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縣令下訪鄉里,歡迎儀式少不了一番排場,當張里正把劉縣令迎入自己家中時,已經是正午時分。鄉中各村的名望之士也紛紛趕到,一時間人聲鼎沸,這可把張里正樂壞了,暗讚自己有面子。
忙給剛剛落座的劉縣令奉上茶水,正欲把這一季度的工作彙報,就被劉縣令的話打斷。只見劉縣令擺了擺手道:“里正莫要誤會,本官此次來並非視察工作的!”
“啊!”張里正心中一驚,不是巡查自己工作,那就有些麻煩了。需知,那時候縣令下鄉一般只有幾件事,一是下鄉考察,這對鄉里里正來說是一個難得的晉升機會,如果將縣尊老爺伺候的好,那就前途無量。其二就是下鄉徵兵、鄉勇、民夫一類的人,不過一月前剛剛徵走了一批勞動力,這也是張里正打消了這個想法。
剩下的就是來找麻煩的,他早上也剛聽聞了昨日這縣尊老爺遇刺之事,心中也沒有太過留意。認他張里正再怎麼老練,也不可能將這兩件事聯繫起來,如今被劉縣令這麼一說,張里正纔不由得將這兩者一關聯,頓時大感不妙。
想着,張里正臉上此刻已經沒了先前那副喜氣,喂喂低下頭,沉着臉問道:“那,大人此次來鄉里所謂何事?”
劉縣令怎會知道張里正此時的想法,尚不清楚對方已經誤會自己來意。聽對方這麼一問,劉縣令不禁想起,昨日林躍那滅殺強人的英勇身影。彷彿是又回味起那種迫人的氣勢,劉縣令也不由得放下手中的茶杯,雙眼一眯,沉吟道:“本官只是來做尋人的!”
“尋人”張里正這時越是將心中的想法肯定了幾分,正尋思着對策,按說自己所治理的的鄉中應該不會出現這種人物,但又不禁想起昨晚自己在村口看到的兩名官差,那會不會也與這事有所關聯呢!
與張里正的胡思亂想不同,劉縣令則是斬釘截鐵道:“沒錯就是尋人,尋一位對我很重要的人!”劉縣令並沒有把話說明,因爲縣令被劫匪劫殺,這件事乃劉庸政上任祁陽縣令,十年以來最大的醜聞,若是讓旁人聽了去,必會影響自己在祁陽地界上的聲望。
可他哪知,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不透風的牆,他昨日遇刺一事,早已在祁陽縣的大小吏員間傳開,只不過大家都裝做不知道而已。就比如眼前的張里正,早就知道,卻被劉縣令含糊說弄,以至於完全誤解了他的意思。
咬了咬牙,暗道自己流年不利,刺殺這事都讓自己攤上了。張里正無奈,只得揮手叫來自己的兒子。見張尋走近,便對他道:“去,把這次村裡招來幫忙的人都叫來,我有話要說!”
見張尋小跑着出了門,張里正又轉過身對劉縣令道:“大人請稍候,我已派犬子去把鄉中五村的當家男子都叫了過來,您等會兒只需一一辨認即可!”
“這個?”劉縣令有些猶豫,昨日見林躍中了兩箭,雖然他強撐着。但明眼人也都可看出他受傷不淺,試問,如此重傷之人又怎麼會在時隔一夜之後,又活蹦亂跳的站在自己面前呢?
剛剛想要出演阻止這張里正的好意,但見他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也就不再多言什麼。等會兒,即便是林躍來不了,自己也可以從他的鄰居那知曉他的住址,思量着,劉縣令又端起茶杯押了一口。
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張尋便氣喘吁吁的跑了回來,跟着他的還有百來個當地村民。一聽是縣令老爺找他們,前來幫忙的村民大感興奮,都催促着張尋跑快些。要知道,在古代,一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能看見縣令一級的官員那得是多大的幸事。尤其是當他們聽張尋說,是劉縣令主動提出要見他們,一個個更是倍感榮耀,彷彿是接受了多大的恩賜似的,想想,真是有些可悲!
原本就有了大小吏員十多號,如今又來了百多名鄉民,現場的氣氛一時間熾熱異常,唯獨這張里正卻提不起任何高興的心思。萬一這位縣尊老爺真從這些人中,找到了那麼一兩個昨晚劫殺他的強人,想想,張里正就不寒而慄,這連坐制可是懸在所有人頭頂的一把刀啊。
這時候,正居坐於大堂中的劉庸政聽到屋外頭一陣喧譁,便已經知道他要等的人來了,放下手中已經見底的茶杯,劉庸政快步走了出去。張里正現在也沒了主意,只得跟着劉縣令往屋外走。
一處院門,好傢伙,近一百多鄉民,而且還都是清一色的當家男子,看到這些人滿臉掩飾不住的激動之色,劉縣令的虛榮心也微微滿足了一下。便走到所有人的跟前,仔細打量着每一個人,想看看,那林躍是否也在其中。
衆鄉民那能嘗試過如此近距離的接觸啊,以前亭長在他們的眼中已經是一個了不得的大官,如今比亭長大了數級的劉縣令站在他們跟前,頓時,下的所有人都慌忙跪了下來,齊聲呼道:“縣令老爺!”
眼瞅着面前跪倒了黑壓壓一大片,劉庸政也沒有讓他們起來,早已習慣了這種跪禮的他沒有阻止,而是揹着手,道:“你們,都將頭擡起來!”
身後的的張里正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唯恐等會兒找到兇手後牽連自己,張里正不得已,現如今只能一門心思的討好劉庸政,聽他發話也緊跟着厲聲喝到:“縣令老爺讓你們擡頭,你們難道沒有聽到嗎?”
衆鄉民不知何意,都一個個疑惑着擡起深低下去的頭顱,一臉不解的看向張里正。至於劉縣令,倒是沒一人敢去直視,這一看之下,把有些心虛的的張里正看的心裡直發毛,畢竟他這種行爲也是間接的將這些鄉民出賣。所以,當看到百十道目光投射到自己身上時,張里正也打了個激靈。
“張里正,這裡沒有我要找的人,會不會是還有人沒過來?”仔細的在所有人臉上掃視了數遍,確認其中沒有林躍的劉縣令有些失望,隨即又釋然了。正常情況,此時的林躍應該躺在榻上,該是由自己親自登門造訪纔是。
確認自己沒聽錯劉縣令的話,張里正的臉上才又重新露出了笑意,沒有,這些可都是村中的壯年,剩下的都是老弱婦孺,如果這羣人中沒有的話,那就說明這劉縣令一定是搞錯了,說不準是隔壁的那個鄉有人想造反。
想着,張里正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感情,笑呵呵道:“真是遺憾,不瞞大人,這些已經全都是我這鄉中青壯男子,其他的也都是老人孩子,也許大人要找的人是在臨鄉里。”
看到張里正一臉笑容的直嘆遺憾,在場所有人物不覺得怪異無比。聽到張里正親口承認,劉庸政也不禁懷疑,是否是自己昨晚太過緊張,記錯了林躍的住址,忙回想着當日情景,希望可以找出什麼線索。
一時間,現場都陷入了一片沉寂,見自家老父和縣令老爺好像遇到了什麼問題,抱着試試看的想法,張家大公子張尋開口了,道:“還有一人沒有過來!”
“誰”這句話頓時如一道驚雷,劃破了劉縣令腦海中的層層黑暗,欣喜之下,劉縣令一把抓住張尋的袖口,嚇得他立馬慌了神。
也許是發現自己太過失禮,劉縣令隨即平伏下心中激動,緩緩道:“你說還有一人沒有到,那人是誰?”
此刻,被雷到的不只是劉縣令,還有正在竊喜的張里正,聽聞兒子一番驚世駭俗之語,張里正恨不得立馬就大嘴巴子抽他。後悔當初怎麼生了這麼一個活寶,老子提心吊膽的躲着,你卻明目張膽的把禍事又給我引回來。想着,張里正此刻宛如實質般的目光,在張尋的身上抽查了數遍。
“他叫林躍,我今天準備去喊他的,但他妹妹說他身受重傷,不便出來,所以也就沒來了!”此刻,張尋還沒留意到自家老爹抽插自己的目光,正像個受到表揚的小孩子一般,認真的着劉縣令彙報着工作。
“好,太好了,我今日尋得就是此人!來人吶,被馬車。張尋,爲我引路!”劉縣令此刻興致極高,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自己招來了所有人,弄了個這麼大聲勢都沒將林躍找到,卻被這個傻小子給誤打誤撞看見了。
“好嘞”張尋一聽,見縣尊老爺指明自己引路,不由感到一陣自豪,便高高興興的引着一大幫官兵吏員,浩浩蕩蕩的走向觀琴家,只留得張里正一人在那失魂落魄。
想到自己這麼幹等着也不是個辦法,張里正決定還是主動出擊,決定先撇開自己和林躍的關係。那林躍是一月之前來到這個村裡的,自己也不清楚他的背景如何,而且還是關琴求着自己給他辦的戶籍,想來出事了也不賴自己,最多判自己一個失職之罪。
張里正一邊在心中給自己找着藉口,一邊快步像觀琴家走去,他如今這事兒還得早早解決,先劃清界限,免得劉縣令怒火波及到自己。
走了約一刻鐘的功夫,張里正這才大汗淋漓的來到觀琴家院外,此時的院門已經被觀望的人擠滿,見大家都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張里正心中又猛地一顫,怕是有出了什麼變故。
忙擠開所有圍觀的人,擋道的官兵見是本地地主張里正,也不多做阻攔,手中長戟微微一撥,讓出條道,放他進了去。剛一踏進觀琴家門檻,眼前的場景使那張里正的原本有些顫動的心臟,又猛地抽搐了一下。
只見本縣的縣尊老爺,正跪在地上行禮,而自己剛要撇清關係的林躍,正笑呵呵站在他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