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的河谷地裡,一支馬隊正向前逶迤進發。
這是一支來自無戈部落的馬隊,領頭的是無戈大王最小的兒子無鋒。
無鋒不僅僅是無戈大王的兒子,更是無戈部落中最驍勇善戰的勇士,他能夠在飛奔的馬背上一箭射中百步開外的兔子,還能舞動一百多斤重的鐵蒺藜骨朵,兩年前無戈部落跟大金川上游的氐人部落衝突,他一人就幹掉了十幾個氐人勇士。
這次出門,無鋒就是衝着燒當大王的小女兒月影沙去的,月影沙可是大小金川最迷人的白天鵝,她的豔名就連邛崍山上的老鷹都知道,無鋒對月影沙的美色垂涎已久,幾次派人提親都遭到了拒絕,這次他可算是把機會給盼來了。
這一次無鋒是勢在必得,月影沙的花蕊只能屬於他。
馬隊堪堪經過一片稀疏的松林,無鋒正憧憬着迎娶月影沙的良辰美景時,大路兩側異變陡生,一團團厚厚的松針忽然翻起,遂即從底下站起了一個個頭臉均蒙着黑巾的刺客,霎那之間就是一陣手弩急射,隨行的二十幾個無戈勇士便倒下了十幾個。
無鋒勃然大怒,非但不跑反而催馬衝向了離他最近的一名刺客。
那刺客卻夷然不懼,猛然挽弓再鬆弦,一枝狼牙重箭已經挾帶着刺耳的尖嘯向着無鋒疾射而至,無鋒心頭一凜,急舉劍格擋,只聽噹的一聲清響,狼牙箭雖然被格飛了,可無鋒的虎口也是隱隱一陣發麻,好強的膂力!
遂即林中又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慘叫聲,無鋒急回頭看時,只見最後剩下的十幾個族中勇士也已經中箭倒在了血泊中,無鋒頓時亡魂皆冒,知道這次遇上硬紮了,當下打馬衝進了密林深處,這小子倒也聰明,知道往大路上走必死無疑。
“叔父,侄兒去殺了這廝!”一個刺客翻身上馬,擎刀追了上去。
“錚兒小心,切不可輕敵!”另一個刺客想了想,也打馬追了上去。
下一霎那,三騎已經旋風般衝進了密林深處,無鋒雖有先發優勢,可後面那兩個刺客的坐騎明顯速度更快,跑了不到幾百步遠,就被身後那個刺客給追上了,眼見跑不掉,無鋒頓時怒吼一聲抄起鐵蒺藜骨朵兜頭殺了回來。
然而兩馬相交只一合,無鋒就被那刺客一刀斬於馬下。
後面那刺客堪堪追上,擔心地問道:“錚兒你沒事吧?”
“叔父放心,區區蠻夷,小侄隨手就宰了。”斬殺無鋒的刺客說着便拉下了臉上的那方黑巾,霎時露出了一張傅粉也似的俊臉來,竟是個英氣勃勃的少年將軍,這時,後面那刺客也扯下了蒙面黑巾,竟然就是大楚鄞鄉侯龐鈺。
龐家自龐涓之後已成爲樑地大族,雖久經戰亂,族中人丁卻依然不少。
自從龐鈺被項莊封爲鄞鄉侯之後,便陸續有族人從樑地遷來江東投奔龐鈺,這其中有不少少年英武的子侄輩就進入軍中,成了龐鈺的親兵,剛纔一刀將無鋒斬落馬下的少年將軍就是龐鈺的侄子龐錚,雖只十八歲,卻極其驍勇善戰。
等龐鈺、龐錚叔侄帶着無鋒的屍體回到大路邊,十幾個只是中箭受傷而未死的無戈勇士早被結果了,當下龐鈺吩咐士卒收拾痕跡,又將早就準備好的用來嫁禍的信物仍在地上,然後帶着近百騎親兵迅速遁入了密林深處。
金川河谷處於邛崍山跟大雪山之間,東西寬逾百里,南北長五六百里,金川河谷的四大羌氐部族實力都差不多,各有近萬騎兵,其中燒當部族獨佔着小金川河谷,而大金川河谷自北向南則被爰劍、無戈、舞留部族分別佔據。
龐鈺之所以選擇伏擊無鋒,是經過慎重考慮的,因爲四大羌氐番王中,燒當多智,爰劍和舞留也是陰險狡詐,只有無戈生性魯莽,容易利用。
無戈大王很快就知道了愛子無鋒被殺的消息,並且還在伏擊地點找到了爰劍部落勇士落下的幾樣佩飾,無戈大王頓時勃然大怒,當即帶兵截殺了爰劍部族的馬隊,還殺掉了爰劍大王派去參加燒當部落神樹節的兩個兒子。
此外,無戈大王還派兵洗劫了爰劍部族好幾處牧場。
爰劍大王自然不會示弱,別人都騎到他頭上拉屎散尿了,他如果再沒什麼表示,族中勇士就該把他趕下臺了,當下召集起族中精兵浩浩蕩蕩殺向了無戈大王的牙帳所在地,雄霸大金川上游、中游的兩大羌氐部族就此開戰。
爰劍部族和無戈部族打得如火如荼,燒當部族卻基本沒受什麼影響。
隨着神樹節日期的臨近,燒當大王牙帳所在的河谷便逐漸熱鬧了起來,不僅本部族的牧民紛紛趕了回來,就是依附於燒當部族的幾十個小部族也大多派了人過來,神樹節既是燒當部族的祭祀節日,同時也是這些附庸部族納貢的日子。
這天一大早,燒當大王的牙帳就迎來了兩位大楚客人。
“大楚來使?”燒當大王掂了掂脣角反捲的鬍子,陰冷的目光便轉向了左下首席位上一位中原妝束的中年秀士身上,說道,“這下可熱鬧了,先是漢使,現在又是楚使,呵呵,我們燒當部族什麼時候這麼受人器重了?”
右下首的一個部族首領接着說道:“大王,這個鳥漢使遊說咱們打楚國,新來的楚使多半又是來遊說咱們打漢國的,說到底,這些中原人就沒一個好東西,不如干脆全殺了。”說完,部族勇士便鏗然拔出了青銅短劍。
燒當大王急伸手阻止道:“不許胡鬧,要殺也不是現在!”
燒當大王和族中首領說的都是羌族土話,右下首的那個漢使根本聽不懂,那個首領都拔劍要殺他了,他卻還在那裡賠笑臉。
燒當大王制止了族中首領,又道:“中原人無非想拿咱們當劍使,可咱們也不傻,他們給的好處咱們照拿,要咱們出兵?對不起,咱們恕不奉陪!”說罷,燒當大王便與左右下首的幾個部族首領相對大笑起來,漢使不明所以,也跟着大笑。
大笑罷,燒當大王一揮手,朗聲道:“來人,有請楚使!”
龐鈺已經換上了一襲白色深衣,此時正負手站在燒當大王的牙帳外。
龐鈺身後,龐錚卻仍是一身戎裝,頭頂束髮紫金冠,腰挎五尺橫刀,肩上披着白狐皮大氅,劍眉星目、面如冠玉,端的是一表人才。
見牙帳裡遲遲沒有動靜,龐錚有些不耐,殺氣騰騰地道:“叔父,這個狗屁燒當大王本事不大,譜倒不小,不如侄兒回去招來大軍,滅他孃的。”
“不許胡說。”龐鈺皺眉道,“需知這裡可是燒當大王的牙帳!”
雖說羌氐人大多不懂中原話,可保不準就有人能聽懂再把這話傳到燒當大王耳朵裡,那可就誤了大事了,他們叔侄倆把性命搭上事小,若因此導致羌氐大軍攻入巴蜀,以致於壞了楚軍相爭的大勢,他龐鈺可就百死莫贖其罪了。
龐錚揹着龐鈺做了個鬼臉,再不敢多說什麼。
就在這時候,旁邊忽然傳來了“嚶嚀”一聲輕笑,遂即一道倩影已經從旁邊的一頂牛皮帳篷裡走了出來,卻是個身姿婀娜的羌氐小娘,小娘衣着盛裝,臉上蒙着一方絲巾,不過流露在外的黛眉雪膚以及漆黑雙瞳卻是足夠驚豔。
“你這個人好不講理!”羌氐小娘沒有理會龐鈺,徑直走到龐錚面前斥道,“我父王只是晚一會見你,你竟然就要招來大軍滅了我燒當部族麼?”
“呃,這個……”龐錚神情尷尬,他沒想到真有羌人精通中原話。
龐鈺聞言卻是臉色微變,這話要是傳到了燒王大王的耳朵裡,那可不得了,當下急忙解釋道:“龐錚少不更事,小娘子莫要見怪,在下奉楚王詔令,攜重禮前來拜謁燒當大王,以求兩國世代交好,又豈會刀兵相向?”
羌氐小娘莞爾一笑,問龐錚道:“你叫龐錚?”
龐錚有心不想理會,可龐鈺只是一眼瞪過來,龐錚便頭皮發麻,只得苦着臉道:“在下龐錚,見過這位小娘子。”
羌氐小娘明眸似水,定定地望着龐錚冠玉般的俊臉,輕聲說道:“我不叫小娘子,我叫月影沙,嘻嘻。”說話間,一名羌氐勇士已經從燒當大王的牙帳裡大步走了出來,羌氐小娘便掩嘴輕輕一笑,轉身穿花蝴蝶般跑開了。
“她就是月影沙?”龐鈺心頭一動,再望向龐錚時,眸子忽然間亮了起來。
龐錚本能地縮了縮脖子,心裡忽然間浮起了一種很不好的預感,當下說道:“叔父,侄兒可不想娶蠻夷女子當娘子。”說此一頓,龐錚又苦着臉道,“再說了,剛纔那蠻女肯定長得極醜極醜,要不然她蒙着個臉幹嗎?”
龐鈺伸手在龐錚頭上敲了一記,笑罵道:“臭小子,瞧你這點出息。”
說話間,那羌氐勇士已經走到了叔侄倆跟前,昂着頭傲然問道:“哪位是楚使?我家大王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