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綠色中不時冒出迷幻的銀色氣泡的藥水被其主人嚥下喉嚨。
味蕾將感覺反饋給神經。
那是一種青草或者微風——或者風油精的味道,喝下去非常的醒神,但口感絕對算不上有多好。
江興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喉嚨。
涼颼颼的感覺一直從咽喉的部位順着胸膛蔓延到胃袋處,他一時半會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就是覺得自己像在大冬天的時候被製冷的空調猛地吹了一下,有點透心的涼。
[預計藥劑生效時間爲3-5分鐘。]0021在旁邊貼心地補充說。
江興失笑:[真貼心。在那些更重要的地方上,你爲什麼不也稍微貼心一點?]
0021淡定:[正是如此的貼心,我才一言不發。]
江興又笑,然後他用略微感慨的語氣說:[嗯,我知道的,我很感謝你。有時候我在想,也許最好的朋友,又或者引導我前進的父親……就是你這種模樣的吧。]
0021沒有說話。
它……因爲那種複雜的說不出來的感情,縮起來了。
而正是這個時候,江興突然感覺周圍安靜下來了。
不,並不能這樣單調地形容。
周圍環境和聲音都沒有變化,風吹過窗框的聲音,藏在樓下角落裡,不知道具體從哪裡傳來的狗鳴或者貓叫,左右上下的鄰居放音樂或者說話的聲音,這些都沒有變化,依舊交織着被他的耳朵接收。
發生變化的是他的腦海,說不好的東西刺激着他的腦垂體。
他感覺到——要用形容詞來形容的話——就是自己被單獨隔離了出來。
世界好像變成一部電影,而他則是這部電影放映的影院中唯一的觀衆。
他就在外頭,以一種又獨立又融入的獨特姿態存在着。
那種冷靜得近乎冰冷的情緒控制住了他的思維。
這明明是一種很獨特的體驗,可是江興在這一刻對此一點興趣也沒有,他甚至沒有多花一分關注在這上面,而是將自己所有的精力與思維,就集中在對自己的分析上邊。
我的演技是好,還是壞?
我能夠很好的演繹什麼樣的角色,能夠勉強的演繹什麼樣的角色,完全不能演繹什麼樣的角色?
我現在正處於什麼樣的階段?
我在國內的排行如何,我在世界的排行如何?
我的缺點又在何處?
我要如何征服我的缺點?
江興默默地想。
他這時候發現過去的那些事情,那些曾經看過,但記憶並不深刻,只藏在自己腦海深處的東西都被挖掘出來了。
他看過的影片,他關注過的明星,這些影片,這些明星在國內、在世界上所獲得的羣衆人氣和權威評審。
一張虛擬而詳細的表格在他心中構成。
姓名,年齡,外形,演技,所吸引羣衆基礎,所獲得權威評審……
他將這個表格一行一行填好。
然後,他將他們和自己做了一個橫向的對比。
江興突然意識,也許這一瓶精神修復液藥劑對於當下的自己來說,次要作用比主要作用有意義得多。
……所謂的[絕對冷靜]之下的評估,絕對不是一種唯心的自我認定,而是一種綜合參考了大多數數據之後得出的理性有切實依據的結論。
他將自己的資料安□□了表格中正確的位置。
他盯着自己的排行看了一會,然後回到剛纔想到的問題。
我的演技是好,還是壞?
——我的演技是好的,至少在國內的新生代中、甚至可以推到近十年的新生代中,我都能夠算得上是非常不錯,非常拔尖的了。
我能夠很好的演繹什麼樣的角色?勉強的呢?無法演繹的呢?
——我能夠接國內幾乎全部的電視劇劇本,部分的電影主要配角,少數的電影主角,和幾乎無法接下來的國外電影劇本。
我正處於什麼樣的階段?
——從人氣來說,我最近是宛如強心劑的存在,關注度直逼一線明星,在一個月之內,連着幾天佔據搜索排行榜的前十位置;從演技來說,我幾乎有了老牌的二線明星的實力,或者差少少的一些,也能通過幾乎不上下波動的超水平狀態拉平。
我在國內的排行如何?國外呢?
——新生的當紅偶像;毫無名氣。
我的缺點又在何處?
——正如陸雲開所說,我的演技,不具有攻擊性,不能在第一眼的時候就抓住觀衆,讓觀衆辨識出“與衆不同”或者“產生興趣”。
我要如何克服我自己的缺點?
——……
江興這時候一晃神,才發現[絕對冷靜]這個狀態已經從自己身上消失了。
他有點可惜,忍不住想着如果再多幾分鐘——他的問題是不是就解決了?
但這個顯然有些童話的設想又讓江興自己笑了起了。
[絕對冷靜]又不是直接提神演技天賦的神仙果,只是讓他更充分更正確的認識自己而已,期待想想就能解決問題……這大概和相信嘴炮能夠拯救世界是一個年齡層的吧。
但這些並不是重點。
重點是剛剛在絕對冷靜之中,他自己分析出來的事情……
“新生代的當紅偶像,”江興自言自語,“不是靠着買榜,不是靠着水軍,而是實打實的擁有了差不多這樣的人氣……你知道在娛樂圈裡,一輩子也做不到這樣的,哪怕一次,一個月的明星有多少嗎?”
這句話是對着0021說的。
系統並未特意去計算這個問題,但要計算,也不過一秒鐘的時間罷了。
0021選擇了詢問江興:[多少?]
[我在無聊的時候計算過。]江興在心裡回答,[86.13%,這是最後的大略的數值。只有13.87%的能夠走到這一步。但走到這一步的人,又不知道有多少個如同彗星一樣的劃過天空,然後再也沒有多餘的痕跡。]
“原來……”江興又說話,這一次,他不對着任何人,只對着自己,“我已經,走到了我已經僅僅在夢裡想一想的地方嗎……?”
作爲一個活了大半輩子的老人,以及還算成功的一個老導演,王安自詡在看人上還是有兩把刷子的。
他看過江興演的電視劇,又近距離地接觸了這個新人,就確定這個新人有足夠的前途。
哪怕後來囤於瓶頸看上去幾乎沒有進步,他也不過是略微的失望,並沒有懷疑自己的判斷。
因此哪怕本來只想他請了一天假的江興一連三天都沒有出現,王安也十分悠閒地過着電視劇正式開拍前的休假生活,甚至還在零星的時候期待一下江興再次出現的那一天會不會給自己帶來一個小驚喜。
……但小驚喜絕對不是這樣的驚喜。
他看着終於出現在自己眼前,並且一來就從善如流地隨着自己的建議,走進訓練室裡表演的江興,目瞪口呆地想:
這是什麼節奏,回去休息個三天瓶頸就突破了?難道我之前看錯了,這小傢伙不是天賦不怎麼樣,而是天賦與別的天才不太相同——類似於別人是天才,而他是歪才這樣子?
而不管這中間究竟發生了進步或是是退步,時間總是一如既往地向前着。
在十三天之後,《蘇式傳》劇組完成開機儀式,在影視城中正式開始拍攝。
江興的定妝已於前幾天確定好。
現在他就正穿着宋時的長袍,將髮套套在自己的腦袋上,坐在椅子上讓化妝師在自己的臉上折騰。
旁邊有兩個公司讓他帶來的工作人員,分別負責拍照和攝影。
沒有名氣的時候要開拓名氣,有了名氣就要維持名氣。
這兩個人正是陳良做主加上的,讓他們在江興拍電視劇的時候拍照攝影,做一個宣傳短片放到粉絲羣中去。
現在幫江興化妝的化妝師是一位三十來歲的男性,腦後留着一個小辮子,臉上眼影打得很深。
他在圈中雖然還沒有什麼名氣,但手底下的技術頗爲不錯,也正因爲這樣,這一次終於經人介紹進了王安的劇組,爲各個明星化妝。
三十歲的化妝師在江興臉上完成了最後一個步驟,然後他調整一下桌面的鏡子,將鏡面正對着江興的面孔,略帶着一些討好地問江興:“Sun,你看看這樣化感覺如何?”
江興從鏡子中看見了自己的面孔。
這個化妝師技術確實不錯,化出來的感覺挺好的。
但江興對於這個角色有一點自己的想法,他和化妝師溝通了一下,化妝師很快理解了江興的想法,這並不複雜,他再在對方已經化好妝的臉上補上幾筆,那過硬的輪廓就被柔和,下顎的左右則被稍稍打亮,這樣就算妝容的主人什麼表情都不做,只定定地看着人,也能夠讓旁觀的觀衆覺得對方是在微笑。
“行了。”江興很滿意,他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王安所在的位置,去向導演報道了。
王安這時候正在太陽底下嚼着小梅乾,好在現在還沒有到夏天,太陽熱度還不足,不然這個時候他已經註定要被汗水給淹沒了。
他見着江興走過來,便將注意力從別的事情上挪開,暫時放到江興身上。
還行,沒什麼需要調整的。
這樣看了片刻,王安點點頭,用因爲含了東西而有點含混的聲音說:“雖然器材還在準備,不過你是主演,上去熱熱身也給其他演員帶個頭吧。隨便搞個簡單的來——”
他拿起一旁的劇本,用“演什麼由風決定”的態度隨手一翻,就指着翻到的頁面上的情節說:“蘇式參加科舉被點第二,去恩師府上拜謝恩師的那一段吧——不用真正拜謝,你就走進去就好了。”
簡單來說,這就是要江興在走路的過程中把蘇式給演出來。
江興覺得這個要求有點兒熟悉,他一回想,不正是之前陸雲開在自己面前表演的嗎?
那纔是——真正的三步路走盡人的一生,這要求之高之嚴,哪怕是王導也從來沒有想過吧?
江興也就是略覺有趣,他沒有想太多,按着王安的要求走到了場中,站在開始的位置稍微整理了一些心態,然後——
江興邁出了第一步。
他的兩手垂下來,衣帶和衣袖都隨着風飄飄而起。
他擡頭直視着前方,神色平和而自然。
他的脣角似乎帶着笑意,又似乎沒有。
他並不停下,每一步都走得很自然很隨性;他也並不是始終將目光平視前方的,他會隨意地左右看看,有時候會駐留,而那引得他駐留的,也不過是一片飛葉,一片落花。
他走着走着,終於停了下來。
他挽起衣袖,擡手屈指,敲了敲門。
他的動作依舊像前邊一樣,如同看花看葉那樣的灑脫和自然。
不滯於心,不滯於物,他就這樣隨意地擡起了手,隨手敲響了能夠改變自己一生命運的大門。
這個蘇式不同於陸雲開的蘇式。
那天晚上陸雲開的蘇式,從頭到尾都散發着蓬勃的生機,就像是根鬚已經牢牢地扎入了底下的樹木。
而現在的蘇式,像是風,像是水,像是飄飄然立於濁世而不染塵埃的神仙中人。
能粗暴地說哪一個蘇式纔是正確的蘇式嗎?
他們有着各自的理解和解讀。
然後各展手段,各顯神通,說服旁人,感染旁人!
江興的表演除了吸引本劇組的演員和工作人員的關注之外,也引起了一些遊客的注意。
但這些外行的遊客大半當然不可能說出些什麼道理,就是站在外邊看個趣味並覺得還算有趣;而那些入了門的演員,則會互相低聲說:
“感覺很自然啊……明明不是什麼很具有衝擊性的場面,還是能夠抓住觀衆的視線……”
“是啊,說不太出來的感覺——就是看着很舒服……”
這些討論最後都被王安清脆的掌聲打斷了。
站在旁邊的導演一邊點頭一邊拍掌,顯然十分地滿意江興此刻的狀態。
但他不知道的是,這個世界上其他人都不知道的是,這個時候的江興正在看着系統頁面中那也快要逼近兩位數的《蘇式傳》黑窟窿,用一種‘突然發現簡直不可思議’的口吻和0021對話:
[別人都是現實太殘酷逃避進虛擬世界,我是虛擬世界太殘酷從現實裡收拾一點自信……]
他無可奈何地想:
這畫風也是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