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 31 章

開不完紅花綠影漫天,數不盡煙花飛殘鋪地白。

也不知是誰挪動了下眼神,也不知是誰快速放開了手。這漫天的煙花冷了散了,猶如許願樹下的兩人,在瞬間分開的遠遠的,各自心虛着掩飾着,適才在劃破天際的絢爛下,有那麼一瞬間的失神。

“你讓芙蓉抄寫的摩詰經,我也抄過。”

君瑞仰起頭,散盡煙花的天空,越發顯得孤寂黑冷,可遠遠地,似乎在九域方向,有顆孤星閃着亮光掛在那裡。

她收回眼神,也收回紛亂的思緒。那句“情之一事,最最是惹人煩惱”,突然在心口轉了一圈,忍不住失笑。再擡起頭時,卻見齊昭探究的眼神。也不過眨眼,似乎內心的煩亂,對那人的牽掛怨恨,就這麼光明正大的展現在齊昭眼前。

慌亂的垂下眼簾,岔開話題:“芙蓉只怕到天明都不見得能抄寫好呢。”

“無礙的。”齊昭淺淺一笑,“正好由我送你回去。多些時候相處,真是求之不得。”

君瑞往後退了一步,皺皺眉頭,想了想,斟酌着句子,笑了幾聲:“世子可是入戲太深了?我被你送去九域,再被轉送吳圖南,我之所以心甘情願,不過是世上我唯一牽掛的便是君德平安。”

意料之中收到齊昭轉爲冰冷的眼神,彎起眉眼,若無其事地笑得越發歡暢。手扶了扶玉簪:“看在我如此配合,世子能否託人讓君德給我帶封書信?”

“你是不信我麼。”齊昭手擡起,輕輕拂過她的秀髮,如絲般的黑絲從指縫中滑落,如同他此時的語氣,乾脆利落,不帶半點溫度,“如你所願。”

齊昭依然送君瑞回到宅子前,目送她下了馬車,突然冒出一句:“若你喜歡,不如給宅子取名,我尋人裝裱。”

“哦?”君瑞擡頭看了看空白白甚至帶着一點灰塵的門匾,“閒來無事,我去想幾個,到時候讓人送信給你挑選。”

江文打開宅門匆匆來迎,齊昭略略瞥了他一眼,坐回車廂。江文臉漲得通紅,額頭上細汗佈滿,來不及給君瑞行禮,先嚷了一句:“世子,那個,”話說一半,齊昭的馬車就啓動,根本不等江文說完。

“怎麼了?”君瑞涼涼笑了聲,“跟上去罷。”

“哪兒啊,小姐。奴才是擔心世子離開,沒人護着您。”江文聽出君瑞的嘲諷意思,搓着手解釋兩句,急得團團轉,“五皇子妃,”他左右看看,壓低着聲音,“大怒。在正廳等着您呢。”

“恩?平白無故的發什麼火?”君瑞掩嘴打了個哈欠,扶着嬤嬤的手往裡走,“對了,明天給我送些筆墨過來。”

江文急急跺腳,在旁邊轉了幾圈,像是豁出去似得,重重嘆了口氣:“也好,奴才去回。”

冷眼瞥着江文穿過雕刻着蝙蝠吉祥的月亮門,匆匆往正廳趕去,她揉揉眉間:“今兒可真是累。嬤嬤,你明天去同那個徐嬤嬤聊聊,打聽打聽這皇子妃什麼時候啓程回去。”

說話間,堪堪走過拂花廊,手緩緩滑過硃紅的廊柱,就聽身後有人怒氣衝衝的聲音嚷了聲:“小姐,五皇子妃正等着你,你倒是架子大的很,還要五皇子妃親自來請麼?”

微微側首,是徐嬤嬤站在身後,後頭還跟着幾個扈從,也是跟着君媚一同來的。徐嬤嬤此時也能對她大呼小叫了呢,君瑞露出淺淺的笑意,腳下不停,冷冷丟了一句:“做客便要有做客的規矩。免得賓主最後還不歡而散,豈不是掃興的很。”

“大膽!小小,”徐嬤嬤躊躇片刻,那賤婢兩字終是不敢出口,含糊過去,便一揮手,“帶她去拜見五皇子妃。”

這宅子裡留了江文主理外宅事務,她的身邊留了槐嬤嬤伺候。其餘的,不過是一些小丫頭,各司打掃膳食縫補。徐嬤嬤這個陣仗一出,那些小丫頭都嚇得瑟瑟發抖,躲在一邊。

君瑞幽幽嘆了口氣,“你要押我去見皇子妃?”她站在月下,手扶着硃色廊柱,淺淺勾起笑意,語調平平,慢條斯理的說道,“你的膽子可真是越來越大了呢。”

徐嬤嬤禁不住打了個寒戰,可五皇子妃的命令,又不得不從。她心思轉了一圈,揣摩着五皇子妃的意思,若是到時撕了顏面,少不得乾脆斬草除根,也免得五皇子生了外心。

再者說,如今三公主的身份就是個小小丫頭,五皇子的外宅。民間正房太太要處置個妾,是易如反掌,何況身份尊貴的五皇子妃呢。對這種妾不是妾,將養在外室的女人,連招呼都不需要同五皇子說,隨便尋個名目,便能處置了。

這麼一想,主意便定了。大聲呵斥:“別仗着牙尖嘴利。先掂量掂量自己是什麼身份。”

“是呢。徐嬤嬤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君瑞眼風飛到槐嬤嬤身上,“我去見皇子妃便是。槐嬤嬤,給我備些點心,我倒有些腹飢。”

“慢着!槐嬤嬤,你是姑娘的身邊人,你也跟着一同去罷。”徐嬤嬤得意地揚起語調,哼,想搬救兵。趁着天黑不明,正好一同處置了,免得突生是非。

槐嬤嬤低頭“是”了聲,扶着君瑞便跟着徐嬤嬤往前。君瑞不急不緩的跟着,這夜風徐徐,倒是吹散煩悶氣息。

彎了幾個口,到了正廳,徐嬤嬤特意在門外候着,等君瑞從她身邊走過時,突然伸出腳絆了她一下。一時沒有站穩,踉蹌幾步,人就跌跌撞撞,膝蓋着地跪在君媚跟前。

“妹妹,你可知罪?”君媚幽幽嘆了口氣,拿着帕子擦拭眼角,“姐姐真不忍心。可姐姐爲五皇子嫡皇妃,不得不以府裡的規矩處置妹妹。唉,妹妹啊,你若是能聽姐姐的,那怎會有今日。”

“我犯了什麼罪?”君瑞揉揉膝蓋,剛想站起,就被徐嬤嬤壓着又跪了下去。她呵呵冷笑幾聲,懶得掙扎,乾脆跪坐着,仰起臉看向君媚。此時此刻君媚通紅的眼眶,倒是顯出幾分冷意來。

“你,你爲何不聽勸。這麼大的罪名,姐姐我該怎麼和五皇子交代。”

“我到底什麼罪?”

君瑞又問了幾遍,可君媚依然喋喋不休翻來覆去,只說得她罪孽深重,似只有一死才能謝罪呢。

“好了,你說吧,你想處置我麼,怎麼處置?”

“這,”君媚終於停下她傷心難過的說辭,轉過眼神看向徐嬤嬤,收到她發狠的眼神。像是下了決心,又嘆了口氣,卻哭了起來。“妹妹,當年也蒙你照料,可哪裡想到今日卻要我這個做姐姐的送你一程。我真的不捨得啊。罷了罷了,我也不獨活了。徐嬤嬤,把那白綾拿來,我和妹妹同去。”

“原來你是想我死呢。”楚君瑞淡淡笑了笑,“好啊,既然姐姐有心,那咱們姐妹倆就一同去見母后。想當年,姐姐似也受了母后頗多照料,正好去給她磕頭罷。”

“你你。”君媚慌慌忙忙轉過眼神,“那是廢后。還有,你怎麼將過去掛在嘴邊,豈不是給五皇子惹麻煩麼。”

“我這將死之人還怕什麼。”君瑞頓了頓,看看周圍扈從浩浩蕩蕩竟有十幾人,門外還候着幾排護衛,攔住大門,像是在防備着誰。“姐姐這次是有備而來罷。看你的陣仗,想必早就知道五皇子離開此地。只是不曉得,妹妹什麼時候得罪了姐姐,要曉得,就算不是我,姐姐也不見得能獨佔五皇子罷。等五皇子封王,按制正妃一名,側妃可有兩位,更別提那些侍妾了。”

君媚嘆了口氣,答非所問:“我怎不知呢。身在皇家,哪裡由得了自己。”手一揮,命徐嬤嬤帶人用繩索將她牢牢捆綁住,君媚又是一嘆,“都出去,讓我們姐妹說說體己話。”

徐嬤嬤應了聲,提醒道:“主子務必快些,這兒天亮的早。”躬着身後退着出屋,反身將門給關上。

“君瑞啊,”君媚頭一次叫了楚君瑞的名字,她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看着君瑞,“你的匕首,是五皇子送給你的定情信物罷。”

她咬咬脣,眼眶又紅了,拿出帕子掩掩眼角:“我嫁過去才知道,原來他心裡念着的是你。只是怕了父皇,纔不得不娶了我。我就算爲他撫琴,爲他繡絲絹,都不能博他注目。兜兜轉轉才曉得,他在宮裡遇見了你。”

“我也是認命的人,心裡暗想着若是你,我們姐妹兩人相攜,倒是不怕其他狐媚子。”她坐回位子,眼神悠遠似看着不知名的地方,“可哪裡曉得,我後來才知道,竟是你嚼了舌根,攛掇着五皇子對我疏離。若是,若是你真的待在五皇子身邊,那我這個正妃,哪裡還有活路。就像,就像你的母后當年專寵,哪裡容得下其他妃嬪!”

“我,”楚君瑞喉嚨乾澀,一時半點解釋的話都說不出。當初她確實是爲了逃離皇宮,投其所好,和五皇子說了些關於皇姐的話。

君瑞舔舔脣,深吸了口氣,眼前的皇姐哪裡有半分皇子妃的富貴傲氣,倒像是在冷宮裡苦苦熬日子的女人。

“我……”

“本宮不想聽你這個賤婢說什麼!”君媚突然冷了神色,揚起語調,“徐嬤嬤進來。時辰到了,賞她三尺白綾。讓那個槐嬤嬤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