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你。
三個字,那麼輕,就像是低喃自語,卻如同春日驚雷,將冬末的凍土積雪頃刻炸的支零破碎!
聆微的視線裡,全部被那炸裂後的濃重硝煙和灰塵遮掩住了,一片空茫,什麼都看不見。
她的腦海嗡嗡作響,心臟在瞬間的停滯之後,集聚着強悍的力道重重砸下,砸的她五臟六腑沒有一處不在痛。
聆微的身體在顫抖,她不由的向後退了半步,直到抵到牆根。
漫長的沉默,包圍她的只有男人身上的菸草氣息。
晏明深的雙手撐在她身體的兩側,想去抱她,卻不敢靠近。
他的眸中深沉,紋絲不動猶如一潭深井,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每一根神經都繃緊了,他不知道下一刻會不會徹底斷裂?
他在說出那三個字都時候什麼都沒有想,可他說完之後,卻覺得自己好似一個等待審判的罪人,渴盼又恐懼着她的回答。
彷彿過了有一個世紀那麼久,聆微低着眸子,終於的動了動脣,聲音啞的像是皸裂了的樹紋。
“……你走吧。”
晏明深撐着牆壁的手緩慢的攥成拳,再更加緩慢的垂落。
緊繃的神經沒有斷裂,它們一寸寸的鬆弛,陷入一種絕望的無力之中。
晏明深闔上眸,脣角極淺的勾了一下,像是自嘲。
“……好。”
這一次,他沒有再去強求什麼了。
因爲他知道,他們之間,真的走到了盡頭。他的執念和糾纏,除了造成更多的傷害,再沒有其它的用處。
晏明深沒有停留,在艱難的吐出最後一個字之後,他邁開沉重的雙腿,轉身背離。
自始至終,聆微沒有看他一眼,只在他踏出房間的那一刻忽然起身,隨後毫不猶豫地將房門關上。
“砰”的一聲輕響,兩個人被一扇單薄的門隔離,就像是兩個永遠不會交疊的世界。
晏明深靠着門,走廊的光線灑在他頎長的身形上,投下濃重的陰影。
他如同僵硬的雕塑般,維持着這個動作很久,然後從口袋裡摸出了煙盒。
尼古丁的氣息刺激着他滯澀的思維,薄薄的白霧後,他的眸中深不見底。
他想,自己到底還能做些什麼呢?
他們之間的關係,一直都是岌岌可危。是聆微漫長的枯等和執着,才勉強護住那微弱的火焰。
而如今,就連曾經的溫情和繾綣都已燃燒殆盡,面目全非。
晏明深在這一刻,忽然產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空茫感。眼前一片漆黑,他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去,又要去追求什麼。
可笑嗎?他一直自詡的堅毅和冷靜,好似全部散盡。留在這具高大軀殼中的,只有無止境的無力和潰敗。
他的存在,不是助力,反而成了她的阻礙。阻礙她獲得新生,阻礙她向着光亮自由堅定的活。
這個殘忍的認知,像是榨乾了晏明深胸肺間所有的氧氣,令他快要湮沒在窒息的潮水中。
這並不是他的初衷啊,他明明那麼希望她能夠得到幸福,哪怕傾盡一切,也不願再讓她委屈分毫。
晏明深任由自己倚靠着門,煙霧後的面容上,一片灰敗。
……
聆微幾乎在關上房門的剎那,整個人如同被抽空了一般,身體軟軟地沿着冰涼的房門滑下,跌坐到地板上。
她感覺到自己全身都在抖,思緒太亂太多了,好像快要承受不住,下一刻就會暈厥過去。
可是即便腦海中混亂不堪,最鮮明的依然是那三個字,不斷地在她的眼前浮現。
聆微想都不敢想,她竟然會從晏明深的口中聽到“愛”這個字。
那一定不是真的,晏明深一定不知道他究竟說了什麼。
他在騙她,或者說連他自己都弄不清楚。他不過想要還清他欠下的債,這樣他纔不會愧疚,才能活得舒服一點。
她無法相信,也根本不願意去相信。
對於晏明深,聆微覺得自己好像形成了一種自我保護的反射機制,就好似生了場大病之後,身體裡產生了抗體。一旦他靠近,她本能的就要逃離。
慢一步,就會被那個男人拖入深不見底的漩渦中,萬劫不復。
然而她的腦海中又總是迴盪着晏明深的聲音,他堅毅面容上的隱痛,他說出那三個字時,黑眸中醞釀着的濃烈情緒,讓她連直視都做不到。
思緒漂浮混亂的空隙中,她聽到了門外傳出一陣嗆咳。
咳嗽的聲音悶悶的,像是被人強力的壓制住,生怕驚擾了她。
然而那個男人不知道,聆微就坐在房門的這一側,再細微的聲音通過門板的傳播,每一絲的起伏都能真真切切的聽到。
聆微垂在身側的手指不由一顫。
他……還沒離開麼?
嗆咳一陣陣的,沒有絲毫停歇的趨勢,好似在恣意的反抗着男人的壓制,叫囂着不能停止。
應該是煙吸的太猛了吧。晏明深有個很不好的習慣,在他煩躁或者沉鬱的時候,總會吸菸吸得很快,有時一口就是半根。
眼睫一顫,聆微忽然意識到,自己對於這個男人的熟悉,好似已經印記在骨子裡,不需要刻意回想,也能完完全全的描繪出來。
真的是……太可怕了。
……
聆微再次醒來的時候,落地窗外的天空濛蒙亮,東方泛出魚肚白,而西方的月亮還未落下,發出淺淡的餘暉。
她第一個感覺就是冷。然後,就是僵。
聆微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着的,她竟然就這麼用雙臂抱着自己,貼着房門在地上坐了半夜。
眼眶發乾發酸,好像哭過一樣。但她知道這是錯覺,她一直維持着冷漠,不讓自己在晏明深的面前流露出軟弱。
晏明深……
這個名字在腦海裡像是一根刺,一想起來就刺痛她疲憊不堪的神經。
聆微隱隱約約的記得,她在半睡半醒之間,門外的咳聲好像一直斷斷續續的……
他難道一直在門外麼?
她撐起自己的身體,忍着腿腳傳來的密密的僵麻,轉身面向房門,呼吸輕輕地起伏了幾次。
然後她伸手握住門把,停頓幾秒,扭轉,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