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夜色中疾行,沿着古道翻越過牛眼山,在日出時分到了慶陽河岸。
渡口已經有三兩船伕在岸邊等待,此時正值牛眼山中草藥、菌菇瘋長之季,來往於兩岸的人明顯變得多了起來。
楚回看着慶陽河上漂浮的渡船,突然問邢傲:
“邢捕頭,那方魚兒你可否緝捕歸案?”
邢傲一愣,不明白楚回爲何要提起那件事,但還是答道:
“你們上船前往寧州之後,我帶着捕快衙役把荊齒城搜了個遍,都沒找到這隻方泥鰍,原本以爲他已經遠逃他鄉,況且城務司也不想深究此案,也就把此事放下了,誰知……”
邢傲臉色微變,似是有難言之隱,然而話說了一半,連毫不知情的阿沁都被勾起了興趣,和楚回兩人一起盯着邢傲,等他接着說下去。
邢傲只好接着說道:
“誰知數日後天降大雨,慶陽河河水暴漲,雨停潮退後,巡檢的差役竟然在岸上發現一個泡腫的屍體,我到了後發現屍體身上捆縛着麻繩,脖子被人扭斷了,根據所穿衣物第一時間想到了這很有可能便是方魚兒,便馬上找來他的叔父,就是出雲客棧的方老闆來認屍,然而因爲屍體腫脹得厲害,方老闆也不敢確認,我上報城務司後,那總兵孔全向來昏庸無能,強令我以無名氏意外溺斃結案……”
楚回聽後,唏噓搖頭,這方魚兒本是幾個月前巫蠱奇案的關鍵人物,此時聽邢傲所說,顯然是被人滅口。
此次北行之後,楚回一直覺得巫蠱奇案和南北兩陸急變的形勢或有關聯,然而牽涉其間的巫蠱族雷氏父子與這方魚兒皆被滅口,兇手還可能是絕跡多年的玄羽,線索也因此完全斷了。
楚回嘆了口氣,道:
“我覺得此案蹊蹺,但時隔數月,已無從再查,我們還是趕緊回鄢都覆命吧。”
邢傲卻覺得有些奇怪,問道:
“這裡尚距鄢都千里,你有聖上龍璽在身,是不是應該先聯絡州司,通過驛馬加急上報?”
楚回搖了搖頭,面色凝重,壓低聲音說道:
“此次北陸事變,鐵勒榮列必定謀劃日久,我覺得南陸也必有勢力牽涉其中,難保不會有官面上涉及,我們三人,特別是阿沁,要儘可能不暴露行蹤。”
邢傲一驚,他可從沒想過這些,但他更沒想到的是,這個幾個月前還喬裝隱匿的柳州人,不僅搖身一變成爲大昊國師,還對這南北兩陸的局勢看得如此深入。
“先上船吧,此行可能不會十分順利。”
楚回也不再多言,丟下這麼一句,便兀自向渡口走去。
阿沁聽不懂兩人的對話,只好在一旁幹瞪着眼,看到楚回先走了,便拉着邢傲小聲問道:
“喂喂喂,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啊?是這兒的大官嗎?”
邢傲無奈道:
“你都不知道我們是什麼人,就答應跟着我們走?”
阿沁天真地指着楚回的背影說:
“他不說他是紅袖的朋友嘛,我也是,朋友的朋友就也是朋友啊,而且……我看你倆不像是壞人,我看人很準的!”
……
慶陽河上,一葉小小的渡舟,不急不慢地橫渡在粼粼水波之上,船上除了槳夫,便只有楚回、邢傲和阿沁三人。
阿沁一會兒站上船頭,眺望遠處的逐雲大山,一會兒又俯下身子,捧起清涼的河水,灑向河面。
雖然身負血海深仇,但爛漫的天性卻讓她對一切新鮮的事物充滿了好奇。
阿沁突然轉身,朝着艙室內默默無言的兩人說道:
“對了!我都告訴你們我的名字了,你們倆怎麼不告訴我你們的名字?”
楚回淡淡一笑,說道:
“在下楚回,這位是邢傲。”
“楚回……邢傲……你們南陸的名字可真奇怪……還有哦,我剛纔問邢……邢傲,他都沒有回答我,你們真的是南陸皇帝手下的大官嗎?”
邢傲聞言面露難色,還是楚回答道:
“邢兄曾是我們馬上要進的荊齒城的捕頭,我是昊朝皇帝陛下的御史,算不上什麼大官。”
邢傲知道楚回這是故意隱瞞二人的身份,但他面不改色的樣子讓邢傲有些不自在,便索性別過頭去,不再準備搭話。
阿沁卻不依不饒地問道:
“算不上大官……那你們能見到皇帝嘛……還有,我……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你們的皇帝能相信我嘛?”
楚回又笑道:
“放心,只要你信得過楚某,楚某也一定會讓皇帝信你。”
“好!用你們南陸的話說,一言爲定!”
“一言爲定。”
……
三人上岸後,步行至荊齒城門,發現城門駐守的竟然還是那幾個瘦的像枯柴一樣的老兵。
爲首的一名門吏已不認得楚回,卻認得邢傲,慌慌張張地迎了上來,欠身拜了拜,說道:
“這……這不是邢捕頭……不對,不對,老朽前些日子聽說了,邢捕頭高升,應該稱邢大人了。”
邢傲尷尬地笑了笑,回道:
“莫聽傳言,我不過是被調任他職,不存在升遷之說。”
那門吏顯然認爲邢傲這是在謙讓,便仍是點頭哈腰地說道:
“是是是,邢大人這是要進城?需不需要老朽通稟城務司?”
邢傲望向楚回,見他微微搖了搖頭,於是答道:
“邢某此行是從軍令,不得驚擾地方,你放我們進去便是。”
門吏連忙答應,然後和另外幾個老兵簇擁着把邢傲楚回一行送進了荊齒城城門。
入城之後,三人行至十方街。
十方街上一如從前景象,酒肆店鋪林立,此時正值早市,車水馬龍,川流不息。
這三人此時都是飢腸轆轆,前胸貼着後背,阿沁更是直勾勾地盯着包子鋪冒着熱騰騰的蒸汽。
“走,去出雲客棧,先填飽肚子再說吧。”楚回邊說邊看着阿沁,紅袖的影子卻浮現在腦海。
都是身世飄零的小姑娘,也都在蔥蔥花季便流浪於亂世,楚迴心裡又莫名浮現的保護欲讓他嚇了一跳。
這違背了他在鳳緋離開而自己重臨這個世界後立下的決定:做一個只關心自己的維序任務,不在和這個世界的任何文明參與者有感情的交集的維序者。
欺騙阿沁,向阿沁隱瞞寧州發生的事,本也是自己計劃的一部分,這個寧州來的小姑娘,也只不過是自己的一顆棋子。
可如今心中的那一絲不忍,又是什麼?……
阿沁卻沒注意到楚回突然的恍神,聽到要去填飽肚皮,便急忙踏着碎步跟了上去。
邢傲將文龍破嶽橫架在腦袋後面,滿臉的疲倦之色,打了個哈欠,說道:
“吃一頓,再住一晚吧,反正也不急這一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