍卻是一片黑暗。
“鬼白。”
門吱呀一聲打開,鬼白輕聲應了:“侯爺?”
擦了頭上的冷汗,寧鈺軒皺眉問:“靖州那邊怎麼樣了?”
“寧將軍帶着康元郡主回去了,那位主子的生意做得不錯。”鬼白答:“柳大人一直幫村着,應該是一帆風順。”
“她不肯回來京城?”陌玉侯問。
鬼白抿脣:“柳大人說他在盡力。”
她還在自己的視線裡,還能知道她在做什麼,這樣也好。寧鈺軒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手往空落落的枕邊一放,抿脣道:“什麼時候有空,我也想去看看她。”
“侯爺。”鬼白微微皺眉:“這邊您應該是走不開的。”
“我知道。”
有些煩躁地揮手,寧鈺軒披了衣裳站起來:“你先下去吧。”
鬼白應了,屋子裡便留他一人站在窗邊看着月色。
如今風頭已經慢慢過去了,他想念那人得緊,也是時候可以接回來了吧?哪怕改名換姓也好,他府裡多一個人,只要藏得好,應該也不會出什麼問題。
只是,那樣一直遮遮掩掩的日子,不知道以她的性子,願不願意過?
想起臨別時兩人的癡纏,寧鈺軒覺得心口有些微微發燙,恨不得馬上見到她,看看她這麼久了,到底變成什麼樣子了。每每只能從別人嘴裡聽見她的消息,連話都不能傳上一句,該是有多難過。
寧明傑都比他幸運,他還有去靖州的藉口。而他,現在被趙離控制着,真是一步都不能踏錯。
他沒看錯人,二皇子當真是比三皇子狠絕得多的存在,登基之後,爲政有些暴虐,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從小受多了欺凌有關係。在他手下做事,他都快沒精力去想兒女私情了。
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呢,桑榆。
季曼趁着夜色收拾了東西,揣着康元郡主給的令牌和盤纏,回頭看了靖文侯府一眼,轉頭就上了馬車。
只她一個人,安靜地消失在了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