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人埋着頭一個勁的往前走的時候,總會忽略周邊的太多事情,以至於當原本孜孜以求的東西都被甩在了腦袋後好一會功夫了,還不能夠反應過來。
只有等到胸中憋着的那一口氣鬆了下來,讓始終前進的腳步緩下來,停一停,休息一下,再等一等,這樣環顧回憶的時候,纔會發現許多自己之前遺落疏忽的東西。
江興現在正有一些這樣的感覺。
他穿着定製禮服,與鬱客心一起走在電影節上,觸目所及,雖然不能說每一個參加電影節的人都能夠認出來,但是那些知名的演員,知名的導演,知名的製作方等等——也早已沒有他過去印象中的那樣高不可攀,到了現在,他不止認識,也被對方所認識;不止他希望與這些人合作,這些人也期待與他合作。
不知不覺之間,在認知還沒有完全轉變,習慣也沒有徹底改正的時候,他已經不再是這些電影節的觀衆,而成爲了電影節中的主角之一。
[但你要適應。]0021突然倨傲出聲,[這纔是我們真正的開始。]
偌大的盛會之中,發生對話的並不止江興與0021一處。
在這次電影節的一個角落,陳良前前後後逛了一整大圈,總算找到了方嚴峰,這位萬寶的高層——當初和自己競爭上位,結果對方成功而害他被淨身掃地出門,差點就在娛樂圈裡混不下去的仇人!
這還是自從陳良離開萬寶之後,第一次真正再見到方嚴峰。
在這個正式場合中,兩個中年男人都換上了一身價值不菲的行頭,也都是百分之九十的男人會選擇的西裝和白襯衫。
但除此之外,如果光從外表上來看,哪怕處於同一個年齡層,方嚴峰和陳良也簡直就是兩個極端。
對比身材枯瘦臉上還時常因爲熬夜分析資料而面帶疲憊沒精打采,站沒站樣坐沒坐樣,看上去特別隨性的陳良,方嚴峰就完全屬於對方的反面了。
方嚴峰大概四十多歲的模樣,他的身材頗豐,圓臉,大耳垂,因爲臉上常帶着笑容而給人以性情隨和的感覺,一點也不如同之前陳良說話中隱隱約約透露出的“心機深沉”的模樣。
方嚴峰此刻也並沒有什麼心機深沉的表現,過去的同事出現在他面前了,他也就笑呵呵地打了一聲招呼,順便還詢問並恭喜對方:“江興最近怎麼樣?他拿到了棕櫚影帝,以後的路就好走了。”
“他當然很好。”陳良淡定地說。都是四十歲的中年人了,雖然兩個人心裡都恨不得能夠咬死對方,但至少在正式場合的時候,表面上還是撐得住的——不過假使陳良過來就是爲了和對方不痛不癢地甩點酸話膈應對方一下的話,陳良幹什麼要一心一意地捧出江興來?所以他在說完第一句話之後,立刻就冷笑起來了,話語就跟刀子一樣嗖嗖地甩出去,“至少比萬寶公司上下加起來都好多了。”
方嚴峰就挑了挑眉:“陳經紀人這話是什麼意思?”
陳良臉上就沒有什麼變化,該氣的該嘔的早幾年前就叫他嚐了個遍了,所以他現在一邊說着飽含嘲笑與惡意的話,一邊還完全不困難地保持着臉上的從容和風度,“我的意思是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如果方總不能理解我們國家博大精深的文字,那我現在再來給你解釋一下:我是說,當年我和你競爭萬寶管理層,我失敗了,你成功了。現在還不到六年的時間,我已經捧出了一個國際影帝,你們萬寶有什麼?靠着吃那幾個老本麼?哦——順便補充提醒一下,就那幾個老本,其中還有三分之一是我給萬寶帶出來的呢,呵呵……而你呢?在從打工的到管理層的這六年時間裡,你替萬寶幹了什麼?是擴充了什麼原來沒有的渠道,還是發掘了什麼新生代的有潛力的明星?又或者梳理了萬寶領導層一團亂麻的派系讓裡邊的內鬥稍微不那麼噁心點?”
這時候方嚴峰藏在外表底下的心機深沉也就顯露出來了。
因爲哪怕被陳良這樣指着指着鼻子罵自己沒有用,他也沒有露出憤怒的表情來。他只是笑了笑——這笑容就好像成年人在耐心地面對着一個無理取鬧的小孩子一樣。
他說:“陳先生,你對我的誤會看來有點厲害,過去的事情其實並不像你想象的那樣——”
“不像我想象的什麼?”陳良的嘴角露出一絲刻薄的冷笑,“你不像我想象的沒用?萬寶不像我想象的噁心?現在說這些你真的覺得有意義?現實已經證明我是對的,而你們是錯的!”
“不不,”方嚴峰說,“我要說的不是自己,也不是萬寶,而是陳先生你自己。我知道陳先生的想法,陳先生覺得自己很厲害——當然,這是人之常情,我並沒有抨擊的意思。”他微微笑了笑,“陳先生要用事實,那我也就用事實來回答陳先生吧,告訴陳先生你,爲什麼六年都過去了,你也只是一個打工的,而我已經做了老闆好多年。”
他說完之後,目光向左右逡巡一週,很快找到了正和人說話的江興。
他走上前去,不花多少工夫就插入了江興和旁人的對話之中。
江興本來正在和一個老戲骨聊天。
這個一位正規舞臺劇出身的老戲骨,年輕時候就受到了正規的教育,隨着年齡的增長又吸納了足夠的經驗,在演戲方面有着很深的造詣和一些很獨到的自己的理解。
江興剛纔正與這位老戲骨相談甚歡,忽然就被人打斷了。
但這打斷他們聊天的人說話很有技巧,僅僅幾句話的功夫,不止從容地消除了自己忽然插/入的尷尬,還順利的將話題接管過去,並且在一個話題結束之後,立刻實現了自己的目的:提出有事情需要單獨和江興聊聊。
在娛樂圈裡頭奮鬥,圈中人脈是衡量明星分量的一個很重要指標。
而要經營廣大而有用的關係網和人脈,自身實力是一個要求,會說話會做人,是另外一個要求。
方嚴峰的前者姑且不談,但在後者上,他顯然有着非同一般的天賦與心得。
還是那一句話,大家都是成年人,表面上至少是端得住的。
方嚴峰帶着笑容客客氣氣地過來請江興,江興略一沉吟,也就微微點頭,和方嚴峰一起過去了。
他保持着禮貌的笑容,但在細微處並不顯得親切。
歸根到底,雖然陳良從來沒有和他說過自己與方嚴峰的恩怨,但江興在很早的時候也就從王君山那邊知道一二了,陳良說不說是陳良自己的事情,他要真的假裝完全不知道,那就是他不會做人了。
江興跟着方嚴峰走到角落,出乎他意料的是,陳良居然也在這裡!
顯而易見,方嚴峰是特意帶他過來見陳良的。
但——
方嚴峰打的是什麼主意?
這個問題不止江興在想,從看見江興開始,或者說從神色自若的說出了那一番話之後,就一直陰着臉的陳良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方嚴峰並沒有故弄玄虛。
他招呼兩個人到旁邊的休息處坐下,從自己的包裡拿出了兩份一模一樣的合同,一份遞給陳良,一份遞給江興,笑容可掬地說:“陳先生,江老師,私人恩怨是私人的事情,我們公事公辦,先來討論大項目的合作問題。”
陳良這時候才發現方嚴峰想要幹什麼!
他的臉不止是陰了,連撐在桌子上的雙手都開始抖起來了,搶過合同稍稍看了兩眼,剛纔一直情緒穩定的他一時沒有控制住,竟然將手中的合同扯下了半片紙。
陳良的反應似乎在方嚴峰的預料之中。
方嚴峰淡淡的瞟了陳良一眼,又從包裡取出一份新的合同,還說:“陳先生手抖了吧?沒關係,我帶了許多備用的來——”
他呵呵一笑,宛如勝利者一般,掠過塵埃,而將目光投到塵埃之上自己將要摘取的果實上。
平心來說,陳良是有點能力的。方嚴峰沒有否認過這一點,在萬寶的時候就不用說了,陳良一手帶出了好幾個中堅力量,可以說現在萬寶比較叫得出名字的明星,身上多多少少都有陳良的影子;離開了萬寶之後,陳良倒是一反以前的習慣,就專心致志的帶起了一個人來,但這一個人也就夠了——國內明星這麼多,有幾個能在國際三大電影節上捧回影帝桂冠來?
但除此之外,陳良有一個很明顯的缺點。
他清高。
對,哪怕他在處理事務上,手腕還算圓滑,但在性格上,陳良是一個清高的,不愛搞派系鬥爭的,看不起專業能力不足的人的那種人。
所以他在競爭管理層的時候失敗了。
就這麼簡單。
一個只適合給人打工,但當不了老闆的人。
這輩子拼死拼活給人做嫁衣,也就到了頂頭了。
他從來沒有在意過陳良,就像買水果的人不會去在意農夫怎麼樣,他只在乎水果怎麼樣。
他現在,就只在意如何把江興從草臺班子輝煌娛樂,挖到自己的萬寶來!
就算從前沒有人能挖成江興——
他也一定可以!
但最後還是寫完了,麼麼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