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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是陸優。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絨服,戴着一條深灰色的格子圍巾。皮膚白晳,清爽的短髮,淺茶色細框的眼鏡,很不自在地推了推眼鏡,輕輕地咳了一聲。

我趕忙鬆開他,抱歉道:“不好意思。可能車廂裡有點冷……真的是不好意思啊。”

他依舊還在臉紅,開口說:“要不然你和我換個位子吧,在裡面你可以趴着睡。”

我睡意全無,搖頭說:“不用了。你睡吧,剛剛真是對不起,我可能以爲你是車壁。”

他輕輕地笑起來:“我白天已經睡過了,你趴着睡一會吧。要不然到了3、4點的時候很難受。”

難怪我在白天的時候完全沒有注意他的存在,原來他那時候一直在趴着睡覺。

我想了想,答應道:“那好啊,太謝謝你了。”

長夜漫漫,這麼一折騰我怎麼也睡不着,反而越來越清醒,側過頭來看陸優,他安靜地在翻看一本GRE單詞,手邊一本筆記本上有明顯的B大標誌。

“你也是B大的?”

他擡頭看我:“嗯,對啊。”

我開心了:“那我們是校友啊,我是B大大一,管理學院工商管理專業的。你呢?”

“我也是管院的,今年過來念研究生一年級,金融系。”

我和陸優就這樣攀談起來,聊了一整晚,直到第二天其他同學陸續醒來,我再積極地把他介紹給同行的朋友。

其實他的話真不多,很多時候是我問他答,或者輕笑着沉默。但即便是這樣,我還是把他的個人信息摸得通透。陸優的家鄉在湖南嘉禾縣,和我們要去支教的新田縣接壤,他本科在湖南當地的中南大學學經濟,研究生保送到B大金融專業,和我在同一個學院。

金融系算是管理學院最熱門的專業,因爲就業形勢好,說白了,就是這個系出去的畢業生工資都遠超我校平均線;所以研究生的名額競爭起來很激烈。我想:陸優大概是中南大學那一級最優秀的學生了吧。

新田縣沒有從B市直達的火車,我們要在長沙下車,再乘長途汽車去新田。陸優和我同路,一路上顛簸,他會偶爾給我做翻譯,告訴我車上的湖南人在大聲聊些什麼。

車窗外是田野和山丘,有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地,風景很好。車行了大約了1個多小時,窗外陸續飄下來些雪花,開始下雪了。

南方見雪不多,這麼大的雪更少見,車上的湖南老鄉都有些激動,趴在窗子上看外頭的雪花漫天飛揚,臉上欣喜的表情一攬無餘。因爲下雪,車子行路比較艱難,旅途時間被延遲了不少。往常9個小時的車程被拉長了好幾個小時。

第二天早晨,伴着司機師傅一聲招呼,我迷糊間睜開眼,嘉禾縣到了。

陸優揹着包朝我揮手再見:“我先走了,你們在湖南玩得開心點。”

“那你什麼時候回學……”我的話還沒說完,他已經下車離開,從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背影,清晰地讓人捨不得忘記。

汽車緩緩開動,行駛過嘉禾縣的市區。雪早在前一天晚上停了,沐浴在晨曦中的嘉禾縣還在積雪中沉眠,和睦寧靜。之後我在英國旅行的時候也常常想到陸優的家鄉,雖然比不上歐洲小鎮的異國風情,但嘉禾鎮總是存在在我記憶的一個角落裡。

歲月在流淌,這個小鎮保留着陸優從出生到成人的每一處印跡。

他的家鄉實際上我去過三次。第一次是路過,第二次是駐足,最後一次是欣然前往。

第二次與第一次的時間間隔不長,因爲那個冬天支教結束之後,我們原路返回去長沙,再各自回家。中途依然是路過嘉禾縣,我突然覺得肚子很餓,覺得不在這一站下個車吃個飯溜達一圈心裡很不甘心。

贊同我這個做法的同學,一個沒有。

最後我告別了他們,獨自一個人下了車。從踏上嘉禾站的那一刻開始,我就開始緊張,好像在每一個轉角或者路口都有期許,期待真的會有那種“不期而遇”的碰見。

在路邊的飯館點了幾個炒菜,湖南菜真是辣啊,連西紅柿雞蛋湯都像是放了辣椒。冬天吃起來確是暖乎乎的,一頓飯結束,硬生生被辣出一額頭汗。

嘉禾縣不大,從小鎮的這頭步行走到那頭也就一個小時的路程。幾近春節,小鎮比B市這個大都市年味要濃,每一戶人家和企事業單位門口都貼了春聯,有小孩穿着棉襖捂着耳朵在路上放鞭炮,鎮中心熱鬧的地方擺着年貨攤子,掛着各式各樣的春聯燈籠。

鎮民很多都出來採辦年貨,街道熙攘。

我都對自己的行爲不能理解,看見每一個穿黑色羽絨服的人都不禁多看幾眼,但那種“茫茫人海中有緣相遇”的情節總歸是小說裡杜撰出來的。

既然這種情節不能自然地發生,我只好讓它被動地發生。在連爲什麼要來嘉禾縣落腳的藉口都沒想好的前提下,我就給陸優撥了個電話。

聽着手機裡的長音“嘟——”,心頭就像被人捏住,一鬆一緊,其實我還不是很確定在告訴他手機號碼的時候他有沒有把我的名字正確地記住。

這麼響了幾聲之後,沒有人聽,我掛掉電話,心裡隱約有些失落,但又覺得這樣也好,這樣最好:要不然我該怎麼和他提出來要見面的事,作爲一個只在火車上見了一面的人。

付安東經常說我不知羞恥,一塊出去吃飯的時候有時候點了皮凍,他就會用筷子戳戳那皮凍,嘲笑我說:“許深深,你的臉皮要拿來做豬皮凍,肯定比這份量多。”

可是即便再大膽,陸優的電話回過來的時候,我還是嚇了一跳,緊張地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