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水郡符離縣,畢書大軍正在水師的接應下北渡睢水。
畢書一襲輕衣,正負手肅立船頭,冷洌的江風蕩起他身後的白色大氅,獵獵作響,在畢書身後,傲然肅立着子車師、西乞烈、虞子期還有虎賁將軍晉襄。
虞子期上前兩步站到了畢書身邊,說道:“上將軍,大軍從符離縣渡過睢水,再往北不到兩百里就是淮南國都彭城了,然而,淮南軍卻始終不見動靜,看樣子,淮南王英布是打算集中所有的兵力,死守彭城了。”
畢書淡淡一笑,說道:“這樣最好,正好畢其功於一役。”
虞子期想了想,又道:“上將軍,據末將所知,肥銖、朱建、馬業這幾個佞臣都是貪婪無度的小人,是不是暗中派人收買他們,或者可以作爲我軍內應?”
畢書搖了搖手指,說道:“肥銖、朱建、馬業雖然貪婪,可在大勢沒有明朗之前,他們是絕對不會輕易做出抉擇的,所以,與其在他們身上費心思,還不如以堂堂正正之師,以泰山壓頂之勢,一舉打破彭城,碾碎淮南!”
彭城,上將軍肥銖府邸。
末將軍肥錙興匆匆地走進了大廳,肥錙是肥銖的胞弟,兄弟倆原本是殺豬的,後來妹妹嫁給英布做了小妾,兄弟倆便也追隨英布帳下當了個小校,積年累功升到了將軍,後來肥銖升任上將軍,肥錙也順理成章地當上了末將軍。
“大哥,大哥!”肥錙衝肥銖大笑道,“哈哈哈,這回咱們發財了,發財了!”
話音未落,肥銖已經狠狠地扇了肥錙兩記耳光,卻把肥錙打了個雲裡霧裡,肥錙捂着紅腫的臉,吃聲道:“大哥,你這是幹嗎呀?”
“幹嗎?”肥銖惱火道,“你還有臉回來?”
“大哥你這是咋了?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
“那好,我問你,誰讓你去洗劫鍾離、曲陽縣了?唵?!”
“這不是大哥你說的麼?在邊境挑起爭端,好幫助大王下定決心跟齊漢結盟……”
“我是讓你在邊境挑起爭端,可沒讓你去洗劫,更沒讓你去殺人,可你倒好,不僅洗劫了鍾離、曲陽兩縣,還屠戮了兩萬多人!你知不知道,就因爲你的魯莽,徹底斷絕了咱們肥家投歸楚國的退路,現在咱們只能跟着英布一條道走到黑了!”
事情還得從三個月前說起,三個月前,漢使陸賈找上了肥銖,希望肥銖能夠在英布面前敲敲邊鼓,促成淮南國的倒戈,在收受了大量的金銀珠寶之後,肥銖、朱買便開始在英布面前進饞言,遊說英布背棄楚國,轉而跟齊漢結盟。
雖有肥銖、朱買、馬業等佞臣的遊說,英布卻始終下不了決心。
爲了“幫助”英布早下決心,肥銖便安排肥錙在邊境挑起爭端。
不過,肥銖從來就沒想過要把所有的寶都押在齊漢兩國身上,除了收受漢使賄賂,遊說英布跟齊漢結盟外,肥銖還在暗中與楚國眉來眼去,肥銖很清楚,淮南國就快滅亡了,肥家若不想跟着淮南國一起滅亡,那就必須及早謀求出路。
本來,肥銖打的是兩面投機的念頭,如果楚國滅了淮南國,那就順勢投降楚國,如果淮南國被齊漢吞併,那就投降齊漢,可是現在,由於肥錙的魯莽,投奔楚國的退路就絕了,肥錙殺了這麼多楚國百姓,項莊還能饒得了他們兄弟倆?
“你呀,你呀。”肥銖指着肥錙鼻子,氣不打一處來,“真是比豬還蠢。”
肥錙扁了扁嘴,不以爲然道:“有啥大不了的,不就殺了幾萬百姓麼?項莊小兒不肯放過咱們,咱們肥家還不樂意投奔他呢,哼,就說這淮南大戰,淮南軍、齊軍加起來足有二十萬大軍,兵力一點不比楚軍少,怕他個鳥。”
“你懂個屁,畢書是那麼好對付的?”肥銖說罷,又嘆息道,“不過事到如今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只能拼盡全力跟楚軍死磕了,若是淮南國將來被齊國或者漢國吞併,咱們肥家好歹還能有條活路,若是讓楚國給吞併了,咱們可就全完了。”
五天後,楚國大軍終於兵臨彭城城下。
大軍紮營,畢書便帶着數百親兵縱馬來到了泗水南岸,負手站在泗水河畔,望着奔流不息的浩瀚江水,畢書不禁微微有些出神,三年多前,他在這裡與韓信大戰一場,最後若不是英布攻破了齊軍大營,真不知道會是個什麼結果。
時隔三年,他畢書再次帶着大軍出現在了泗水河畔,淮南軍卻成了他的敵人,而齊軍則成了淮南軍的盟軍,世事無常哪。
畢書站在泗水河畔感慨萬千,英布卻在王宮裡罵娘。
“都怪你,你,你,還有你,都怪你們,你們這羣蠢貨,豬,寡人被你們害慘了!”英布挨個指着朱建、張買、肥銖、馬業的鼻子,破口大罵,甚至連蒯徹都捱了罵,因爲背棄楚國轉而跟齊漢結盟一事,蒯徹也是贊成的。
蒯徹倒沒有收受漢使的好處,他是真心在替淮南國打算。
局勢已經非常明顯,隨着楚國國力、軍力的持續、快速膨脹,項莊席捲天下的大勢已經越來越明顯了,淮南國也越來越成爲楚軍北上逐鹿中原的絆腳石,本着遠交近攻的鐵則,楚國對淮南國下手是遲早的事。
所以,與其等待楚國撕毀盟約,被楚軍殺個措手不及,那還不如主動摒棄跟楚國之間的盟約,轉而跟齊、漢兩國結盟,藉於脣亡齒寒的道理,假如楚國真對淮南國動手,齊、漢兩國必然不會袖手旁觀,若如此,淮南國或者還有一線生機。
不過,英布顯然不會考慮得這麼深遠,他認爲眼前的危機就是這些大臣們引發的,若不是這些蠢貨一而再、再而三地進言,又暗中挑唆戎卒在邊境挑起事端,他英布又怎麼會撕毀跟楚國之間的盟約?若不毀盟,楚軍又何至於大軍壓境?
英布將幾個大臣罵了個狗血淋頭,直到罵累了才氣呼呼地坐回席上。
蒯徹嘆息一聲,硬着頭皮勸諫道:“大王,楚國大軍已經兵臨城下,這個時候再追究是誰的責任毫無意義,當務之急還是趕緊分頭行事、鞏固城防,別等到楚國大軍開始攻城了咱們卻還沒有準備好足夠的守城物資,那就麻煩了。”
“對對對,大王,現在還是趕緊分派任務,鞏固城防吧。”
“臣也贊同國相和上將軍的建議,還是鞏固城防要緊哪。”
蒯徹話音方落,朱建、許猜、張買、肥銖、馬業等大臣便罕見地表示了贊同,英布想想也有道理,當下分派肥銖調兵譴將、把守各門,朱建、許猜籌集糧草軍械,張買、馬業則募集民壯輸送滾木擂石,蒯徹則帶人前往薛郡聯絡齊國大軍。
待一切分派停當,英布又命利幾取來已經好幾年未曾披掛過的黃金鎧甲,披掛停當,然後徑直出了王宮,穿過大街直奔南門而來,作爲淮南國的國君,大敵當前,英布無論如何都得給淮南百姓以及將士們鼓鼓勁,打打氣。
不得不說,英布在淮南將士心目中的威信還是相當高的。
儘管英布已經好幾年沒有披掛上陣,平時也不怎麼去軍營,可是英布一出現,沿街開過的淮南將士頓時便紛紛歡呼起來,感受着將士們的崇拜,聽着他們熱烈的歡呼聲,英布胸中沉寂已久的熱血便也漸漸地沸騰了起來。
薛郡,十萬齊軍正沿着馳道浩浩蕩蕩南下。
大軍堪堪進至滕縣郊外,天色便黑了下來,韓闔當即下令全軍就地紮營,又命曹窋進城通知滕縣縣令準備軍糧草料,這是約定谷成的規矩,但凡大軍出征,沿途各郡、各縣都得提供糧草,否則就是失職。
曹窋去了約半個時辰,便帶着個又矮又瘦的中年男子進了韓闔的大帳。
“太子。”曹窋衝韓闔揖了一揖,又手指那矮瘦男子道,“這是魯縣孔縣令。”
又矮又瘦的孔縣令趕緊上前長長一揖,恭聲道:“魯縣縣令孔文,參見太子。”
韓闔淡漠地擺了擺手,直截了當地道:“孔縣令,大軍所需的糧草你帶來了嗎?”
“回稟太子,城中糧草已經全部帶來。”孔縣令忙道,“就在帳外,請太子清點。”
韓闔欣然點頭,當下與趙炎、申屠嘉掀帳而出,卻只見帳外停着廖廖十幾輛牛車,韓闔不由得蹙緊了眉頭,這才十幾車,撐死了也就三百石,就是熬成粥也不夠十萬大軍每人喝上一口,能濟得什麼事?當下韓闔冷然道:“孔縣令,就這些?!”
孔縣令嘆了口氣,神情黯淡地答道:“太子,就只這些了。”
“孔文!你敢糊弄本太子?”韓闔勃然大怒,“馬上回去,再徵?!”
“太子!”孔縣令仆地跪倒在地,慘然道,“太子,民已無糧可徵哪!”
“這個本太子不管,總之,明日大軍開拔之前你必須把軍糧解到營中,五千石,一石都不準少,哼!”說罷,韓闔即拂袖進帳,一旁的趙炎本想勸說幾句,可是嘴脣囁嚅了兩下,最終卻還是什麼都沒說,齊軍缺糧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