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書道:“大王的意思是,用同樣的手段來對付劉邦?”
“沒錯,這就叫做以其人之道還施彼身。”項莊點了點頭,沉聲說道,“這事是劉邦老兒首先挑起的,他就別怪寡人以同樣的手段回敬於他。”
項他道:“大王,這麼做似乎有些不夠光明磊落?”
武涉、百里賢也是輕輕頷首,不得不說,秦漢之前的兵家還是很君子的,譬如張良、韓信他們都不屑於使用卑劣的手段,不過到了東漢之後,像陳平那樣行事無底線的兵家就越來越多了,到了三國,就成大流了,毒士賈詡就是其中的翹楚。
當然,謙謙君子是一種風格,行事不擇手段也是一種風格,這兩者很難用簡單的標準來評判優劣,只能說時代不同,兵家取向也就不同,秦漢之前的兵家更講究堂堂正正之師,而兩漢之後的兵家則更傾向於通過陰謀詭計來取勝。
“光明磊落?”項莊冷然道,“劉邦能做初一,寡人就能做十五,這叫以牙還牙,以眼還眼。”說此一頓,項莊又道,“寡人已經決定了,敕封呂澤爲三川王,呂臺爲關中王,還要冊封周勃爲樑王,酈商爲北地王,盧綰爲九原王!”
項他、武涉、百里賢面面相覷,心忖大王可真夠狠的,一下封五王?!
畢書卻說道:“大王,敕封呂澤爲三川王,這肯定會讓劉邦老兒很被動,至於呂臺、周勃、酈商、盧綰這幾個,怕是還不夠格吧?”
“不夠格也要封。”項莊道,“噁心一下劉邦老兒也好。”
武涉撓了撓額頭,忍不住說道:“可是大王,派誰出使?”
武涉素來就是楚國外派使節的不二人選,可是這次,他還真有些不太願意,而且這次的風險也太大了,有高初殺劉賈在前,他武涉要是出使到了漢國,基本上也是有去無回了,雖說武涉不怕死,卻也不願意白白送死。
項莊笑道:“上大夫放心,這次不用你去。”
武涉略略有些臉紅,分辯道:“大王,臣不是這個意思……”
項莊擺了擺手,忽回頭喝道:“老屈,出來吧。”
話音方落,屈不才瘦削的身影便從書房角落的陰影裡走了出來,又向着項莊躬身一揖,恭聲道:“大王有何吩咐?”
項莊道:“這次的封王使節,就用你們烏木崖的人,且動作要快,派往三川、南陽、關中、北地以及九原的使節就用當地烏木死士,還有,在派出使節分封諸王的同時,還要在關中、漢中、三川等地大肆散佈謠言,搞大影響。”
“喏!”屈不才恭聲應喏,又轉身退回了陰影之中。
片刻之後,十幾只信鴿便從秭陵城中的烏木崖總部沖天而起,分別飛向了關中、漢中、三川、北地甚至是九原的分支機構。
次日下午,洛陽。
三川郡守呂澤正帶人在府庫裡清點糧草時,忽有門下小吏氣喘吁吁地趕來稟報道:“郡守,有楚國使節求見。”
“楚國使節?”呂澤霎時蹙緊了眉頭。
門下小吏道:“郡守,這楚使見還是不見?”
“見,爲什麼不見?”呂澤眉頭舒展,淡然道,“就讓楚使來這裡吧。”
門下小吏應喏而去,不及片刻功夫,便領着個神情木訥的年輕人來到了呂澤跟前,呂澤皺了皺眉頭,沉聲喝道:“你便是楚使?可有旌節?”
這楚使其實就是烏木崖死士臨時充當,並非正式使節,哪來旌節?
楚使並沒有理會呂澤,而是從懷裡取出一封詔書,以極快的語速念道:“楚王上諭:三川郡守呂澤賢良忠義、守土有方,堪爲天下郡守之楷模……封汝爲三川王,以洛邑爲都,領河水、洛水、伊水地,剋日就國。”
呂澤霎時臉色大變,好陰毒的離間計!
“呂祿。”呂澤當即大喝道,“將這廝拖下去砍了!”
守在呂澤身後的年輕武將轟然應喏,當即帶着兩名武士押着楚使下去了,只片刻,其中一名武士便拎着楚使的人頭來到了呂澤面前。
不過這會,呂澤卻已經完全冷靜了下來,他知道,楚王既然敢譴使敕封他爲三川王,那麼事情就絕不會如此簡單,既便他殺了使者,漢王只怕也仍舊會知道消息,再聯想到呂氏現在的尷尬地位,呂澤頓時便驚出了一身冷汗。
當下呂澤匆匆回府,又緊急修書一封,然後將侄子呂祿叫到跟前說道:“祿兒,你帶上這封書信乘快馬連夜趕回咸陽,將它交給你姑母,路上且不可延誤,記住了嗎?”呂祿是呂澤胞弟呂釋之的次子,所謂姑母就是王后呂雉了。
呂祿鄭重其事地接過書信,又將之收入懷裡,肅然道:“伯父放心,孩兒一定親手將書信送到姑母手上。”
呂澤點了點頭,道:“去吧。”
呂祿揖了一揖,轉身揚長而去。
目送呂祿的身影遠去,呂澤的臉色卻是越發的陰沉了,呂氏家族,只怕是就要大禍臨頭了,一個處置不當,很可能就是滅族的結局。
宛城通往陽翟的馳道上,二十萬漢軍浩浩蕩蕩地東進。
周勃正靠在車轅上打盹,前方忽然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急擡頭看時,只見長子周冠夫帶着數十親騎飛馳而回,到了戰車前,周冠夫便壓低聲音道:“父親,有楚國使者前來,見還是不見?”
“楚國使者?”周勃眉頭一皺,問道,“知不知道所爲何事?”
“不知道。”周冠夫搖了搖頭,低聲道,“孩兒問了,楚使死活不肯說。”
周勃正沉吟時,周冠夫忽獰聲說道:“父親,要不乾脆把這楚使宰了吧?”
“不。”周勃擺了擺手,淡然說道,“有道是兩國交兵不斬來使,爲父還是先見見楚使再說,楚使若真是別有用心,綁去上庸交給漢王便是。”
周冠夫點點頭,當下勒馬轉身向着來路飛馳而去。
不片刻,周冠夫便帶着個峨冠博帶的楚國使節來到了周勃的戰車前。
這時候,漢軍已經停了下來,數十部將也紛紛簇擁到了周勃戰車前,及至近前,楚使忽然取出小刀割破深衣,又從夾層裡取出了一封羊皮書,展開大聲念道:“楚王上諭:上將軍周勃戰功卓著,治軍有方……今敕封爾爲樑王,位列諸侯。”
周勃霎時臉色大變,周冠夫、數十部將和數百親兵卻是神情各異。
只片刻功夫,周勃便猛然驚醒,當下厲聲喝道:“冠夫我兒,速速拿下此賊!”
“喏!”周冠夫轟然應喏,再回頭一招手,早有兩名親兵虎狼般撲上前來,一下就將楚使摁倒在地,周勃手指着楚使,直氣得鬚髮皆顫,好半晌後才長長地舒了口氣,竭力平抑下胸中的怒火,說道,“押下去,看好了。”
親兵押着楚使下去了,周冠夫道:“父親,何不殺了他?”
周勃長嘆一聲,說道:“殺了楚使,爲父就再說不清楚了。”
“有什麼好說的?”周冠夫道,“難不成大王還能因爲這事懷疑父親?”
“你懂什麼?”周勃瞪了周冠夫一眼,遂即又低聲說道,“自從十多年前韓信請封假齊王之後,大王對分封之事就極爲忌諱,這次雖說是楚王敕封,其用意也是顯而易見,可誰又能肯定大王不會因此而生出芥蒂?”
周冠夫茫然道:“這可怎麼辦?”
周勃搖了搖頭,又道:“傳令,全軍停止前進,退回宛縣。”
“啊?”周冠夫驚道,“父親,你沒弄錯吧?孩兒聽說樑國軍師趙炎都已經譴使前往臨淄向齊王求援了,搞不好齊王已經在調派大軍了,我軍這時候退回宛縣,豈不是要把樑地五郡拱手讓給齊王?”
“你呀,還是太嫩了。”周勃搖了搖頭,嘆道,“爲父帶着二十萬大軍出征在外,你真以爲大王心中就毫無顧慮?如果沒有剛纔那一出,大王雖有顧慮,也不至於起疑心,可有了剛纔那一出,爲父卻是絕對不能再去樑地了。”
“爲啥?”周冠夫還是不解,問道,“爲啥就不能再去樑地了?”
“爲父此時帶着大軍去樑地,那就形同逼宮,逼迫大王封爲父爲樑王了!”說此一頓,周勃又道,“所以,爲父非但不能再去樑地,而且回師宛縣之後,還必須儘快把兵權交出,然後押着楚使前往上庸當面向大王解釋清楚。”
周冠夫聞言再三撓頭,而且滿臉茫然的樣子。
以周冠夫的簡單頭腦自然是想不通其中的關節,其實當中的道理也很簡單,這事還得從當年韓信打下齊國之後請封假齊王說起。
當年韓信打下齊國,請封假齊王,劉邦礙於大局選擇了妥協。
那麼現在,假如周勃打下了樑國,又有項莊敕封在先,劉邦怎麼辦?封吧,劉邦肯定是心不甘情不願,不封吧,劉邦又要顧忌以周勃爲首的周氏集團的反應,因爲項莊敕封周勃的事情已經傳開,影響已經造成,周勃拿下樑地,論功也的確該封王了。
這就是個死結,所以周勃再不能去樑地了,他只能選擇退回宛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