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徹緊趕慢趕,追到風陵渡口時不想還是慢了半步,他纔剛到渡口,就正好看到畢書上了一條華麗的大船,蒯徹雖然連聲招呼,可那船伕卻是理也不理,解開纜繩再用木篙在埠頭上輕輕一點,大船便已經蕩離了江岸。
“學劍賢弟,請留步,留步!”蒯徹勒馬江邊,連聲疾呼。
一襲白衣、肅立船頭的畢書看了看蒯徹身後那十幾個神情冷厲、渾身殺氣流露的淮南將士,又微笑着對蒯徹說道:“子通兄,不勞遠送,呵呵。”
蒯徹心頭泛苦,又道:“學劍賢弟這是欲往何處去呀?”
“小弟打算去江東走走看看。”畢書衝蒯徹遙遙一揖,笑道,“昔在魯邑,多謝兄長盛情款待,兄長的好意小弟也心領了,奈何小弟福緣淺薄,無緣侍奉淮南王帳前,倒是辜負兄長的一番美意了,委實有些慚愧,呵呵。”
蒯徹皺了皺眉,正要回頭吩咐身後十幾名淮軍精銳射殺畢書時,對面大船的船艙裡忽然走出了一條鐵塔般的漢子來,那漢子只往船頭一站,便以如山嵐般雄壯的身軀將畢書護在了身後,再想射殺畢書卻是沒機會了。
蒯徹再欲吩咐隨行將校調來附近淮南水軍入江追殺時,對面大船上卻早已經掛起了數面巨帆,只片刻功夫,獵獵江風便已經鼓滿了風帆,原本緩緩行駛的大船霎時便開始加速,前後不到半盞茶功夫,便已經駛入江心看不太清了。
這光景,待淮南水軍調來,畢書早該過江上岸了。
“可惜。可惜哪,如此國士,竟不能與之同僚,遺憾,委實遺憾哪。”蒯徹浩然長嘆一聲,遂即又滿臉凝霜。憂心沖沖地道,“畢書入楚,不出仕則罷,若出仕則終將成爲我淮南國的心腹之患,心腹之患哪,唉……”
半年前,曲阿新開了一家酒肆,結果很快就成了各地酒徒趨之若鶩的聖地,沒別的,就因爲這家酒肆出售的燒酒澄澈透明。甘醇綿厚,酒勁卻遠勝別家酒肆所售賣的水酒十倍,喝了這家酒肆的燒酒,基本上就不想別家酒肆的水酒了。
大堂的角落裡,畢書正據案獨飲,倒不是他喜歡熱鬧,實在是這個時代的酒肆根本就沒有雅座這樣的設施,不管你什麼身份。王公貴族也好,販夫走卒也罷,只要你出得起錢就能堂而皇之地坐在堂上,一邊喝酒一邊高談闊論。
再次將小杯中的澆酒一飲而盡,畢書不連贊好酒。
當初在彭城。那個名叫屈不才的江東商人跟他說,江東最近出現了一種口感醇厚、勁道十足的美酒他還不信,原以爲那不過是這個江東商人誑他來楚國的說辭而已,不想這竟然是真的,就這酒的品質,說它是瓊漿玉液也不爲過哪。
咂了咂嘴,畢書舉起小酒壺意欲往自己的小酒觴裡再倒一觴酒時,卻發現酒壺居然已經空了。當下擡頭高喊道:“酒娘,再要一壺!”
當下有個資容秀麗的酒娘款款上前,卻極爲委婉地說道:“公子,實在是不好意思,我們這裡定有規矩,不管客人是什麼身份,一律只能售賣兩壺。公子你已經喝了兩壺了,還想再喝的話,只能明天請早了,實在抱歉。”
畢書聞言啞然,不想這裡竟然還有這規矩?
不過轉念一想也就釋然了。如此美酒若是不限量售賣,只怕一大清早就被各地聞訊趕來的酒徒哄搶一空了。到這時辰,哪裡還有多餘的酒留給他這個外鄉人喝?
搖了搖頭,畢書正欲起身時,身邊忽然響起了一把清朗的聲音:“酒娘,給這位公子再來兩壺,算在在下頭上。”
“好的,三位公子請稍候。”酒娘答應一聲,轉身走了。
畢書這才轉過身來,只見身畔不知道何時已經多了兩位年輕人,前面那人看上去頂多二十六七歲,可嘴脣上卻已經蓄起了濃密的短鬚,他只是隨隨便便站在那裡,卻給人以一種強烈的睥睨天下的氣勢,顯然不是常人。
後面那人更是個翩翩佳公子,一襲白衣,身姿頎長,更兼劍眉星目、脣紅齒白,好一個俊俏書生,畢書自認也是美男子,可跟眼前這位一比較,卻又要略遜一籌了,只是這都已是深秋季節,這位手裡卻還搖着扇,未免有些突兀了。
畢書正打量間,前面那位英朗青年率先發話了:“所謂相逢即是有緣,這位兄弟如果不嫌棄,不如與在下兄弟共飲一觴如何?”
“榮幸之至。”畢書微微一笑,向兩人道,“兩位兄臺請。”
當下三人搬過酒桌,呈品字形相對而坐,不稍時,酒娘便端來了足足六壺燒酒,分別擺在了三人案頭,畢書不禁兩眼微微一眯,看來這兩位酒客的確不是常人,別人一天只有兩壺的限量,可到了他們這卻是破了例了。
三觴酒下肚,羽扇書生忽然問道:“這位兄弟應該不是江東人氏吧?”
“誠然不是。”畢書搖了搖頭,說道,“在下祖藉魯國,卻生於齊國,又長於趙國,更曾經在燕國求學二十餘載,細細思量,連在下自己都不知道算是哪裡人氏了。”說此一頓,畢書又道,“倒是讓兩位兄臺見笑了。”
羽扇書生回頭看了看英朗青年,又道:“這麼說,兄臺是個飽學之士了?”
“當不得飽學之士這四個字。”畢書擺了擺手,道,“不過就是讀了幾卷書罷了。”
羽扇書生搖了搖羽扇,忽然問道:“不知道兄臺對楚國的國考又是怎麼看待的?”
畢書嘴角忽然綻起了一絲玩味的笑容,遂即說道:“關於楚國的國考,在下來江東的路上也是略有耳聞,所知不多,見解也未必正確,要是說錯了,兩位可不要笑話。”說罷,不待對面兩人說話,畢書又道,“在下以爲,項王此舉別有所圖。”
英朗青年神情不變,羽扇書生卻是微微色變道:“兄臺這話怎麼講?”
畢書微微一笑,道:“國考之舉,從長遠來看好處多多,一來可以大量吸引江北士子前來楚國趕考,二來可以大量發掘寒門子弟,假以時日,楚國必將出現人才鼎盛之氣象,項王如果能夠善加利用,必能成就一番霸業,不過……”
英朗青年聽了不禁連連頷首,羽扇青年卻道:“不過怎樣?”
畢書舉起酒觴小酌一口,道:“不過,在下以爲項王此舉的初衷只怕還是爲了削弱江東士族的影響力,爲將來推行新法減少阻礙。”
話音方落,英朗青年和羽扇青年便同時變了臉色。
隴西,漢軍大營。
張良剛回自己行轅,便聞到空氣裡隱隱有暗香浮動,當下神色微動,對着行轅抱拳作揖道:“師妹,你是什麼時候到的?”
“師兄,小妹也是纔到不久。”
話音方落,一道倩影便從行轅裡款款走出,只見膚芙勝雪、紅脣似火,身姿窈窕、嬌軀碩長,卻是個煙視媚行的絕代佳人,張良捋了捋頷下柳須,由衷地讚歎道:“師妹,幾個月不見,你卻是出落得越發的標緻了。”
此女不是別人,正是張良師妹,許負。
“師兄過獎了。”許負嫣然一笑,又道,“倒是師兄,氣色不錯呢。”
張良擺了擺手,問道:“師妹忽然從咸陽趕來隴西,可是有天象稟報漢王?”
許負搖了搖頭,俏臉上忽然露出了一絲古怪之色,遂即又恢復如常道:“師兄,小妹這次前來隴西,卻是來向漢王還有師兄辭行的。”
“辭行?”張良愕然道,“卻不知師妹要去哪裡?”
許負悠然回眸,遙遠着東南方向的燦爛星空,說道:“小妹夜觀天象,發現東南文曲星出,似有大賢入世,所以小妹想走一趟東南,沒準還能替漢王招攬回賢才,如此,漢王霸業又多一份莫大臂助,師兄也不必像現在這般勞累了。”
“東南?”張良點了點頭,悠然道,“那就是楚國了。”
許負道:“師兄,未必就是楚國,也有可能是淮南國。”
張良笑笑,忽又問道:“師妹,不知道你打算什麼時候走?”
許負答道:“小妹現在就想去跟漢王辭行,然後儘快動身前往東南。”
“也罷,師妹這便隨小兄來吧。”張良點了點頭,遂即帶着許負直趨劉邦行轅而來。
進入行轅,敘了禮,許負便徑直道明瞭來意,聽說許負要遠行,劉邦不禁目露不捨和迷迷之色,老實說,劉邦垂涎許負美色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只是許負是當世有名的陰陽大家,劉邦唯鞏得罪許負而壞了自己的帝王之氣,因而從不敢造次。
古人迷信,對於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陰陽家頗多敬懼,劉邦縱然是世之梟雄,卻也不敢輕易得罪像許負這樣的陰陽大家!
現在聽說許負要遠行,而且極可能要去江東,劉邦頓時患得患失起來。
需知江東楚王項莊也是個英雄人物,而且年輕、強壯,對許負的吸引力無疑要遠遠超過他這個年過五旬的老頭子,劉邦很擔心,萬一許負看上了項莊,搞不好她就會幫助項莊斬斷他劉邦的帝王之氣,那可大事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