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聆微,你到現在給我整這出,有意思麼?”
單手扶着半開的車門,他擡頭瞥了她一眼,滿眼不耐:“少廢話,趕緊上車,我懶得和你說這些。”
然而十幾秒過去,聆微沒動。
“爲什麼不說,”她緩緩的開口:“晏明深,你難道真的打算讓我一直裝作杜瑾瑤?”
晏明深眼色驟暗:“你什麼意思。”
聆微心下微嘆,神色認真:“我們之間的交易,和奶奶無關,不是麼?何必讓我來欺騙她?再這樣下去,等到杜瑾瑤回來了,你要怎麼辦?”
晏奶奶雖然神智退化,好歹還是認得人的。她和杜瑾瑤是完全不一樣的兩個人,還能分辨不出來麼?
晏明深第一次帶她來療養院的時候,她並不知道實情。但隨着見面次數漸漸增多,她再也不能得過且過了。
“晏明深,你不可能一直騙下去。既然這樣,不如我以後就不要出現在她面前。”
她略一思索,繼續道:“等到三年之後杜瑾瑤回來,她應該已經不記得我了,你再和杜瑾——”
“夠了。”
短短的兩個字生硬的打斷了她。她一擡頭,對上男人眼裡極度的厭惡。
她顫了顫脣,忽地說不出話來。
“杜聆微,你知不知道,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不明白有一句話是什麼意思。”
他眉頭上挑,脣角微揚,露出一個恣意的笑容。
這個男人,越生氣憤怒的時候,面部表情就會越發的截然相反。
聆微覺得,自己不想聽到他的下一句話。可是到這一步,她根本逃避不了——
“又想當婊`子,又要立牌坊。”
他緩緩吐出這些傷人的字眼,冷漠的臉上掛着殘酷的笑意:“說的,就是你這種人。”
聆微的臉色白了幾分。壓下心頭升起的薄怒,她盯住他:“你別太過分,我是爲了——”
“爲了什麼?”他利落的接過話頭,脣角的弧度盡是鄙夷:“杜聆微,我真是不明白,你到底在裝什麼無辜?你該比任何人都明白這個該死的婚是爲了什麼!”
“……我明白。”
他的直白毫無阻攔的穿透她僞裝的鎮定,酸澀的難堪讓她聲線發啞。
“爲了錢。”
“原來你知道。”語氣寒涼,他不加掩飾的輕蔑。
“但是,商業交易都是相互的,不是麼,”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透露出過多情緒:“杜晏兩家各取所需,互利互贏,你有什麼不滿意……”
晏明深和杜瑾瑤早在半年前就訂下婚約,杜瑾瑤身體不好,晏明深又不喜公衆媒體,兩人對此都很低調,婚禮也準備在千里之外的太平洋島嶼國家舉行。
而在一切準備就緒的前夕,杜瑾瑤忽然舊疾發作,杜庭江連夜將她送去美國救治,等晏明深知道這事的時候,他的未婚妻已經遠在異國他鄉。
聆微便是在這個時候,被杜庭江叫去了會議室。
她記得當初杜庭江是這樣對她說的——
“瑤兒這次去美國,至少要三年才能回來。婚禮倒不是問題,我也不着急將瑤兒嫁出去。但近來股東大會上通過的幾項重要合作項目,都是以晏杜兩家的聯姻爲互相制衡的籌碼。”
“如果那些股東們知道了這事,這些項目必然擱置,雙方都會損失巨大。我不能坐視不管,相信晏總也是一樣的想法。”
“所以……”
還有些細節,她記不清了。她只知道杜爺說了一個提議,然後……她答應了。
所有對杜家有利的事情,她都會盡力去做,也無法拒絕。
然而——
“商業交易?互利互贏?”
晏明深冰寒如鐵的話語將她從記憶中拉扯出。
尾音上挑,他像是聽到了什麼極可笑的話一樣,冷笑不止:“杜聆微,你真是深得杜庭江那個老狐狸不要臉的精髓,杜家有什麼值得我交易的地方?”
他重新站到車外,甩上車門,發出悶悶的“砰”響,在空蕩蕩的停車場內尤爲明顯。
“就算有,那也只有瑾瑤。”
月牙形的指甲印深深陷入手心的皮膚中,聆微脣色發白,逼迫自己挺直瘦削的身軀。
“如果是這樣,爲什麼要和我結婚。”
如果真如他所說,他根本不在乎這些利益,那麼他們之間,連最俗套的商業合作也是不存在的。
那她還剩下什麼?
晏明深上前一步,不疾不徐,那種緩慢的壓迫感帶來更大的壓力。
“要不是瑾瑤勸我,要不是她怕杜家利益受損,我捨不得她愧疚難過,你以爲我會讓你進晏氏的門?”
聆微的身形幾不可見的晃了一下。
原來……是這樣。
她還以爲,這是她回報杜家恩情的機會。
她還以爲,這是她放棄自由身博得丁點自我價值的實現。
她還……以爲,這是冥冥之中,給她和他之間的一絲希冀,如果,他還記得……
然而現實是多麼諷刺。
哪有那麼多“以爲”,不過是自己空虛的幻想。所有的真相,就只有杜家唯一的千金杜瑾瑤而已。
難怪,他那麼厭惡她。
沒有利益相關,沒有家族合作。有的只是她這麼一個來歷不明的養女插足,爲了讓杜家更早的分得一杯羹,硬生生插在兩個相愛的人兒中間。
這種感覺,對於一向睥睨高傲的晏明深來說,估計和吞了一隻蒼蠅一樣噁心吧。
晏明深的聲音好似從很遠的地方飄來,在她滯緩的思緒中穿刺而過——
“我不說第二遍:下次來,記得戴戒指。如果你敢透露一個字,刺激到奶奶害她犯病,我絕不會放過你。”
等到她怔怔地回過神來,晏明深早已駕着車離開,只讓她看到轉角處一抹刺眼的尾燈。
她緊握着的手直到此刻才鬆開,留下殷紅的指甲印。
……
自療養院的不歡而散之後,已經過去大半個月,而晏明深再也沒有回過家。
聆微每次回來,總是獨自一人面對這偌大的別墅,雖然安靜得有些空,她也可以接受。
本來麼,這就是該有的生活模式。
那天兩人之間已經說得那麼開那麼直白了,再見面也是隻有她難堪,這樣的日子反倒舒心。
她現在壓在心頭的事情,是杜庭江的行蹤。
自從上次他沒有出現在影視城的開幕儀式上,她就覺得有些奇怪了,有什麼事情比家族的利益更重要?何況這還關係到晏氏。
又過了一週之後,杜家那邊依然毫無動靜,聆微準備回去一趟。
開車到半路,任勵的電話忽然到了。
“二小姐,那個,可能要麻煩您來一趟。安小姐她……”
銀灰色的商務車原地掉了個頭,改朝陌巷的方向飛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