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微的身體僵了一瞬。
我好想你。
四個字裡夾着數不清看不透的情緒,一字一字敲擊着她的耳膜,順着血液衝上眼眶,瞬間泛出一絲微酸。
她眨了眨眼,用心底的冰涼給眼眶的火燙降溫。
聆微從未想過,她竟會在晏明深的話語中聽到這四個字。
她任由晏明深抱着,沉默着,時間一分一秒的走過,沒有聲響,異常的靜謐。
良久之後,聆微垂下眼眸。
她的脣角泛出一個冰冷的自嘲,輕輕啓脣,反問。
“想我?爲什麼想我?”
晏明深怔了片刻。聆微的聲音在他的側臉拂過,沒有一丁點的溫度。
她輕輕笑了一下:“是因爲我死了麼?”
晏明深的身形驟然僵住。
他忽而發覺,這麼長的時間裡,只有他的懷抱是滾燙的,只有他的心臟在劇烈的震擊胸膛。
然而懷裡的身軀,卻沒有受到分毫的震動,溫涼的體溫,甚至越來越冰寒。
聆微的聲音還在繼續,沒有絲毫的波瀾。
“晏總,是因爲我死了,所以您覺得愧疚麼?”
她眨了一下眼眸,視線無喜無悲的盯着不遠處虛空的點。
“其實你沒必要這樣的,生死有命,怨不得人——”
“不是。”
晏明深毫不猶豫的打斷了她沒有溫度的話語,慢慢直起身體,雙手扶着聆微的肩膀,黑眸中的視線墜入她不起波瀾的眼底。
不是愧疚。
或者說,不僅僅是愧疚。
對於杜聆微,他的情緒太多太亂,連他自己都分不清了。
愧疚,悔恨,痛苦,思念……還有很多很多,他從未體會過的刻骨心情。
譬如此刻,他體會到了另一種——恐懼。
明明杜聆微的人站在眼前,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可他卻好似抓不住,碰不到,無法擁有。
“不是這樣的。”
他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抓緊了,聲音低沉,音調顫抖:“……對不起。”
他想說的話太多了,可開口的,依然還是這三個字。
他始終欠她一句道歉,或許,不僅僅是一句,而是很多很多。
聆微扯了一下脣,這一次,她連愣怔的片刻都沒有了。
“晏總,我剛剛說過了,生死有命,我不怨別人,也沒資格怪你。”
她有什麼資格怪他?
他並沒有做錯什麼,他只是選擇了真愛,拋棄了一個不屑一顧的替代品而已。
怪只怪,在曾經長達六年的光陰裡,她太過癡心妄想,用生命去燃燒着一個不切實際的幻想。
“晏總,沒其他事的話,我先走了。”
她擡手揮開晏明深抓着她肩膀的手臂,沒有絲毫留戀的轉身就走。
晏明深一步上前,緊緊的抓住她的手腕:“杜聆微,你聽我說完——”
“我不是杜聆微!”
彷彿是壓在心底陰暗情緒找到了一絲突破口,她轉過身,眼眶猩紅地盯着這個執意留住她男人。
“杜聆微已經死了,晏總,您不明白嗎?”
她再也不想回到過去那種無止境的痛苦中去了,他不明白嗎?
晏明深直直的迎上她充滿敵意和排斥的目光,幽深的眸中閃過無數起伏的暗流。
良久後,他輕啓脣瓣,輕柔的聲音裡夾着一絲破碎的低啞。
“聆微。”
聆微渾身一震。如同低喃般的音線,很輕,輕到聽不分明。
卻好似在久遠的曾經,那個青年在黑暗中抱着她,在她耳側喃喃低語:“告訴我你的名字,好不好?”
他終於,在此刻,在九年後的此刻,喚出了她的名字。沒有虛假的姓氏,沒有被利用的外殼,僅僅喚出了屬於她自己的名字。
晏明深緩慢的邁開步伐靠近她,聲音低啞而輕柔,眸中盛滿着聆微看不懂的情緒。
“我來遲了,對不起。”
清淺的字句在狹窄的空間中碰撞着,晏明深盯住聆微蒼白的面容,不容置疑的述說着。
“我記得你,我一直記得你。”
“九年前,我們之間發生的所有事,我全部都記得。”
聆微感覺自己的雙腳好似被釘到了地面深處,明明想要逃離,卻如灌了水泥般不能動彈。
晏明深的聲音愈發的暗啞低沉,好似每說出一個字都無比的艱難。
“但是……我錯認了杜瑾瑤。”
“我把她當作成當年的你,纔會發生後面那麼多的事情……”
“聆微,對不起。”
晏明深反覆的說着這三個字,好似只有一遍遍的重複,才能稍稍緩解星點他胸腔中的悔恨和滯澀。
聆微僵在原地,腦海一片空白。
在這一瞬間,她好似已經不能理解晏明深在說什麼了。每一個字,每一個詞,她聽得懂。可當它們連貫成句子,從晏明深低沉幽深的聲線中溢出時,她什麼都聽不明白。
晏明深在說什麼?
他說,他一直記得她,他從未忘記過自己。
他記得九年前的點點滴滴,記得他們曾經在陰冷地獄中的誓言。
可他卻把自己,錯認成了杜瑾瑤。
他說,對不起。
他說,我來遲了。
……
晏明深緊緊的盯着聆微臉上閃過的一絲一毫的神情,不敢錯過分毫。
他在這一刻仿若是即將面臨審判的罪人一般,只等着眼前這個清冷的女人對他的宣判,渴盼着她用那顆柔軟的心,救贖不能解脫的自己。
然而聆微久久地都沒有動靜。蒼白的臉色仿若透明,大片的空茫在她的眼底劃過,帶不動絲毫情緒的波瀾。
晏明深的心臟在劇烈的跳動,心底壓着巨大的急迫和焦灼。
他感覺已經過了好久好久,久到他再也按捺不住,上前一步,想把她重新擁入懷裡,去感受片刻的安寧。
然而,在他邁出一步的同時,聆微的身體顫了一下,隨即毫不猶豫的往後退了一步。
僅僅一步的距離,卻好似一條無法跨越的橫溝。
晏明深心裡猛地一沉,擡眸,撞上了聆微猩紅的瞳眸。
“你……能原諒我麼?”
他問得謹慎,小心翼翼地簡直不像自己。
聆微盯着他,良久後,脣角溢出一絲極度苦澀的笑。
“原諒?”
她輕輕的搖了搖頭,火燙的眼眶仿若將最後的淚水都燒灼乾淨,連流淚都做不到。
“不,”她的聲音支離破碎:“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