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朝我看了一眼便支着阿牛走來,一直走到跟前停下。我微仰着頭沒起身,依舊靠坐在樹上,迎視着兩人的目光。一段對峙後,阿牛開口:“我所遭的罪會全部從他身上找回來。”
我心想你去找吧,能找到是你本事。以前或許會擔心,但是現在別說阿平不在家,即使在家也沒什麼可憂慮的。有木叔這個高手在旁明着護衛,村頭村尾又有人暗中守衛,虎子這幫人不可能會是他們的對手。
正念轉着突覺頭頂勁風襲來,我本能地往旁邊躲閃,只覺手臂上一抽疼連布料都裂開了。驚愕地擡起頭,竟見阿牛手裡不知何時拿了一根一米多長的樹枝,我手臂上的抽痕顯然是它的傑作。而這時阿牛的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狂怒,眼睛更是惡狠狠地瞪着我質問:“你看見我爲什麼不說話?是不是現在看我腿瘸了連話都不想跟我說了?”
忽然很難過,這個人也是從少年看着長大的,他曾經是一個有些憨直的人,卻在後來變得越來越偏執,直至今日,他終於變得我再也不認識了。而歸其根源,是因爲我。
我問:“你要我說什麼?”
“那天你明明看到我了,爲什麼不救我?”
知道他說的是哪一天,我在木叔的屋子裡發現被捆成糉子一般的他,當時他不是沒看到我向木叔求情的。可到此時分辨也無意義,我只能說:“抱歉。”
沒想我的一聲抱歉更點燃了阿牛的怒火,他揚起樹枝就朝我揮來,我只能抱住頭護好臉,以爲的疼痛沒有來。放開手發現阿牛狠狠瞪着我直喘氣,可手中的樹枝卻不見了。
回頭快速瞥了一眼,樹枝落在了身後,剛纔是直接把它從我頭頂給拋過去了嗎?
然而在我再回轉頭的一霎,虎子突然撒了手使得阿牛站不穩地朝我這處栽倒過來,這時候沒有理由不去扶,但在伸出手的同時也聽到旁邊傳來驚喊:“你們是什麼人?”
我撐了阿牛一把,但他的體重不是我能支撐得住的,最後兩人都歪倒在地。狼狽地爬起來卻發現周圍的氣氛都不對了,外圍悄無聲息地冒出來一羣人將我們慢慢圍起來。如果說之前虎子帶了五個人來抓我時能立即判斷不是流寇盜匪,那麼此刻看着這羣人我立即判斷恐怕今天真的點背到碰上山賊了。
這些人無論是氣勢還是那奇裝異服,都看着像匪。
虎子幾人明顯的氣勢弱了,甚至縮在一起面露驚惶,虎子強裝鎮定地再次發問:“你們到底是什麼人?”我見這羣人面露輕蔑,只聽一絡腮鬍子重哼了聲,然後一揮手道:“上!”
令一出那些人全都一哄而上,虎子那幾個兄弟都沒反應過來就被撂倒在地,總算虎子沒有不講義氣,想都沒想就衝上去跟人扭打在了一起。
這回我不再觀望,沒有看還倒在一旁的阿牛從地上爬起身就貓着腰往樹林外跑。這時候一丁點的婦人之仁或瞻前顧後都只會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面對虎子他們我還能放心,因爲他們本性不壞,不至於真的傷害我;但是這羣藏在山林深處的匪可不會這麼善良了,尤其我還是個女人,如此情境女人的下場可想而知。
最初沒人留意到這邊,但等我跑出一段路就聽到阿牛的高喊:“許蘭!”心頭一沉,這回是肯定被發現了,果然立即就聽見有人喊着說女人跑了,快追。
我除了撒開腿狂奔外別無它法,目的地就是前方山腳下的溫泉池。
有時候人在拼命時往往能激發出潛力,原本緊追而來的人不但沒追上我,反而被落下很遠了,我也成功抵達溫泉池。白霧繚繞裡我才得以喘息,剛纔跑得心肺都感要撕裂了,吸氣時特別疼。但是我不能一直在這裡坐以待斃,要不了多久那些人肯定會找過來的。
水中也不合適,萬一被發現了就是甕中捉鱉,逃都沒處逃,而且指不準那羣人看見溫泉池就想下水。左思右想,最終還是咬咬牙往山洞方向走,不管如何先躲開追捕纔是最重要的。
挑開灌木叢見洞內空無一人,大鬆了口氣。立即閃身入內,將灌木叢給掩蓋好,想這裡如此隱蔽當是能避過這次禍難了吧,最好是那些人放棄來抓我。
但顯然老天爺並沒聽見我的祈禱,不出半個時辰洞外就有雜亂的腳步聲傳來,心立即抽緊也屏住了呼吸。當腳步靠近洞外的灌木叢時,我感覺心臟都快跳出來了,手心都是汗,腦子裡鈍鈍地想剛纔我是否有遮掩好,萬一露了痕跡怎麼辦?
等動靜掠過洞外朝着前面漸遠時,我終於長吐了口氣。一抹額頭,滿頭的冷汗,包括後背也是一片涼意,真的是既驚險又嚇人。
現在那些人到別處去搜了,不確定他們會不會在附近守株待兔,我打算捱到天黑哪怕是捱上一整夜等明天早上再出去。可就在我這麼打算的同時,忽而洞口灌木叢一陣顫動,一個黑影猝不及防地鑽了進來,我僵愣在原處。
“二當家?找到了嗎?”
死一般沉寂裡,聽見低沉的嗓音徐徐傳來:“人找到了。”
渾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最終我還是被抓進了賊窩,同被抓住的還有阿牛和虎子幾人,只有一個人被放回去報信了,讓家裡人拿銀子來贖人。
若不是走了這種黴運,誰能想到就在山後藏着一個賊窩,而且還是建棚搭寨的。裡頭的賊匪不是清一色男的,還有女賊婆,我們這些俘虜自是一進山寨都被關押了起來。關押的地方是用木樁釘在地下而成的牢籠,中間用鐵欄給隔開了一間一間,到那就發現原來我們不是唯一的俘虜,其中一間已經關着幾人了。
可能因爲我是女的吧,被獨自關在最左邊的一間,而阿牛與虎子他們關在了別處。但也因爲是女的,被壓着進來時一雙雙眼睛都在朝我看,那些人有的蓬頭垢面,有的衣裳邋遢。
縮進角落坐下,雙手抱膝着垂眸不去看任何人,可腦中卻難以平靜。
夜幕降臨,賊窩裡開始此起彼伏地響起鬧樂聲,也讓人心生不安。有種被擺在砧板上的魚,不知何時刀會落下的感覺。
忽然聽見旁邊傳來一下一下地敲擊聲,我擡起頭循聲而望,見鐵欄那頭一個長髮遮面的人正在敲着這邊的鐵桿。我正不明那人行爲,突然見他撩起頭髮把臉露了出來,看得我不由一怔。雖然是晚上了,但頭頂月光很亮,加上旁邊還點了篝火,所以光線足能使我看清那張臉。不知爲何,竟又覺此人長相看着熟悉,可卻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只見他做了個讓我過去的手勢,我無動於衷。突聽他壓低聲說話:“大姑娘,是我。”
我愕然,長相想不起來,可這聲音卻是記得,不就是兩次來家中兩次都被逮到的小賊陳二狗嗎?前陣子得知他從木叔手下溜走時還感佩服,並想他必然逃了十萬八千里,怎麼會出現在這賊窩裡?
遲疑了下還是起身走過去,這下我看清了此人身形輪廓確實是陳二狗。
等我靠近後陳二狗就賊溜溜地問:“大姑娘,你怎麼也被抓到這裡來了啊?”
我想了下,不答反問:“你爲什麼會在這?”
“唉,別提了,點兒背唄。”陳二狗應該只是看見熟人想要說話傾訴,雖然我跟他也就兩面之緣,還是在黑不隆冬裡。他說:“你可不知道啊,我好不容易從你家隔壁逃掉,想往深山裡躲一陣再出去的,哪料……”
聽到這我心裡想哪料他真的是點兒背,進山就遇見“同行”了,而且人家還是山賊,比他這種盜墓賊檔次高上許多。
可是偏偏他接下來講的故事卻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們是被抓進來的,結果他卻是自個兒送上門來的,以他的說法是走進山裡就察覺出有人氣,於是職業病犯了想偷摸進來偷點什麼,但是又失手了。
“你其實是瞧出這風水好吧。”我出其不意地說了句,看到陳二狗一愣,隨即眼珠子轉了兩下道:“大姑娘,我哪懂什麼風水啊。”
“行了,你也別裝了,到底幹什麼的自個心裡明白。”如此境遇下,我連應付的心思都沒,索性直言直語地挑開了談判:“既然你外號叫‘鑽地鼠’,那能不能在你行動之前先把我救出去,放心,我會付你酬勞。”
陳二狗傻眼,過了一會遲遲疑疑又壓低聲地問:“大姑娘,你真的知道我幹哪行的?”
“大概吧,總之你以後別打我們家的主意,那地下也沒你想要的東西。”
陳二狗用複雜的眼神看我,欲言又止。
我沒心思猜,以只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問:“你準備什麼時辰?”
他遲疑了下跟我比了個手掌,意爲五更天。果然被我料中了,這種簡陋的牢房不可能關得住他這種特殊技能的人,之所以留在這裡必定是另有所圖了。
五更天爲寅時,是天亮前最黑的那段時間,偷偷幹活也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