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既知如此緣何還要聽任其所爲?”劉羽擡眸不解。
“國之一事如廣廈千傾,雖則巍峨宏偉,卻是由一磚一瓦累而成就,吳氏黨朋繁盛遍佈朝野,若貿然出手,定會令粱柱動搖基業不穩,況且外有蠻夷躍躍,內有劉珩眈眈,先帝怎肯自亂時局。”
劉羽沉默垂眸——不錯,單從當時的局勢而言,的確該以穩定爲先。
金三娓娓地接着道:“正於躊躇無策之時,恰逢得知劉卓母子欲借皇上進奉御酒之機設局陷害,於是將計就計把皇上貶黜爲民,又暗中指引,令皇上趕赴江南投奔劉珩。”
“這一切……都是父皇設計好的?”
“否則,皇上以爲依劉卓母子的狠辣,又如何能夠一路平安毫無艱險?”
劉羽輕嘆一聲:“朕一直都很奇怪,當時貶爲庶民身無依仗,他爲何竟然沒有痛下殺手,原來一直是父皇暗中庇佑。”
金三笑了笑:“本來還在頗費躊躇如何能讓皇上接近劉珩,沒想到皇上不負重望,竟然一舉成功。”
擰眉深思半晌,劉羽目光灼灼地望向金三:“難道,父皇的本意是要劉珩和吳氏兩虎相爭,而朕伺機在側,待到他們兩敗俱傷之際,再收復殘局?”
金三讚賞地點了點頭:“事實證明,皇上果然沒有枉費先帝一片心血。”頓了頓又自接着道:“但劉珩亦非等閒之輩,爲不使其疑心,先帝故作不願下放兵權之態,以致邊關戰事危窘,痛失愛將,才似因情勢所迫之狀遙拜劉珩爲帥,卻只作勢撥五萬禁軍,果然,劉珩心高氣傲不疑有他,拒不接受先帝派遣的禁軍,而集結自己私訓的廂軍趕赴永興。”
劉羽點頭道:“父皇要他拿出自己的家底來與北羌對抗,這樣,一戰下來,即使獲勝,他的實力也勢必大爲削減。”
“其實劉珩心裡也很明白這一點,只是他覬覦兵權良久,此刻已是千載難逢的絕佳時機,爲了籌謀多年的大業,他不得不鋌而走險,因爲他也知道,若非內憂外患,以先帝的睿智縝密,只怕再等上一輩子,也沒有出頭之日
。”
“可是,父皇如何算定劉珩一定會出師告捷?”劉羽惑然擡眸。
金三緩緩地道:“其一,關鍵時刻劉珩可以借勢於契丹,雖然北羌契丹同出於遊牧民族,且結盟修好,但他的嫡親舅舅斷不肯坐視他涉險而不顧;其二,先帝密詔潛伏在北羌的鐵線,一旦戰事頹危,即刻不惜代價誅殺羌王以扭轉局勢;其三,先帝動用玄鐵兵符知會戰神後人,自龍脈密調十萬鐵血精英待命於羌、遼邊境,只消戰事有變就越境攻入北羌直搗黃龍。”
劉羽的眸中已滿是敬畏之色:“父皇運籌縝密,睿謀深遠,實非朕可堪及項背。”忽然起身抓住金三的雙臂熱切地道:“父皇在哪裡,快帶朕去見他。”
金三微微一怔,隨即黯然垂首:“先帝……已然駕崩。”
“不!不可能!”劉羽失控大吼:“他處處料敵於先,如何會不能周全自身,何況他對吳氏早有防範,更不可能死於這個女人之手。”狠狠地搖着他的肩膀道:“你騙我!是不是父皇怨我不能明瞭他一片苦心而錯怪於他,所以不肯見我?他在哪裡,帶我去見他,我要當面認錯,乞求父皇原諒,你帶我去,帶我去!”
金三慢慢別過臉去,聲音微澀地道:“請皇上冷靜毋躁,先帝他……確實已經駕崩。”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以父皇的心智,吳氏根本不是對手。”劉羽拼命搖頭,不肯相信。
深吸一口氣,平穩語調,金三才低聲道:“其實先帝並非死於吳氏之手。”
劉羽驚愕地瞪大雙眸,不可置信地道:“難道兇手另有其人?”
金三頷首道:“正是另有其人。”
“是誰!”
他輕喟一聲:“吳氏使人對先帝下蠱,目的並非是要置先帝於死地,而是要逼迫先帝交出兵符玉璽,也就是說,只要這兩樣東西沒有到手,先帝縱然受盡折磨卻依然是性命無虞,否則,吳氏又何必冒險日日給先帝餵食生蛋來緩解蠱咒侵襲?以那陰蛇蠱的厲害,若沒有那些生蛋的消解,不出一月中蠱之人早就命歸黃泉。”
劉羽顫聲道:“那謀害父皇的,究竟是何人?”
“只怕是皇上想不到、也不願想的人。”
“誰?”
“就是穎淑妃公孫氏。”
渾身一震,劉羽失聲道:“是她?她有什麼理由要謀害父皇?”
金三眸光深幽,嘆息道:“當年劉珩少年氣盛,與那公孫氏情意相投,先帝爲打壓他的氣焰,故意設局令其獲罪,公孫氏爲保劉珩性命,不惜委身入宮侍奉先帝,而劉珩也因此頹靡不振,雖然死罪得免,卻被先帝罰去北疆戍邊三年,期滿之時劉珩年屆弱冠,依照本朝規制,皇裔之後年及弱冠方可封地爲王,先帝深慮劉珩回京之後這二人宮內宮外糾葛不斷橫生醜事,於是未及他回京復旨便一道聖諭冊爲寧王,許他江南煙花之地,又暗中使人誘其沉湎酒色,以頹靡其志。如此迢迢相隔永不得見,那公孫氏表面上端嫺內斂,實則,又豈會毫無怨懟。”
劉羽垂首沉思,默然無語。
金三依舊悠悠道來:“數日前,公孫氏趁夜進入先帝寢宮探視,先帝將兵符玉璽及遺詔交付於她,她便將隨身所攜的雄黃酒灌入先帝口中……”
“雄黃酒?”
“不錯,自來蛇類最怕雄黃之屬,那陰蛇蠱雖已幻化爲蠱,卻依舊忌憚此物,而公孫氏所灌入的雄黃酒劑量恰好足以激怒蛇蠱又不致其損傷,那陰蛇躁然失控狂躥亂咬。”金三長嘆一聲,雙眸竟已微潤:“那一夜,先帝足足被痛苦折磨了兩個多時辰,才終於駕崩。”
念及父皇臨終前的慘狀,劉羽早已淚溼雙眸,格格握拳恨聲道:“劉珩,劉珩!你好狠的手段,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朕豈能容你,豈能容你!”揮手掃落一案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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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風寄語:
寫到這一章,自己也是越來越心驚:人心真的有那麼深邃可怕嗎?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