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陳良先一步從自己的位置上站起來,如果說在見到人在聽到對方驚人言論的第一秒,他要說的是“你再不出去我就要聯繫警察”的話;那等到真正看清楚了對方的打扮和模樣,尤其是把這份打扮和模樣和對方蛇精病一樣的話語聯繫起來的時候,陳良的第一句話就咽回了肚子裡,他的嘴巴里乾巴巴地冒出了第二句話,臉上同樣帶起了勉強的恭敬,他說:
“原來是鬱導演,鬱導怎麼突然就來了——”
鬱導演像揮一隻蒼蠅一樣朝陳良輕飄飄地揮了揮手。
他依舊執着江興的手,像撫摸寶貝一樣輕柔地撫摸着,他對江興說:“我剛纔問過你的主治醫生了,他說按照你現在的恢復情況,樂觀估計大概一個多月就能夠恢復得七七八八了,這樣,我的《夕陽》影片也大概一個半月後開機,這部是勵志片,是心靈成長劇,是講訴一個運動員從獲得金牌獲得一切,到因意外事故受傷,失去金牌失去一切,再到努力復建,重新獲得成功的電影!”
“這部電影是獨角戲!整部片只有你一個主演!”
“我給你的待遇絕對優厚!”鬱導大手一揮,真正擲地有聲,“五百萬稅後的片酬,所有宣傳都以你爲角度出發任何資源都以你爲優先!”
“你只需要做好你分量的事情。”
他豎起一根手指。
“好好給我演戲。把從瀕死中醒來的清醒、把從復健中感到的痛苦,所有都給我一一表演出來。”
“然後我帶你去拿獎,國內的,國外的,到時候我們並肩,把徐中奇和6雲開一起踩在腳下□□。”
“呵呵,這兩個渣渣……”
6雲開:“……”
我在旁邊躺得膝蓋都被箭給插爛了好嗎?
陳良:“……”
他的震驚和複雜角度倒是和6雲開不同。
他這時候真的有點呆呆地想着:原來天上還是會掉餡餅的……天啊,所以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這時候總算輪到江興說話了。
江興一開始也是有點愣住。
但就像陳良在看清楚了鬱導演的模樣之後立刻就把人認出來一樣,江興在最初的驚訝過去之後,也很快就把人給認了出來。
這個人……說真的還真有點不好說。
首先,他確實是一個很奇怪的很不會說話很不會做事一點情商都沒有的讓人討厭的人。
如果6雲開的情商是剛出社會的熱血大學生那一卦的話,那這個人的情商就跟四歲小孩子是一卦的。
但同樣的,如果說到能力上——
說真的,這個人和6雲開說起來還真是一類的人。
只是一個的天賦在演技上,一個的天賦在拍戲上。
鬱導演全名鬱客心。
是國內新銳的,剛入行不到十年,卻已經在國際a類電影賽事上拿到獎項的導演。
他特立獨行,招人討厭。
但他同樣才華橫溢,眼光卓絕。
而更因爲他是身處幕後的導演而不是公衆面前的演員,所以相較於後期6雲開一半粉一半黑的盛況,雖然私底下有多少人喜歡鬱客心是說不定的,但至少表面上,不管鬱客心多毒舌多智障多招人厭,也有無數的人哭着喊着求鬱客心一記親眼。
這大概就是……現實版的“不管我有多討人厭,我夠叼炸天就行,反正你等凡人總是要跪舔的。”
江興這時候靜默了一下。
如果說是別人來找他許這種特別優厚的條件的話,他肯定要等拿到合同找專業律師來看看是不是有什麼陷阱再說的。
但鬱客心嘛——
江興真不信對方有情商做這種事。
所以他在聽完鬱客心說的有關電影的劇情梗概之後就很果斷的點頭,口頭上先把事情給答應下來了!
“好的,我會全力配合鬱導的。不過我個人認爲徐中奇導演和6皇,”他說着這個從6雲開獲得影帝稱號之後就被他粉絲給叫出來的名號,脣角帶着細微的笑意,飛快地睃了旁邊的6雲開一眼,“都是很好的導演和很好的演員……”
鬱客心壓根不在乎江興說了徐中奇和6雲開什麼,在確定對方同意了他的條件之後,他就滿意地甩了一個響指!
跟在他身後沒啥存在感的助理立刻將一份擬好的合同雙手捧上來。
鬱客心隨手拿了就要遞給江興,但陳良在旁邊適時地伸手去接。
鬱客心雖然說情商不夠,但也只是情商不夠而已,常態下,他是沒有主觀上的挑事的心態的。所以雖然一開始對陳良不以爲意,但現在陳良要上來接合同他也就隨隨便便地給對方了,反正對他來說,這合同只要江興能夠簽了就達到目的了,至於是誰看,他完全無所謂。
然後他的目光就突然落在了病牀旁邊的6雲開臉上,在正事談完之後,杵在旁邊就跟吊瓶支架一樣的6雲開總算被他收入眼底了。
要說6雲開的這張臉,自從他獲得國際影帝名頭之後,業界內的人士已經不可能不認得了。
所以鬱客心在愣了一下之後就直說:“6雲開?”
“嗯……”6雲開其實有點淡淡的複雜感。
他當然很高興江興得到了一個難得的機會,如果這個機會的給予者不是光明正大當着他的面把他當蘑菇一腳兩腳三腳地踩的話……
“呵呵……”這個呵呵,一切盡在不言中啊!
算了,不合對方計較。6雲開在心裡安慰了一下自己,和江興打了個招呼,就說讓他們在病房裡慢慢談合同,自己先去外頭買個東西。
說完之後,6雲開也沒給誰說話的機會,直接就推門出去,把空間留個江興幾個人談事情。
這整層樓都是醫院的高級病房,高級病房比較安靜,一排都是單人病房,走廊中也沒有靠牆排着的一排又一排的病人,取而代之的是製造新鮮空氣的盆栽綠植。
6雲開在經過的時候隨手摺了一片葉子放在手裡把玩。
他出來並不是因爲要給江興留下和鬱客心談合同的空間,或者說不完全是這樣子。
他主要是——在回想剛纔陳良說出的那幾個問題。
比如說“談個女朋友結個婚”,然後有了什麼事“就有人簽字”……
6雲開不能否認,自己在聽到這些話的時候特別不高興,甚至有一點驟然的發怒,所以纔會在臉上表現出那麼明顯的情緒來。
這樣的怒意根本不是被鬱客心踩兩句可以比擬的。
這樣的怒意就像是他的地盤被人侵犯,他正特別寶貝特別稀罕的東西被人給偷走了一樣!
6雲開真的特別生氣!
但等他稍稍從怒意中找回理智,他忽然就發現,自己好像……並沒有什麼生氣的立場?
是的,是沒有生氣的立場,不是沒有生氣的理由。
6雲開又不是傻子。
如果說在陳良說話之前,他還被一葉障目的話,那在陳良說話之後,尤其是感覺到了自己的心情之後,他當然也就什麼都明白了。
畢竟哪一個單純的“好朋友”會在聽見自己的“好朋友”要找個女朋友的時候,這麼憤怒?
6雲開又不是五歲的小孩子,還愛玩獨佔我的朋友的那一套,別說江興不是一包糖,就算江興是一包糖,大方的小朋友也會把糖拿出來和大家一起分享好嗎?
而6雲開一直自認自己挺大方的。
不管是對金錢上,對感情上——
所以……
這種感情,是在什麼時候變質的?
6雲開的肩膀和腦袋靠在了堅實的牆壁上。
他手中的葉片已經被他揉得全是葉子汁。
他有一種說不出的沮喪感。
這種沮喪感讓他的腦袋垂下去,就近似於那種“我剛剛弄清楚了我的心意就面臨着心意流產”,“我剛剛戀愛就得承受失戀的不可承受之痛”……
然後他又想起了自己在很早很早很早以前和江興說過的話……
“你是對我有意思嗎?”
6雲開順着牆壁蹲到了地上。
他擡起一隻手捂着臉。
……恨不得穿越回那一天扇死自以爲是的自己!
鬱客心在病房裡呆了十五分鐘之後,就秉持着自己一貫的效率離開了。
在離開的時候,他拿走了江興已經簽字好的合同。
陳良也滿意於江興的賬戶中又多了一筆訂金——這筆訂金相較於尋魔劇組的賠付款可完全不一樣,尋魔劇組的重點是錢,這筆訂金的重點是“訂”。
在鬱客心走了沒兩分鐘,至少在陳良還沒轉身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的時候。
門框外突然冒出了一個腦袋。
這個腦袋當然是屬於6雲開的。
6雲開隨便瞟了和自己正對着的陳良兩眼,然後上下左右的逡巡角度,逡巡到一個能夠看見江興和江興對話的位置,說:“江哥?”
“怎麼?”江興奇怪。
“我剛纔接到了公司的一個電話,有點事要直接去公司那邊——”6雲開說,“嗯,今天我就先走了。”
“好的。”江興說,“其實我已經沒事了,你真的不用花太多時間過來陪我。”
6雲開笑了笑,然後他的腦袋縮回門框後,走了。
陳良總算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他繼續拿着瓜子磕起來,看着從旁邊拿起娛樂報紙看的江興,說:“走得有點假啊,不問問對方爲什麼失態?”
江興低頭看着報紙:“你希望我問?”
陳良:“嗯……不希望,反正沒啥好結果。”
江興平靜說:“人總有一定的犯糊塗的時候,只要沒人順風煽火,那這種糊塗不會持續多久,很快就能過去的。”
他的目光落在娛樂版塊的一條黑體標題上。
是有關6雲開的。
是說6雲開涉嫌打架,用玻璃杯突然敲破了某藝人的腦袋,對於這件事,某藝人的朋友某某藝人,某某某藝人,分別站出來表示自己親眼所見願意作證。全篇用激烈的語氣和居高臨下的指責與指控,將6雲開形容成了某個因爲僥倖而成功竊取高位的蛀蟲,並表示此風此人如果再不遏制,“娛樂圈到底怎麼了”?
簡直是理所當然的,那些某藝人,某某藝人,某某某藝人聚衆吸/毒的事情,一個字兒也沒有被透露出來。
江興看着報紙,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輕輕地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