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 國蹶行(20)

戰亂中的辯論大賽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但是如果把它理解爲大宗師加持下的政治、外交集會,就顯得很容易理解了。而在此基礎上,因爲天地元氣引申出的修行體系隱隱約約跟一些形而上的東西相連,那麼大宗師們作爲這個世界最接近世界本質的凡人,想要趁機討論一些理論上的玩意,也是理所當然。

唯一的問題,其實就是安全保證。

回到現實中,各方面的情況也都不一樣……如薛常雄、李定這些人,雖然事實上在割據,但跟大魏朝廷依然有慣性上的政治立場聯結,所以他們在獲得主辦人張伯鳳的安全保證之餘,也不太擔心曹林的態度。

也就是黜龍幫首席張行和英國公白橫秋心裡會犯嘀咕。

故此,白橫秋選擇了避而不至——這似乎驗證了某種說法,英國公其實沒到大宗師水準,否則何至於怕了曹林,不敢來到中立的河北紅山之地?

想想也是,大宗師哪裡那麼容易?

當廬主人韋勝機早幾年就號稱即將成爲第十二位大宗師了,結果一直到現在都不是,甚至有傳聞說,韋勝機之所以選擇接受調令北上抗擊巫族大軍,本身就是受滯於境界,這才主動入世,嘗試用戰爭這種最常見的升級手段來尋覓機會。

當然,這就扯遠了,回到張行這裡,在得知英國公不會赴會且王懷績願意參與擔保以後,從個人安全角度他倒是完全放心了,其他人也多放心。

但依然還是有一個小插曲。

那就是在絕大多數人都迅速通過表決,同意了張行親自帶隊參與此次集會的同時,將陵行臺的副指揮,留守的內務總管陳斌卻堅決反對如此……怎麼說呢?這也只是一個小插曲,因爲事到如今,大家也都漸漸知道了陳斌的爲人,這是一個極端務實、保守、功利的人。

張行、魏玄定、雄伯南,包括崔肅臣在內的那點鍵政嘴癮、人前顯聖、追求認可、理想展示的心態,在這位看來一文不值。也就是謝鳴鶴的外交能起一點表面作用,但實際上依然無用。

不過,這只是陳斌一人的反對,河北其餘大頭領都已經贊同,張行也準備繼續參會。

到目前爲止,按照最終討論的各種預案來計,只有一種情況會讓他們停止赴會,那就是曹林在知道英國公拒絕前往之後也不去紅山了,並有趁機進軍魏郡、武陽的趨勢。

當然,這是一個需要觀察的情況,做好預案,見招拆招就行。

而且事實上,這一幕也並沒有發生,包括張伯鳳都注意到了這一點,並專門通過李定向張行轉達了曹林將會繼續赴會的消息。

於是乎,正月廿四日一早,春雨稍歇,南風不斷,隨着徐世英、王叔勇、賈越、徐師仁、牛達五營兵馬已經提前抵達位於清漳水以北的魏郡、武安郡、武陽郡三郡交界處,張行、魏玄定、雄伯南、崔肅臣、周行範、王雄誕、馬圍、賈閏士幾位頭領,也還是在一營兵馬的護送下往西面紅山進發了。

紅山位於河北西面山脈中段,綿延百里,橫亙襄國郡、武安郡、魏郡,而張行一行人乃是先在魏郡境內西行,當晚抵達的是紅山南端腳下,然後方纔啓程往北面武安郡的紅山主脈而去。

其中,王雄誕率領張行本營直接留在邊界點的紅山下駐紮,進一步充當接應支點。真正隨張行等人順着紅山進入武安郡範疇內的護衛,不過兩三百人而已,而且還有一隊巡騎。

這在紅山主脈腳下週邊兩城一鎮數量達到八千的武安郡卒面前,顯得不值一提。

抵達紅山主脈山腳時乃是廿四日晚間,此時天色已經昏暗,瞅着山下大營、城鎮的氣氛都還算妥當,如周行範、崔肅臣等人早早去吃飯歇息,而如謝鳴鶴、雄伯南、魏玄定等人卻早有相識,乃是不顧天色暗淡早早便去尋故交做交際,便是張行也直接要求護送引路的蘇靖方帶他去見了李定。

兩人這次見面,氣氛隨意了許多,連着張十娘也在,便一起吃了飯,飯後,張三郎攆走了張十娘,說是難得相會,要與李四郎同塌抵足而眠,張十娘雖然不樂意,卻也不好拒絕,只能離開,李四更是一聲不吭。

然而,二人轉到後面房內,也不點燈,只開着窗戶,聞着春風捲動院中落花帶來的餘香,各自坐在榻上,面面相對,卻一時都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了。

半晌,還是張行從外面暮色中的“風捲花飛”收了目光,率先開了口:“聽說羅術居然也派人來了?”

“對。”李定回過神來,認真來答。“幽州第一高手魏文達來了,但只是個名義上的首領,真正能說上準話的,是他的侍從十八騎出身的兩個親信,白顯規跟張公慎。”

張行立即“哦”了一聲,儼然並不意外。

“曹中丞還沒來,但他是大宗師,說來就來了。”李定繼續言道,更像是沒話找話。“薛常雄已經來了,就在東面邯鄲,沒到這邊山腳下;張老夫子在西面武安縣那裡,這幾日見了許多本地人;王懷通和王懷績也在武安,陪着張老夫子呢;還有馮無佚馮公,也到了,就在這鎮上……其他的人來的也不少,這邊幾位太守,那邊幾位將軍,還有李氏、盧氏的族長,也都差不多……民間的尋常士人、修行者、二流三流世族的子弟帳來,那就更多了,連商賈都來了不少。”

“畢竟是兩位大宗師打底,宗師也有三位。”張行失笑道。“哪怕是平常年月都少見,何況是眼下局勢?便是不敢來的,也得派個探子,更不要說真心想聽的了。”

“不要妄自菲薄。”李定頓了一頓,認真提醒。“這還是正月,整個河北最受矚目的,其實還是你們黜龍幫,還是你們年底破黎陽倉大放糧,曹中丞也好,張夫子也罷,兩位大宗師,也都是爲你們纔來的河北,其他各處,也都是被你們捲動。”

張行點點頭,昂然自得:“誠然如此,深以爲榮。”

李定一時卡住——他本意提醒對方是衆矢之的,結果對方卻是深以爲榮,他還能說什麼呢?

另一邊,張首席非但不急,反而繼續緩緩來道,似乎有自得之意:“不瞞你說,此事後,便是我們幫內,都難得團結了不少……許多人便是有些不同想法,也願意先努力做事,顧全眼下,居然比之前氛圍要好上許多。”

李定想了想,立即搖頭:“你們幫中忽然團結我是信的,但怕不只是開倉放糧,還有曹皇叔忽然到河北的緣故……人不都是這樣嗎?遇到危險就抱團,沒了危險就散開。”

“不錯。”張行想了一想,居然無法駁斥,便也點頭。“但所謂錘鍊二字,便在於此了,經歷幾次,也就歷練出來了,未必會散。”

“那得是鐵,不怕錘鍊。”李定依舊搖頭。“而且說句不好聽的,現在你們到底還沒有捱到這一錘,若是真錘下來了,你們又只是泥瓦陶瓷,反而是要被一擊錘碎的。”

“這就無話可說了。”張行依然含笑。“只能看錘子落後的結果。”

看到對方渾然不在意,李定一時也無話可說,更沒有愚蠢到問對方後不後悔之類的話。

“那你呢?”見到對方閉嘴,張首席立即反撲了回來。

“我?”

“對。”張行戲謔道。“莫要裝傻。”

“自從你們開始放糧以後,我這邊其實就沒什麼意思了。”李定無奈乾笑道。“你們黜龍幫或許是鑌鐵,或許是陶罐,我這裡註定只是個陶罐,經不得錘了。”

張行微微一怔……無他,他是真沒想到,連李定這麼驕傲的人如今也直接低頭了,最起碼承認自己的不足了。

這當然是個好兆頭。

“但你不要以爲這就如何如何了。”李定自然看透了對方心意,便繼續苦笑道。“我這裡是個陶罐,經不得錘,卻也不能保證你們黜龍幫就是燒紅的鑌鐵,耐得住錘,說不得扯了許久,等到這次之後人家曹林奮力一擊,你們黜龍幫便也要七零八落……再說了,我們武安這裡既算是個陶罐,大宗師便是鐵錘,而如今鐵錘落到紅山上,我便也只能一聲不吭,等到大宗師離開再說別的,在此之前,只能人家大錘說什麼,我們就去做什麼。”

張行當然聽懂了對方的意思,所以一時間有些衝動,想要催逼一下對方,就此了斷此事,但想了想,還是強行壓住,卻又來笑問:“如何變得這麼快?你去年在南宮湖還憤憤不平呢。”

“何止是我?”李定深呼吸一口氣。“經此一冬一春,便是其他人也該認清現實了……相較於你們黜龍幫,還有英國公,其他人不過小打小鬧,難成氣候的。”

“如此說來……”張行怔了怔,儼然得意。“豈不是說我們此番出擊其實還是對了?還是利大於弊?”

“算是吧。”李定想了一想,正色道。“你們若是沒打黎陽,不放糧,或許將來還有機會,但終究失了一份說法;而既打了黎陽,放了糧,取了人心震動了天下,或許還要被大宗師給捶打的狼狽不堪,但若能挺住這一回,你們便是河北主人,不會因爲軍事上的一時得失而壞了這個大局的。”

張行點點頭,深以爲然。

“其實,你們還得謝謝這兩位大宗師。”李定繼續言道。“你想想,你們黎陽放糧,固然是震動河北,惹得上下側目,有見識的人都覺得你們盡收了河北民心,但沒見識的人卻只驚訝於你們惹出來的動靜,這種情況下,若不是大宗師們紛至沓來,恐怕也不是誰都能曉得你們此舉利害的,也沒法真切體會此事威力的……上下人心一起震動,才能促進事情的發展。”

“也是。”張行想了一想,認真來對。“大宗師到底是人世間的暴力頂點,相較於什麼人心啊律法啊之類的玩意,倒是個簡單的一般等價物了,讓大家一下了然……不過,這豈不是說我們黎陽放糧之舉,抵得上兩個大宗師的威力?”

李定聽出了對方的調侃和迴避,卻也稍微輕鬆下來,並順着對方調侃起來:“還有三位宗師呢,湊湊活活算三位大宗師了。”

張行點點頭,不再吭聲,扭頭看向窗外,窗外依然風捲花落如雨,但這種景色卻又被遮掩在夜幕中,也只有修爲較高的人能夠欣賞到。

李定隨着對方再度看向了窗外,一時也沒有吭聲,腦子裡卻四下發散起來。

兩人自從在桃林驛相識,然後一番經歷,也算是一見如故,回到東都後便常常這般夜談,彼時二人都是蟄伏之輩,無多餘立場,說起話來也無忌憚,從來都是糞土四御,塵埃真龍,大宗師更只是下腳料。

哪裡像現在這般,被一個大宗師給弄得要死要活的?

“你還記得你當日言語嗎?”隔了不知道多久,李定忽然發問。

“哪段言語?”張行回過神來,認真迴應。“咱們倆說的太多了。”

“就是那一回……也是這般天氣,你說這真氣該如何如何用,不該老是用來打仗那一回?”李定笑言。“大家都笑你的。”

“自然記得。“張行恍然。“我說若天下太平,這真氣應該人人來用,卻應該用在耕田修路,挖渠送貨上面,譬如寒冰真氣,就該做冰鎮酸梅湯纔算是正途……這話我說過不止一次。”

“現在也是這般想的嗎?”李定追問道。

“也是這般想的。”張行立即點頭。“我的大略主意從未改過。”

李定爲之默然。

“那你呢?你還是原來那個觀點嗎?”張行趁勢反問。“覺得這天下真氣有限,太平年間更少,只能少數人能用?還是要收到軍中或者靖安臺之類的地方,以控制鎮壓地方爲上?”

“自然。”李定回過神來,重重頷首。“你呢?你現在有像樣的駁斥說法了嗎?”

“有,算是稍微整理了一下想法。”張行坦然道。“這次便準備拿出來跟兩位大宗師做個討論的……”

“那便如此吧。”說着,李四郎直接翻身臥倒。“今日就不要說了。”

張行點點頭,也翻身躺下,與對方真切無誤的抵足而眠。

外面風吹不斷,過了不知道多久,李定忽然又開口:“張三,你睡了嗎?”

迴應對方的是一片沉默。

“我其實還是不服氣的,不是不服氣你,而是不服氣所有人,但我偏偏又心知肚明,天下大勢距離我越來越遠,自家的想法也越來越難成。”

李定等待了片刻,見沒有得到答覆,反而繼續在黑夜中說了下去。

“不要指望着我這一次便會如何,你們又沒有贏過我們,斷沒有讓我不戰而降的道理。而且,雖然不曉得具體局勢會如何發展,可這一次大宗師既然匯聚河北,你們黜龍幫又是衆矢之的,絕不會就這般輕易過關的,你們黜龍幫和你張首席能不能活着看到這一年夏天都難說……屆時,你若活不下去,說不得便是我最後的機會;而反過來說,你若活過去,又能來到武安郡跟前,我便服了你,做你的排頭兵又如何?”

張三還是毫無動靜,只有勻稱的呼吸聲在黑夜中清晰可聞。

而李四說完,也不再理會,直接閉目睡去。

翌日一早,天氣愈發溫暖,雖然稱不上風和日麗,卻也明顯感受到了春日氣息。尤其是這一日一早,武安郡紅山主峰下的小鎮內,早已經熙熙攘攘,除了外圍的兵營,本地的士民百姓,還有很多如張行這般明顯是來赴會的人。

果然如李定所言,除了各方利害所在與地方官員,周邊州郡大族名士,修行高手,也都早早趕到。

據說,連上黨郡和長平郡的太守、都尉都到了,只是在西面武安縣陪着張老夫子呢。

而在這種環境下,主動來拜訪黜龍幫諸人的,居然也有不少,而且態度都非常曖昧……看的出來,李定說的一點都沒錯,黜龍幫攻取黎陽,佔據三郡,南北一起放糧的行動,事實上震動了整個河北,而大宗師的到來,雖然讓黜龍幫處於危險之中,卻也讓最無知的人也都反過來曉得了黜龍幫之前舉動的價值。

不過,其中大部分人都沒有見到張首席,這倒不是張首席架子大,而是他一早與黜龍幫的衆人打了招呼後,便隨李定進了鎮外鎖住了紅山主峰通路的軍營。

然後,便盯着軍營內的士卒愣了神。

隨行在側的,還有安全分管賈閏士,以及熟悉周邊道路的巡騎隊長竇小娘,他們儼然不明白張首席的愣神是出於什麼原因。

“紅山卒。”李定似乎曉得張行心思,直接在旁負着手嘆氣道。“跟隴西兵,北地士一樣,號稱天下三大精兵,武安、襄國、魏郡、上黨、長平、太原,都有兵源……自從二徵東夷失敗以後,你大概很少見到這麼多身材高大的紅山卒聚集到一起吧?二徵時,你就是在鄴城入得軍,當時好多紅山人蔘了軍,你那個叫都蒙的夥伴,也應該是那時候進的軍。等到三徵時,就徵不到主動入伍的紅山卒了。”

張行沒有吭聲,只是看向了西北面,他應該就是在那裡埋葬的都蒙。

但是,此時放眼望去,整座山脈赤紅一片,綿延不斷,哪怕是春日,稍微高一些的山上也都是長着紅褐色的灌木植被,哪裡認得清具體方位,知道何處是何處呢?

最後,他將目光投向了身前的所謂紅山主峰,只是一望便曉得,這裡其實未必是紅山山脈中海拔最高的一座峰,但它挨着通向上黨的滏口,又從山脈中伸出來,鋪陳到武安郡內裡,卻顯得更高大一些。

當然了,也是赤紅一片,這就足夠了。

因爲紅山就是紅山,一條真龍的屍首,加上一場至尊之間的對決,用至尊真龍的血肉強行分割了地理上的山脈,賦予了這個地區特有的人種、文化與風俗。

它就好像是一個整體一般。

所謂真龍雖死,猶存世間。

上午時分,張行和李定登上了山,提前趕到了會場。

會場位於紅山主峰半山腰上,這裡有一座黑帝爺小觀,觀外便是一處如刀削般的平臺,方圓數十丈,足以坐下千把人還不擁擠,正適合做會場,此時更是早早擺了七八圈,足足三四百張椅凳。

張行既至,當仁不讓,直接與李定一起各自坐了預留的內圈核心席位上,然後安靜等待今日的集會,如蘇靖方、竇小娘等早早留在了外圍,連坐都沒坐,只有賈閏士,因爲有頭領身份,坐了外圈一個座位。

當然,這種安靜很快就被打破。

隨着日頭升高,越來越多的人抵達此處,其中不乏認識的人,如張公慎既至,便引着白顯規與魏文達來見;馮無佚也帶着幾個子弟抵達;甚至,張行還見到了跟雄伯南一起上山,然後主動來問好的恆山劈山刀王臣廓;包括跟着魏玄定、崔肅臣一起抵達的許多士人也來問好;謝鳴鶴更是帶着恆山郡太守來見。

這些人,真要是認真來對,都能做出些事情來,也能談出一些花來。

但此時,委實不是談這些要害事情的時機,更不是在適合場合,張行能做的,不過是挨個拉着手,和氣交談,展示態度罷了。

實際上,包括明知道對方是白橫秋手下的王臣廓,他都一般作爲。

而果然,隨着這些人陸續上山,很快山腳下便熱鬧起來,衆人曉得是大宗師張伯鳳與學生王懷通,還有晉地一行人抵達,便紛紛起身相迎……沒辦法,張伯鳳不僅是大宗師,而且年紀極長,曹林都要喊聲老將軍,更兼門生遍佈天下,無論怎麼對待都是應該的,何況一起過來的還有晉地的高手、士人、官吏。

一陣喧嚷之後,面色紅潤、精神極佳,卻已經身形消瘦的張老夫子只在最內圈坐下,其餘人也都紛紛落座。

而從這一刻開始,會場便徹底安靜下來,因爲無人敢在大宗師面前喧譁。

又等了片刻,薛常雄直接孤身凌空而來……這有些奇怪,因爲薛常雄就在此山東面的邯鄲,距離此地跟張老夫子從武安抵達此地的距離幾乎無二,結果這廝居然比張老夫子來的要晚,委實有些拿大了。

當然,也有可能是純粹的耽誤了時間。

到了此時,最核心內環的紅土地上,十把椅子上已經坐了九人。

分別是晉地第一世族族長、南坡教學的大宗師張伯鳳;

剛剛做下潑天大事,引來兩位大宗師,最起碼佔據了東境、河北十五郡一州的黜龍幫首席張行;

黜龍幫軍法總管、宗師雄伯南;

黜龍幫聊城行臺總指揮、龍頭魏玄定;

武安、襄國兩郡主人,也是本次集會地主李定;

幽州第一高手,代表了幽州總管羅術的成丹名將魏文達;

河間大營主人、河北行軍總管,宗師薛常雄;

晉地第二世族最出色一位士人,宗師王懷通;

還有趙郡郡守,大魏資歷官僚,長樂馮氏族長馮無佚。

至於其餘人等,包括抱着鏡子的王懷績,則按照身份、年齡、修爲,依次在外環層層排開。

坦誠說,這個分配很讓人犯嘀咕的,但張老夫子不吭聲,其他人也都不敢開口,而且相對於這個小問題,那把空椅子的主人什麼時候到,到底來不來,纔是最嚴肅的問題。

說句不好聽的,如果對方虛晃一槍,直接去打將陵了,依着眼下架勢,只怕衆人真要見到一場大宗師對決了。

甚至事到如今,張行和魏玄定、謝鳴鶴幾人交換眼神,反而有些期待了……真要是拉到張老夫子,就在河北跟曹林及東都大軍來一場,那誰怕誰啊?

而且一旦此戰得勝,河北真的要傳檄而定的。

不過還好,曹皇叔似乎也明白這個道理,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將一位中立的大宗師推到對面,於是,又等了片刻,尚未到中午,紅山主峰半山腰平臺上的衆人便見到一片輝光層層疊疊,彷彿多個光圈累加起的空中金臺一般,自南向北,極速抵達。

衆人再度起身肅立,而果然,隨着一陣大笑聲自空中由遠而近傳來,一人抓着另一人當空躍下,宛若一隻鋪天的巨鷹一般落在了所有人的正中。

卻正是當朝皇叔,靖安臺中丞曹林。

很顯然,跟老態畢露,並不願意在人前做什麼顯露的張老夫子不同,這位曹皇叔似乎更有活力一些。

其人落下,四面環顧,忽然將手中人扔向那個空着的椅子,然後看向李定:“李四郎,段尚書也要來見識一番,你是主人,讓誰讓個座出來……”

衆人這才曉得,那宛如破布一般的人,大家幾乎以爲是個什麼俘虜一般的人,竟是當朝兵部尚書段威。

而段威聞得言語,也強撐着不適,努力翻身坐起,仰頭來笑:“是我自不量力了,一路上凌空而行,差點被嚇死。”

段位剛一說完,便忍不住扶着胸口低身大口喘氣、

李定見狀,也不慌不忙回頭吩咐:“再加一把椅子來。”

須臾片刻,蘇靖方便匆匆扛着一把椅子來到最內圈,就在一聲不吭的張行與張伯鳳之間擺上。

曹林立在正中心,見狀笑了一笑,顧盼左右,似乎還要再說什麼,卻忽然色變,看向了自己來的方向。

非只是曹林,張伯鳳也幾乎同時去看,隨即,雄伯南、張行、王懷通、薛常雄也一起去看,接着在場所有人也都一起去看——無他,天氣晴好,衆人目視所及,見到一處輝光雲團自南向北,順風而來,而且,看起來飄忽,速度卻比之前曹林的輝光金臺快上許多,只是須臾片刻,便也來到臺地上空。

隨即,雲團飄落,一個揹着包裹的老道士以及一名中年武士一起從容落地,卻是從外圈趕入。

中年武士,在場的許多人都認識,正是黜龍幫數得着的高手伍驚風,而其人亦步亦趨跟在那道士身後,再加上這道士飛來的動靜與速度,也是瞬間讓許多人驚嚇的站了起來。

另一邊,先行到場的兩位大宗師卻反應不一。

二人一開始只是震驚,隨即,曹林的面色越來越難看,而張伯鳳想了一想,先是皺眉,但最終還是展眉來笑,從容起身拱手:“沖和道長,一別二十載,你的修爲已經精益到這種地步了嗎?”

衆人聞得此言,再不猶豫,紛紛起身問候,卻是誰都沒有想到,居然能在此次集會上一次見到當今天下中心的所有三位大宗師。

但是,坐在內圈的張行卻全程沒有動彈,他的表情跟就立在他前面空地上的曹林很相像,只是沒有曹林那麼難看罷了。

這個時候,李定瞥見張行面色,又看了看臉色嚴肅的曹林,拱手之後趁勢坐下,卻是小聲朝張行開口:

“自打從楊慎軍中逃出來以後,我就一直在想一件事情,跟楊慎做了約定,讓他敢放心進攻東都的那個大宗師到底是誰?以前,大家一直都以爲是那位千金教主,少數人疑心是張老夫子,今日才曉得,說不得還有另外一種可能……”

張行聞得此言,反而收起發乾的臉色,起身朝那胖胖的老道士拱了下手,然後方纔含笑坐下,朝李定回話:“不要妄議大宗師,說不得沖和道長只是趕巧罷了。”

說話間,沖和道長與伍驚風抵達內圈,又與曹林微微一拱手,口稱“曹中丞”。

曹林回過神來,也含笑拱手,口稱“沖和道兄”。

隨即,其人打量了一下略顯擁擠的周邊,直接冷冷開口:“沒有宗師修爲的,都撤出這一環,將座位讓開。”

李定微微皺眉,想要辯駁,卻又閉嘴……因爲沖和與伍驚風抵達後,內圈確實太擠了,再加兩把椅子,委實有點不像話,尤其是三位大宗師畢至,其餘人都明顯有身份差異。

但真要讓宗師以下人後撤,那也是胡扯,張行撤了雄伯南留下?他李定也要撤?

“無妨。”就在這時,張行忽然主動開口。“大宗師爲天下先進,只有帶着大家前進的道理,哪裡有逼迫他人後撤的道理?”說着,他又看向了蘇靖方。“小蘇,再取三把椅子來,於中間再擺一層便是,讓伍大郎和段尚書就在這裡落座便是。”

周圍許多人爲之鬆了口氣,這倒是個好法子,誰也不丟臉,唯獨曹林忍不住冷冷來看張行。

而下一刻,包括曹林在內,在場三位大宗師,三位宗師,以及數不清的晉地河北精華人物的目瞪口呆中,張行剛剛說完,便兀自起身,拎起自己的椅子向前數步,率先在緊挨着三位大宗師的更內層將座位擺下,然後從容落座,並繼續吩咐:

“將椅子擺我身邊,我爲主賓,張老夫子爲首席,左右曹中丞與沖和道長便可。”

周圍一片寂靜,搬着椅子的蘇靖方都出了汗,一時小心駐足來看。

“早就聽說張三郎的大名,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打破沉默的,居然是沖和道長,他拎着花布包裹,捻鬚來笑。“不說別的,只是這份當仁不讓,也該你一步先登。”

張行只在椅子上端坐,擡頭來看:“沖和道長說反了,正是敢爲天下先登,才養成了這份當仁不讓。”

沖和道長也只能笑了笑。

須臾片刻,得了李定首肯後,果然那有三把椅子搬來,挨着張行座位排好,沖和、張伯鳳、曹林三人也終於不再寒暄,而是直接落座,這下子,整個平臺上所有人也都落座,然後屏息凝神,不敢再有言語。

“老夫之前便已經說了,今日過來,主要是河北這裡風雲際會,見到有年輕人在此做了不少事業,想要來探討一番,後來曹皇叔建議,何妨聚集河北、晉地之精英,以作交流……所謂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大家既然來了,便不要計較年齡、出身、權位、修爲,只是坐而論道,相互學習。”張伯鳳理所當然起了頭。“大家以爲,該從何處講呢?”

大宗師既問,雖說是不要計較年齡、出身、權位、修爲啥的,但誰敢突兀做答,都只能張伯鳳張老夫子自家繼續說下去呢。

然而,總有人喜歡博出位,這邊張老夫子剛要繼續言語,那邊坐在他正對面的張行便主動開口:

“如今天下局勢擺在這裡,當然從時勢開始來講。”

張老夫子微微一愣,然後立即點頭:“不錯,是要從時勢開始展開,但具體哪一處說起呢?”

“當然是從大魏之亡說起。”張行昂然來言,聲震於紅山之衆。“大魏不亡,哪來的今日諸位在此列席?”

“大魏亡了嗎?”曹林終於忍耐不住,厲聲呵斥。“大魏亡了,老夫爲何在此?”

“我是說大魏必亡!”張行毫不畏懼。

“大魏必亡亦是荒誕之論。”曹林毫不客氣。

“大魏必亡是人盡皆知的道理。”張行依然氣勢不減。“中丞要與小子公開辯論嗎?”

周圍早已經氣息凝固,沒人想到這次集會居然會這麼精彩,這麼直接,一上來就有這種討論迅速展開……最起碼不虛此行了!

只剩風聲的紅山半山腰上,曹林冷笑一聲便要言語。

孰料,張行搶先他一步,站起身來,環顧四面,放聲來言:“諸位,我聽說,田野荒蕪而倉廩充實,百姓空虛而府庫滿盈,這便是國家要亡的預兆。而大魏是什麼情況呢?去年冬日前,人盡皆知,河北遭了災,糧食是熬不到下一年秋收的,可與此同時,黎陽倉滿是河北膏血,糧食多到一捏就化成了粉末,布帛多到一扯就變成碎片,穿錢的繩子乾脆都已經朽爛了,油料也都滲入地下數丈深,這個時候,未曾見大魏願意爲河北士民的生死稍微放一點糧秣錢帛,反而是任由河北士民自生自滅。而我們黜龍幫,明知道不是大宗師的對手,卻還是不顧一切打下了黎陽倉,將河北之膏血還給河北,自問是問心無愧的。這個時候,大魏朝廷的官軍,堂堂大宗師,之前不見到他們來救護河北百姓,此時反而因爲我們黜龍幫救命之舉不惜從關西巫族戰場撤回,要來致我們於死地!敢問,這樣的朝廷,這樣的大魏,難道還有不亡的道理嗎?請曹皇叔來答!”

說完,張行兀自坐下,而南風拂過,吹動了他身側曹林的花白鬚發,這位當朝皇叔已經後悔來此了——他最後一次努力,似乎也落入到了其他人的彀中,而且是多重的籠彀。

七日前,他見到張伯鳳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想錯了對手,剛剛見到沖和和伍驚風后便再度意識到,自己可能再度做出了某種戰略誤判,現在隨着張行開口,他再度醒悟,自己明顯小瞧了這次集會本身……犯的錯太多了!

坐在曹林身後的,乃是兵部尚書段威,他見到曹林半日不起身,忍不住笑了一下,卻又扯得胸口疼,乾脆放肆呻吟了一下,立即引得許多人都扭頭、探頭去看。

曰:

田野荒而倉廩實,百姓虛而府庫滿,夫是之謂國蹶。

第91章 金錐行(2)(2合1)第225章 擐甲行 (8)第188章 振臂行(1)第282章 臨流行(15)第168章 浮馬行(15)(2合1還賬)第424章 山海行(1)第70章 案牘行(16)第369章 四野行(3)第85章 煮鶴行(14)第360章 江河行(17)第98章 金錐行(9)(2合1)第338章 隴上行(17)第273章 臨流行(6)第218章 擐甲行 (1)第479章 風雨行(19)第9章 踉蹌行 (9)第65章 案牘行(11)第177章 俠客行(7)第429章 山海行(6)第249章 荷戈行(3)第505章 歸來行(11)第401章 國蹶行(19)第417章 跬步行(15)第406章 跬步行(4)第236章 列陣行(2)第82章 煮鶴行 (11)第365章 江河行(22)第164章 浮馬行(11)第213章 雪中行(12)第8章 踉蹌行(8)第13章 坊裡行(1)第168章 浮馬行(15)(2合1還賬)第445章 山海行(22)第272章 臨流行(5)第76章 煮鶴行(5)第364章 江河行(21)第412章 跬步行(10)第478章 風雨行(18)第348章 江河行(5)(大家新年快樂發大財)第469章 風雨行(9)第224章 擐甲行 (7)第187章 俠客行(17)(2合1還債)第188章 振臂行(1)第328章 隴上行(7)第105章 金錐行(16)第505章 歸來行(11)第110章 斬鯨行(2)第466章 風雨行(6)第53章 關山行(11)第220章 擐甲行(3)第154章 浮馬行(1)第481章 風雨行(21)第183章 俠客行(13)第276章 臨流行(9)第520章 萬里行(3)第113章 斬鯨行(5)第304章 猛虎行(5)第110章 斬鯨行(2)第404章 跬步行(2)第10章 踉蹌行(10)第202章 雪中行(1)第37章 天街行(10)第91章 金錐行(2)(2合1)第153章 苦海行(20)第25章 坊裡行(13)第385章 國蹶行(3)第466章 風雨行(6)請假一日第447章 山海行(24)第147章 苦海行(14)(8.2k2合1)第78章 煮鶴行(7)第211章 雪中行(10)第445章 山海行(22)第498章 歸來行(4)第268章 臨流行(1)第302章 猛虎行(3)請假一日第331章 隴上行(10)正式請假第73章 煮鶴行(2)第189章 振臂行(2)第421章 跬步行(19)第373章 四野行(7)第194章 振臂行(7)第472章 風雨行(12)第59章 案牘行(5)第320章 猛虎行(21)第457章 山海行(34)第330章 隴上行(9)第108章 金錐行(19)第247章 荷戈行(1)第53章 關山行(11)第191章 振臂行(4)第288章 萬乘行(4)第520章 萬里行(3)第131章 上林行(10)(8k2合1還債)第312章 猛虎行(13)第92章 金錐行(3)第205章 雪中行(4)第317章 猛虎行(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