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 夏歌笑還是禹歌笑？
入夜了，院中的紫竹正在黑暗中搖曳着，秋日裡白天還好，入夜之後霜露很重，南方的溼冷是浸入骨髓的。
蘇小小給夏氏捏緊了被角，然後便起身準備離開。
“小小，來，坐過來。”夏氏的聲音暖暖的在燭火下傳來，像每一個慈母一樣，帶着一絲寵溺。
自打見到夏氏，一樣的眉眼下，她便將夏氏和自己的老媽重合了。
“嗯……”說完便乖巧的坐在牀邊，扶着她坐起來，將枕頭放在夏氏的後背撐着。
忙完了這些，夏氏看向蘇小小，“你不想嫁到賀家，孃親……不勉強你。
但你若是有心上人了，領回來讓孃親看一眼，我的女兒不能不明不白的出嫁。”
這話夏氏幾番斟酌，生怕那句話不對，便將女兒的暴脾氣點燃了，她真寧爲玉碎不爲瓦全的性子，真不知道再鬧出什麼亂子來。
蘇小小看得一陣心疼，將夏氏的手緊緊握着，“孃親，女兒只是想要過一個不一樣的人生，或者說不是那樣小心翼翼，謹小慎微的人生，雖然現在還沒有，但是以後一定會有的。”
夏氏一愣，旋即釋然，“孃親雖然被你爹冷落了，但是這些日子在夏家也積攢了些身家，還有當年孃家的陪嫁都讓薛媽收着了，等你尋到那個良人，孃親全部都給你，讓人風風光光的嫁人。”
蘇小小有些意外，“孃親，不再怪小小了嗎？”
一陣長長的嘆息，讓燭火都跟着搖曳了一番才站直了身子。“這麼些日子了，我還想不明白嗎？嫁個普通的人家也好，至少一心一意對你。”
夏氏眼中的悲涼，那麼清晰。
“孃親，南瓜小米粥可好吃？”蘇小小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徒惹夏氏煩惱，於是顧左右而言它。
“好吃……不成想家裡最鬧騰的小霸王，居然有這本事……要是你爹他知道了，一定會……”夏氏提到夏少恭，如同手摸在通紅的炭火上，立即縮了回來。
蘇小小打量着夏氏。小心的說道：“孃親，這就不爭了嗎？”
夏氏疲憊的擡了擡眼皮，“爭？我拿什麼爭，現在人老珠黃，定是比不得那些鶯鶯燕燕了。”語氣是平穩的。但是蘇小小還是捕捉到了裡面的不甘心。
只要有一點都甘心就好，“孃親，有時候爭不是爲了別的，只是爲了活着，您若是不爭，後半輩子就要活在這無邊的寂靜冷清裡，前院熱鬧您瞧着，有什麼好事您看着。這漫漫長夜，光是想想，女兒都替您不值啊！”
夏氏臉上閃過一絲計較。最後還是演化成一聲長長的嘆息。
“孃親，您現在不是有我了嗎？我知道很多藥膳是養顏的，等您將身子養好，女兒慢慢煨給您吃。”蘇小小說道。
夏氏握着她的手背拍了拍，非常欣慰。
“眼下女兒想向孃親打聽爹平日的喜好，我不能讓爹將孃親就這樣放着不管。”蘇小小心中自有計較。只要是人，便有喜好。有喜好便好辦了，投其所好是最佳的辦法。
夏氏幾乎是脫口而出。“琴，吃，茶。這三樣是你爹最喜愛之事。”
到底身子不是特別好，說這些話，有點累，停下來用雙手將身子往上撐了撐，然後說道：“每日卯時三刻巡視琴房，查看訂單，每日午時回廂房正廳用膳，申時一刻，必煎茶喝，現在不知道是誰伺候他喝茶？”
夏氏自顧自問了，有些出神。
蘇小小心下卻盤算着，琴，她現在一竅不通。
茶，唐朝的煎茶她略知一二，並不同現在是將茶葉用沸水沖泡着喝，非常複雜，她也不甚瞭解。
但是關於吃，她自信她絕對是非常有話語權的。
不由眼睛一亮，“不知咱們夏府中，有何拿手好菜，是爹爹喜歡的？”
說到此處，夏氏看了她一眼，眼睛裡面滿是疑惑，但見蘇小小眼神清澄，並不像是試探，而是真不知道，便說道：
“怎麼才這些日子就忘了。在你離家出走之前，夏家有一個掌勺名叫禹歌笑，廚藝尤爲了得。
可惜是個孤兒，你爹爹惜才，將他帶在身邊，並給他銀錢讓他潛心研究廚藝，以後尋個師傅，當了御廚也好爲夏家爭光。
誰知……你傾心於他，想要跟他一起學習廚藝……於是你父親將他趕走了，敷衍他學成之時，當了御廚再來提親，可是剛纔你又說，你沒有傾心的人，孃親一直疑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事當時在夏家鬧的沸沸揚揚，整個夏家婦孺皆知，但是眼見着她這女兒回來之後，似乎對好多事情都迷迷糊糊，如今連這事都記不得了一般，覺得事有蹊蹺，這才斟酌着問道。
蘇小小掃了在一旁渾身不自在的夏歌笑一眼，冷冷說道：“孃親，別提此人了，當日我和他約好相見地點，他卻沒來……我早……當做他死了。”
夏歌笑盡力讓自己平靜，假裝沒有聽見蘇小小的話。
“這樣也好……御廚哪裡這麼好當的，他說不定是落荒而逃了。”夏氏說道。
蘇小小低頭偷笑，隨即便掩飾道：“孃親，現在先不說這些了，說了這麼一會兒話，您也累了，早些歇着好，我也準備準備，明日出門一趟，將您的方子拿去給外面的郎中看看，否則總是放心不下。”
夏氏溫和的笑笑，算是同意了。
蘇小小退出房門，將廂房的門合上，外面值夜的兩個丫鬟見蘇小小出來，強打了精神畢恭畢敬的喊道：“四小姐。”
“你們值夜的時候，找兩個蒲團坐着吧！坐在地上太涼，吃不消。”蘇小小走出去幾步後，回頭囑咐道。
見兩人應着，轉身去耳房拿蒲團去了，蘇小小輕輕拽着夏歌笑的袖擺，一副我有事找你掰扯掰扯的模樣。
夏歌笑臉上有些窘，蘇小小將房門一關，逼近夏歌笑，質問道：“你說的話，到底有幾句是真的？禹歌笑！！！”
夏歌笑不說話，就這麼平靜的看着她，心裡想道，若是她永遠都想不起來,是不是比較快樂？
但是有些事，由不得她也由不得他。
“你怎麼就認定你孃親嘴裡的人是我？我叫夏歌笑，是你的前世，你愛信不信。”說完便不搭理蘇小小，喚出虛鼎，將《廚神食譜》拿出來認真看着，看都不看蘇小小一眼。
你倒是挺氣定神閒啊！蘇小小睨視着他。
“那好，既然不是你，說明禹歌笑沒死，那麼只要沒死，人總不能消失吧！我便差人去尋，總是尋得到的。
我和他的恩怨，自然也是掰扯得清楚的。”蘇小小淡淡說道。
夏歌笑放下書卷，擡頭看了她一眼，並未說話，繼續盯着書看起來。
……
過了很久，淡淡的一句話闖進蘇小小耳朵裡，“想要聊聊嗎？”
蘇小小翻了個身，“有什麼好聊的，反正你又不是禹歌笑。”
說完之後，蘇小小沉沉睡去。
一陣煙霧，在她四周散開，她下意識的認爲是慕容曉，於是高聲喊道：“慕容曉，你又在搞什麼鬼？”
這次沒人答她。
煙霧散去，她被嗆咳的有些難受，輕輕放在鼻子前面扇了扇。
眼前的一切開始清晰了起來。
她回到了十四歲那年的夏天。
她和三姐夏環佩偷偷溜出家門去荷塘摘蓮蓬，臉雖然全部都是淤泥，但是收穫頗豐，一大把綠油油的蓮蓬，模樣可人。
她餓了，便偷偷溜到廚房，準備尋摸點吃的。
將蓮蓬放在竈臺上，便四下找吃的，早過了午膳的點兒，廚房裡哪裡有什麼吃的，只有幾個冷饃饃。
她也不在乎，張嘴準備啃，一個清冷而好聽的聲音說道：“就這麼吃，肚子該疼了，我給你熱熱。”
說完便從她手中奪下冰冷的饅頭，然後麻利的在案板上切成片，又磕了個雞蛋，在雞蛋裡放上少許蔥花，少許鹽巴，用筷子順時針打勻。
將剛剛切好的饃片，在蛋液裡浸了一下，便將一口小鍋放在爐火上放油煎起來，很快蔥花加蛋的香味便四下散開，做饃片的人也在這香氣中變得非同一般。
白衣白衫，個子很高，看不清模樣。
“好了，吃吧！”說完便將一碟兩面金黃的饃片放在餓死鬼投胎一般的她面前。
一邊等着她吃，他還一邊將她收穫的蓮蓬拿了三四根出來，“作爲報酬，求四小姐三四根蓮蓬，這蓮蓬中的蓮子，自帶一股清香，晚膳用來煨湯，不但可以敗火清熱，而且還非常應景。”
她吃得滿嘴流油，幾根蓮蓬自然不在話下，而且她還拍着胸脯應承道：“我能搞到好多新鮮的食材，以後可以都給你，不過只有一樣，每次做出了什麼稀罕菜，要讓我先嚐。”
白衣男子，微微笑笑，點點頭，笑看着大口大口咬着饃片的她。
……
因爲這夢，她早上差點不願意醒來，要不是門外飄着饃片的香味。
“四小姐，我可以進來嗎？
今早，我和綠蘿熬了粥，然後又煎了點饃片，四小姐可想用膳了？”碧越的聲音熱切切的透過薄薄的木門傳了進來。
昨晚夢中的男子，雖然沒有看清臉，想必就是禹歌笑了，想着事情慢慢的就要明朗起來，她有些興奮，提高了音量，“送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