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嗚……”
悠遠綿長的號角聲從前方隱隱傳來,項莊緩緩擡頭,只見一面紫色大纛正從北方低矮的山樑後面冉冉升起,緊隨大纛之後出現的,則是一大片綿綿無際的長戟之林,那一片冷森森的寒刃,幾欲映寒暗沉沉的天空。
再後出現的,纔是洶洶人潮。
士兵上千,無際無邊,士兵上萬,接地連天!
數以十萬計的齊國士兵匯聚成了連綿無際的紫色浪潮,在那面紫色大纛的引領下,沿着低矮的山樑漫卷而下,又滾滾向前,其前鋒銳士都快要進入了楚軍牀弩的射程之內了,後軍輕兵卻還在山樑後面無窮無盡地往上冒。
項莊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脣,心裡泛起了異樣的苦澀。
是韓信,韓信到了,他終於帶着齊國大軍趕到了垓下戰場!
這一刻,項莊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絕望,楚軍,敗局已定了!
說起來,現在的項莊其實並不是真正的項莊,真正的項莊應該是在不久前的某場戰鬥中戰死了,現在的項莊不過是借寄在他的軀殼裡的另一個靈魂罷了,一個來自兩千多年後,綽號“屠夫”的老兵的靈魂,真於原來的名字,屠夫幾乎已經忘了。
不過,屠夫的命實在是不怎麼好,穿越到秦末亂世就已經夠倒黴的了,更倒黴的是,居然穿越成了千古第一舞男項莊,而且,當他穿越過來的時候,鴻門宴早就已經過去,垓下之戰都已經進入尾聲了,都到這時候了,他還能幹些啥?除了等死還能幹些啥?
輔佐項羽完成絕地反擊?別開玩笑了,那是妄想。
項羽要是個值得輔佐的雄主,劉邦早被他殺了,哪來今天的垓下之戰?
再看看與楚國敵對的聯軍陣容,劉邦、韓信、彭越、英布、張良、陳平……只是想想就讓人頭皮發麻!“屠夫”絕不認爲他能玩得過這些古人,既便他是穿越者,既便他擁有兩千年的見識,以及史書上多到數也數不清的可以借鑑的經典戰例。
所以,跟着項羽只能是死路一條,那麼逃跑?那也是死路一條!
劉邦可不是善男信女,他是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項氏嫡系子弟的,“屠夫”現在可是項莊,項羽的弟弟,項燕的嫡孫!他就是逃到天涯海角,就是逃進大漠,多半也難逃劉邦的毒手,劉邦能由市井無賴而位極人皇,又豈是易與之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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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色大纛下,身披白袍白甲、跨騎白馬的韓信緩緩揚起右手。
霎那間,數以百計的令騎沿着行軍隊列,自前軍向着後陣飛馳而去:“大王有令,停止前進!”
“大王有令,停止前進!”
“大王有令,停止前進!”
“大王有令,停止前進!”
命令逐次下達,洶洶向前的數十萬大軍遂即緩緩停下了腳步。
雜亂的馬蹄聲中,灌嬰、曹參、李左車等大將紛紛簇擁到了韓信身後。
“大王,紮寨吧。”李左車打馬上前,他是趙國名將李牧之孫,頗有韜略。
韓信對李左車的建議置若罔聞,只是兩眼微眯,遙望前方嚴陣以待的楚軍不語。
悠忽之間,韓信嘴角綻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旋即再次揚起右手,又伸出食指向着前方輕輕一壓,淡淡地道:“大纛傳令,全軍出擊!”
此言一出,灌嬰、曹參及李左車等大將頓時大驚失色。
大纛傳令,那可就是全軍總攻了,居然連試探性的進攻都免了?
“大王不可!”李左車急阻止道,“我軍剛剛經過長途行軍,將士們疲憊至極,而且立足未穩,又豈能貿然與楚軍決戰?”
“是啊,大王,改日再戰吧。”
“大王,不如由末將率左軍出擊吧。”
灌嬰、曹參等齊軍大將也紛紛上前勸阻。
韓信輕輕擺手,以淡淡的、不容置疑的語氣重複道:“大纛傳令,全軍出擊!”
片刻之後,齊軍陣中號角陡變,由悠遠綿長轉而變得高亢激昂起來,霎那之間,數十萬齊軍將士便猶如同決了堤的洪水,向着前方洶涌而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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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見齊國大軍全軍出擊,楚軍陣中頓時一片譁然。
項莊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韓信,不愧是韓信,大軍初至居然就敢發起進攻,而且一上來就是全軍總攻,甚至連試探性的進攻都沒有!
韓信用兵,真如羚羊掛角,讓人無跡可尋哪!
倏然回首,項莊的目光便落在了旁邊那山嵐般雄壯的男子身上。
男子相貌堂堂,目光如電,身高八尺有餘,胯下烏騅馬神駿至極,手持一杆大鐵戟,長度足有一丈八尺!
項羽,他就是西楚霸王項羽!
看到齊軍大舉進攻,項羽頓時大怒:“韓信小兒,安敢如此囂張!”
項羽不可能不生氣,他素來自負,從不將天下英雄放在眼裡,現在韓信一反常態,大軍長途行軍至此,既不休整,也不試探,一上來就是全軍總攻,對楚軍可謂蔑視已極,以項羽的驕傲心性,又如何受得了?
說罷,項羽又霍然回首,向項莊道:“三弟,大纛傳令,各軍進攻!”
“王兄,不行哪!”項莊深知韓信厲害,在指揮大兵團作戰的造詣上,此人可謂亙古無人能及,後世也鮮少有人能勝他,楚軍與之對戰,豈不是找死?當下項莊勸道,“王兄,我軍兵少糧盡,不宜再戰,趁聯軍尚未完成合圍,趕緊撤吧。”
“閉嘴!”項羽越發大怒道,“快去傳令,不然,就死。”
“諾!”項莊心下凜然,當即下達了全軍進攻的命令,霎那之間,十萬楚軍也在黃色大纛的引領下,針鋒相對地迎向了齊軍。
項羽遂即翻身下馬,擎着大鐵戟就率先衝向了對面的齊軍大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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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軍中軍,看到項羽親率楚軍向齊軍發起了針鋒相對的進攻,韓信嘴角不由泛起了一絲淡淡的不屑,說道:“項羽,終究只是個逞兇鬥狠的匹夫啊。”
灌嬰、曹參、李左車等大將相顧默然,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齊王敢這麼說了,大秦帝國的二十萬邊軍精銳,不就在敗在項羽的“逞兇鬥狠”之下?英雄如漢王劉邦,不也多次被項羽這“匹夫”打得全軍覆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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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軍對進,不到片刻功夫就已經兜頭相撞,兩軍陣前頓時一片人仰馬翻!
項羽力大,雙手持戟一記橫掃,擋在面前的十餘齊兵紛紛摔翻在地,手中所持長戟全部折斷當場!
一名齊軍屯長自恃力大,一邊揮戟直取項羽,一邊喝道:“項羽,受死吧!”
項羽哂然,突然張開大口對着那齊軍屯長一聲咆哮,其聲如驚雷,勢如山崩石裂,那齊軍屯長只聽耳畔嗡的一聲炸響,遂即眼冒金星,癱倒在地。
“哈哈哈!”項羽仰天長笑三聲,再次舞開大戟瘋狂突進,再無人能阻其片刻。
項羽身後,項莊率八百銳士誓死相從,由這八百銳士組成的攻擊箭頭猶如一把鋒利的剔骨尖刀,一下就鍥進了齊軍前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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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軍中軍,李左車面露凝重之色,向韓信說道:“大王,項羽果然名不虛傳,這才短短不過片刻功夫,其前鋒就幾乎突破了我軍前部!”
韓信卻淡淡地道:“死士營向前,接應前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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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軍陣前,身披輕甲、手持長戟的齊軍步卒忽然潮水般退了開去,一大羣身披葛衣、斜挽髮髻、手持短刀的輕兵死士出現在了楚軍面前。
項莊霎時目光一凝,衝項羽大喝道:“王兄,齊軍死士!”
“死士?”項羽聞言哂然,冷冷地道,“孤讓他們變死人!”
下一刻,項羽早已經棄了大鐵戟,單手持劍突入了齊軍死士陣中。
“死!”兩名齊軍死士將刀護在身後,冷酷地以胸口迎向了項羽的劍鋒,死士就是死士,爲求殺敵,他們絕不會吝嗇自己的性命!
不過很可惜,他們面對的是千古第一猛男——項羽!
電光石火間,不等兩名齊軍死士擎出掩在身後的短刀,項羽手中的大劍已經挾帶着一抹耀眼的寒芒從兩人頸間掃過,血光崩濺,兩顆眉目兀自猙獰的人頭頓時高高拋起,兩具失去了頭顱的屍身兀自前撲,只是掩在身後的短刀卻再遞不出去了。
項羽一劍斬殺兩人,又有兩名齊軍死士殺到,不及回劍,項羽猛然沉肩前撞,兩名齊軍死士不及反應,頓時被撞得胸塌骨裂,五臟盡碎。
目睹項羽神威,尾隨其後的楚軍銳士頓時山呼海嘯般歡呼起來。
反觀對面的齊軍死士,則無不駭然,死士不怕死,卻害怕枉死,他們的死也是需要代價的,當他們發現自己的死亡毫無代價時,也同樣會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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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軍中軍,李左車臉上的神情已經由凝重而駭然,難以置信地向韓信說道:“大王,死士營也擋不住,被項羽所率親軍突破了!”
“看見了。”韓信淡淡地道,“換武卒方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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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軍陣前,身披葛衣、手持短刀的齊軍死士潮水般退了下去。
項羽揚起血淋淋的大劍,遙指前方隱隱可見的齊軍大纛,正欲向身後跟進的楚軍銳士說幾句鼓氣的話,身後忽然傳來了整齊而又沉重的腳步聲,猛回頭,只見無數身披鐵甲、頭戴鐵盔、手持盾戈的齊軍步卒已經踏着整齊的步伐逼了過來。
“武卒!”項莊凜然喝道,“王兄,是齊軍的武卒方陣!”
所謂武卒,其實就是全身披甲的重裝步兵,由魏國名將吳起所創!
史書記載,魏武卒訓練成軍後,在吳起率領下南征北戰,歷經七十二場大戰,其中六十四戰完勝,其餘平手,竟無一敗!
與魏爲鄰的秦國可謂深受其害,陰晉之戰,五十萬秦軍竟被五萬魏武卒所敗,以致華山以東的大片國土淪陷,秦國由是人口銳減、國力衰微,秦孝公贏渠樑臨危受命,這纔有了後來的商鞅變法以及秦始皇兵吞六國!
武卒聲名昭著,項羽卻夷無所懼,哂然道:“且看孤怎麼破它!”
說罷,項羽又棄劍換回了大鐵戟,旋即揮舞大戟兜頭殺入了齊軍武卒陣中。
齊軍武卒雖有重甲護身,又有大盾遮擋,可在力能扛鼎的項羽面前,這一切全都形同虛設,項羽大戟所向,矛戈盾甲無不碎裂,兵卒將校無不披靡,項莊和八百親兵趁勢掩殺,銳不能擋,齊武卒雖拼死抵擋,卻依然被殺得節節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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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軍中軍,李左車越發地變了臉色,向韓信道:“大王,武卒也擋不住項羽!”
韓信擡頭看看頭頂的紫色大纛,又低頭看看幾乎已經殺到近前的項羽,這才從容不迫地下令:“大纛後撤,各軍且戰且退。”
衆將聞言無不色變,兩軍纏戰不休,最忌諱的就是後撤,兵力不多的時候還好說,一旦兵力超過十萬,就很難在撤退的同時對各軍各部保持有效指揮了,因此,稍有不慎就會出現全軍潰敗的局面,尤其是面對項羽這樣的驍將,則更應謹慎。
大將曹參咬了咬牙,上前勸道:“大王三思啊,此時敵我兩軍已經絞殺在一起,驟然下令後撤,很可能導致全軍潰敗啊!”
騎將灌嬰也道:“是啊大王,不能後撤啊!”
“無妨。”韓信擺了擺手,淡淡地重複道,“傳令,大纛後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