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平反意味着周念將會恢復身份,而他當年許下的諾言也能兌現了。
春瑛腦中閃過這個念頭,臉上便浮現出狂喜:“真的?!那你們家也很快就會平反了吧?!”忽然發現自己有些失態,忙收斂了幾分,補充一句:“那真是太好了!熬了這麼多年,真不容易……”她覺得喉嚨有些哽住了,心頭忽然發酸。
周念本來已恢復了平靜,聽了她後面那句話,眼圈又紅了:“是呀……真不容易……我也曾失望、絕望,覺得這輩子再無指望了,只求能安安靜靜度過餘生,哪裡想到,還能有這麼一天……雖然早就知道此案平反在即,但真聽到判書下來時,還是忍不住……”他停了口,背過身對着牆,好一會兒才轉回來,微笑道:“一時激動,失禮了,你別見笑。”
春瑛視野有些模糊,聞言忙搖搖頭,背過身迅速拿袖子去抹。周念見了,心中微微有些感到:雖然侯爺和李攸都會爲這個消息而高興,但其中未嘗沒有夾雜着別的原因,單純地爲他喜極而泣的,恐怕就只有春瑛了吧?
春瑛哪裡知道他在心裡如此高看自己,待轉回頭時,已重新換上了笑容,道:“我要向你說聲恭喜了,既然你舅舅的案子翻案成功,那接下來就是周家的案子了吧?想來時間不會太久了。”
周念點點頭:“估計就是三五個月的功夫,長則一年,證據狀紙都整理好了,各處細節也都仔細推敲過,類似的案子大理寺已經審過好幾個,我們家的案子與那些相比,也沒什麼特別之處,審起來想必會很順利。況且先前的案子之所以拖得久,是因爲樑派官員從中破壞的緣故,如今他們自顧不暇,哪裡還有精神來管我們?”
春瑛聽了心中暗暗歡喜:“那就太好了!我聽說樑太師因爲在朝廷上處境很不好,催着要把他小女兒和二少爺的婚事辦了呢,只是侯爺還沒發話,如今是輪到侯府拖延了。照這麼看,那些人蹦躂不了多級啦!”
周念笑了:“眼下說這話,還太早了,接下來要更小心謹慎纔是呢,這是僅有的一次機會。”
春瑛連連點頭:“沒錯沒錯,一定要謹慎再謹慎,絕不能犯一點差錯!”她深呼吸一口氣,笑問:“念哥兒,我記得你舅舅家的表兄弟姐妹是被流放到嶺南了是不是?既然翻了案,那就得接他們回來了吧?”
“是,攸哥兒已經派人去了。”周念神色有些慚愧,“不知他們這些年受了多少苦,希望回京後,他們可以過得好些。只可惜我如今什麼也不能做,只能託付給侯爺和攸哥父子,心中着實有愧。”
春瑛忙道:“你不必太傷感了,其實你有很多事可以做啊。”見周念困惑地望向自己,便解說道:“三少爺派人去嶺南接人,這個你幫不上忙,就安心等待吧。但你表兄弟姐妹們進京後,要怎麼生活,你總可以籌劃一二吧?既然是平反了,那家產、房屋什麼的,當初充公的東西,會不會發還?發還多少?夠不夠生活?其實我覺得就算房子還回來了,隔了這麼多年,也不能住人了,得好好整理。服侍的人,即使不用多,也要兩三個的。從嶺南到京城,恐怕得走上一個月呢,這世間夠你忙了吧?更何況你還有自家案子要顧呢。”
見周念恍然大悟,她又笑着補充道:“我記得你以前提過,有個家人在出事前放出去了,帶走了一點產業,這些年你可有跟他保持聯繫?現在已經可以找他了吧?你如今雖未平反,但頂着侯府的名頭,大可以大大方方地出門去尋親訪友,別總象以前那樣,縮在府裡。樑太師那邊的人,如今哪裡還有空來尋你的晦氣?”
周念啞然失笑:“這話倒也有理,只是我習慣了避着外人,便一……”
“避得了一時,還能避得了一世?”春瑛不贊同地道,“念哥兒,你以後平反了,也要出門見人的,只怕還要考科舉做官,趁現在習慣一下也好,如果擔心會有人找碴,可以叫三清陪你,不然就跟三少爺結伴出門。案子平反是很重要,但也該考慮一下平反以後的事了。雖然我知道侯爺一定不會虧待你,但總是靠侯府幫忙,你心裡也很不安吧?有些事能自己做的,就不必勞累別人了。比如你以後的生活,住的房子,還有使喚的人手,如果小莊上能解決一部分,不是更好嗎?而且,不管侯爺怎麼熱心,你若想重振家聲,還要靠苦讀書去參加科考吧?”
這些話,要是當着第三人的面,她是絕不會說出口的。以她現在的身份,這樣的話已可以稱得上“不分尊卑”甚至有些“背主”的意思了。
不是她想得太複雜,而是以她這五年來對侯府主人的瞭解,實在不太相信他們會單純地爲了一段友誼而花長時間大精力去給周念平反,即便開始時曾有這樣的想法,這麼多年下來,隨着兩派政治鬥爭日益激烈,這份善意只怕已滲入了不少功利念頭了吧?周念承侯府大恩,日後當了官,必然會成爲侯府的盟友,萬一有一日兩者間有了分歧,周念會不好因爲侯府幫了他太多,而違背自己的信念向對方讓步呢?
也許這僅僅是她想得太多了,但周念這個人,雖然性格溫和,脾氣很好,骨子裡卻着實是有一股讀書人的倔強的。他滿心要爲自家翻案出一把力,希望能好好照顧表兄弟姐妹們,卻每每要依靠侯府,不能不說是一種悲哀。她每次看到他難過,總是忍不住心軟,蠢蠢欲動地要多嘴,勸他多爲自己考慮。雖然他與她是兩個階層的人,以後的人生也不會有交集,但她還是希望,他能過得幸福、舒心……
周念看着春瑛,心中思緒萬千,半響,才鄭重行了個禮:“多謝你這番話了。”春瑛嚇了一跳,忙退開兩步,又覺得有些好笑,便大大方方地回了個禮:“念哥兒,你這可是見外了。”周念啞然,也笑了:“是,你我之間,總說謝字,卻是多餘。”
春瑛臉一熱,忙顧左右而言他:“差點忘了,我今天來,是奉命來找一本書的。”她將那首詩唸了兩句,又說了作者,“這書房裡應該有一本講解這詩的書,不知你記不記得放在哪裡?”
周念想了想,走到對面書架上,拿下一本薄薄的冊子:“可是這個?我記得還有一本,是在裡頭呢。”春瑛連忙接過,便聽到外間傳來腳步聲和說話聲,忙退離周念三步外,周念也會意地直往裡頭走,留春瑛在原地。
小遙沒精打采地坐在外間,擡頭遠遠看到春瑛,便有氣無力地問:“還沒走啊?找什麼書要花這麼長時間?可要我幫忙?”
春瑛正要回答,周念便從裡面出來了,遞給春瑛一本巴掌厚的書:“這書也有提過此詩的釋義,你拿去瞧瞧,合不合用?”
小遙瞪大了雙眼:“周爺?你怎會在這裡?!我方纔明明沒瞧見!”
“我一直在書庫裡呀?興許是看書入迷了,沒看到你,不過方纔你是去哪裡了?我叫了你好幾聲,都沒人應我。”說罷他指了指裡屋,“快去打掃打掃,方纔我瞧見,屋頂的蛛絲都快結成網了,你早上可是偷懶了?”
“哪有……只不過是看書一時入了迷……”小遙縮縮腦袋,“我這就去!”隨即提了把掃帚越過春瑛與周念往裡間去了。
春瑛抱着書,瞄着小遙離自己不遠,怕是不能繼續跟周念說話,只好悻悻地行了禮,打算告辭了,忽然見周念擡手製止自己,先是一愣,然後便偷看小遙,確定後者在專心掃地,纔看向周念。
周念示意她隨自己往外走,聲音壓低,幾不可聞:“當年我答應你的事,自然不會忘,只是你家裡如今不同了,令尊已是位管事,我不好貿然向侯爺討要你家人,你不如先回去問問,看令尊的意思如何?”
春瑛心中一凜,才發覺自己的確還沒跟父親提過此事,忙點頭小聲道:“我明白了。”
她帶着幾分不捨,再看了周念一眼,才轉身往外走去,臨轉彎時,又回頭看了一眼,見周念還站在門檻後,擡頭看着屋前的樹梢,心中略有些失望,忙低頭匆匆去了。
拿着書回到花園裡,二小姐宜君與范小姐仍在拌着嘴,只是話題已換了一個。春瑛送了書上去,兩人一查,發現兩本書的說法不一,正好與她們兩人的觀點相同,等於是沒有答案。不過她們的注意力早已轉移到另一件事上,只糾結了半盞茶功夫,便把這事兒拋開了,繼續着她們關於唐詩的爭論。
春瑛苦笑,退回霍漪身邊,後者往棋盤上落了一子,擡眼望了望她,低聲道:“辛苦了,你下去歇着吧。”春瑛眨眨眼,有些不敢相信,轉頭看菊兒,確定自己沒聽錯,心裡倒是有幾分驚喜,開始覺得霍漪跟其他小姐們相比,其實也不算太糟,如果這種體恤丫環的行爲能多一些就好了。春瑛一邊在腦子裡想着些有的沒的,一邊謝恩退了下去,開始盤算着,要尋機請假回家,跟父母商量跳槽的事了。
不等她想出一個藉口,老太太便忽然派人來跟小姐們說,晚飯不必在她那裡吃了,她有事要忙,讓小姐們各自散了吧。
衆人皆十分詫異,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宜君忽然惴惴的,擔心會不會是自家老哥又惹了麻煩?明明這些人一直很安靜的,老天保佑千萬不要是他在鬧!
菊兒小聲提醒霍漪:“小少爺還在老太太院裡呢,今晚……”霍漪皺起眉頭,春瑛見了便道:“小姐,恩哥兒也在呢,不如讓他們晚上在一塊兒作伴?”說罷又朝荊氏的方向呶了呶嘴。霍漪便笑問荊氏:“大表嫂,咱們過去接弟弟和侄兒吧?”荊氏方纔也聽到春瑛提到自己了,聞言鬆了口氣:“好。”她正擔心自己一個人去,會招來老太太的責怪呢,有了霍漪表妹領頭,她就不怕了。
除去宜君、惜君和范小姐各自回院外,霍漪與荊氏帶着丫環們往老太太的院子中去,纔到了院門口,便聽到裡頭一片安靜肅穆,二等丫頭彩鴛帶着兩個小丫頭守在門口處,恭謹肅立,看得春瑛等人暗暗驚奇。
荊氏望了青檸一眼,霍漪也望向了春瑛,春瑛忙搶先一步上前問道:“彩鴛,奶奶和表小姐來接兩位小少爺,裡頭這是?”
彩鴛伸出食指“噓”了一聲,望了望裡頭,才道:“榮哥兒和昆哥兒讓青姨娘接去了,大少奶奶與表小姐只管去尋。裡頭……今兒來了貴客呢!”
春瑛掃向裡頭,發現院中廊下果然站着幾個陌生的丫環,衣着打扮與侯府的完全不同,便小聲問:“是哪一家的?怎的先前沒聽說今兒會有客來?”
彩鴛抿嘴笑了笑,瞥了荊氏一眼,才小聲對春瑛說:“今兒來的是樑太師夫人,是來……商量二少爺的親事的!咱們家怕是要辦喜事了……”
春瑛心中詫異,樑家……已經心急到這個地步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