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弟,和談一事迫在眉睫,遲則生變,你老實告訴師兄,永騰當真不肯讓步了?”沒有外人,進門後,楚庭直奔主題。
沈濯日微微挑眉,涼涼睨着他:“師兄有何高見?”
“我希望兩國能各退一步,結成盟約。”這是他唯一的心願,“四弟已先行讓步,答應你提出的要求,願意與永騰議和,你又何需苦苦相逼呢?”
“讓步?”沈濯日冷嗤一聲,譏諷道,“他楚廉自身難保,除了議和平息外憂,還有第二個選擇麼?”
楚庭登時啞然,苦笑道:“所以你打一開始,讓我在帝都散播謠言,便算準了會有今天?”
利用民心動搖四弟攝政王之位,外有強敵,內失民心,促使四弟陷入進退兩難之境。
“促成這一切的,是他,而非朕。”沈濯日漠然道,眸中冷意漫天。
“師弟果真不擔心激怒四弟,導致和談失敗,兩國再度兵戎相見?”楚庭面色發緊,直視他,沉聲問道。
“那你便不會坐在這裡。”沈濯日不爲所動。
楚庭瞳孔一縮,雙肩頹然聳搭下去。
他說得不錯,因着四弟之前的種種行徑,莫說坊間,就是朝堂上亦有不少反對者,而今,四弟的所作所爲傳得沸沸揚揚,滿朝震動,他離開帝都後不久,就聽聞有大批百姓集結在宮門外,只爲讓父皇現身一見。
若和談失敗,導致戰火連天,民怨將會升至頂點,將一切過錯歸咎到四弟頭上,到那時,不論勝敗,楚國將舉國大亂。
“不過,”沈濯日口風一轉。
楚庭黯淡的眸子瞬間亮了,這事尚有轉機?
“和談的條款並非沒有商量的餘地。”說罷,沈濯日起身走向書桌,從屜子裡取出那封真正的和談文書,“兩座邊城朕可還與楚國,城中俘虜亦然。”
楚庭接過文書仔細一看,臉色驟然大變:“一千萬兩白銀……”
捏着文書的手不自覺收緊:“師弟,你這是獅子大開口。”
哪怕是國庫也難拿出這麼多的銀子。
“先前爲支援前線,國庫已……”
“那是楚國的事,無需講與朕聽。”沈濯日無情打斷了他的話,“兩成百姓數以萬計,及陣亡將士撫卹金,這點銀子已是讓步。”
“但這條件楚國斷不會答應。”楚庭斷言道。
“無妨,朕不介意你傳書回朝,左右這臨虞城中的日子,朕過得倒要自在。”繼續屯兵於此,對他雖不利,但最着急的當是楚國。
和談一事停滯下來,但風聲卻在第二天傳了出去,短短兩天,天下皆知,攝政王因不肯答應永騰提出的十萬兩賠款,導致兩國僵持不下,且據悉,永騰已修書回朝,有增兵之意。
這消息一傳開,本就人心惶惶的楚國,愈發動盪,求楚帝出面重掌朝綱的呼聲比之前更多,被沈濯日打發回帝都的莫承,聯合多位出身名門的學士,上書叩請楚帝重返朝堂。
然,楚國朝廷卻置若罔聞,不僅楚帝未曾露面,連代爲監國的攝政王亦不曾上朝,楚庭接連修書三封,快馬加鞭送往帝都,第三日,終於得信,是黎叔的親筆信。
【主子思鬱成疾,傷勢加重,已不省人事,和談事宜請三皇子全權處理】
“不省人事……”楚庭怔怔看着信箋上的墨字,渾身的力氣彷彿在瞬間被抽空了。
已經這
麼嚴重了?
“三皇子。”面色慘白的周將軍怒氣衝衝走到房中,怒罵道,“永騰欺人太甚!竟然故意走漏風聲,敗壞王爺威名!現在外邊都傳瘋了,以爲咱們只爲了十萬白銀和永騰爭執不下。”
想到士兵從城外打探來的消息,周將軍就一陣火大。
痛罵許久,卻沒聽到半句迴應,不由得止了話,轉頭看向楚庭,見他面色有異,心頭咯噔一下,剛想問,楚庭豁然起身,越過他出門去了。
唐芯正陪着沈濯日在臥房用早膳。
楚庭快步而入,見着二人同桌而食的溫馨場景,心中大痛。
“有事嗎?”唐芯被他盯得有些不安,擱下筷子,“要不要一起吃?”
“不必了。”楚庭幽幽合上眼瞼,喉結動了動,半響,才沙聲道:“師弟,可否借一步說話?”
沈濯日微微擰眉,深深看了他一眼,點頭道:“好。”
看着兩人一前一後離開,唐芯鬱悶地癟癟嘴,眼睛咕嚕嚕一轉,端着米粥慢吞吞跟了上去。
“一千萬兩,楚國眼下的確拿不出,師弟,便當師兄求你,再退一步吧。”楚庭在後院止步,朝着沈濯日深深拜下。
腰身還未彎下,便被一股勁風托住了身子。
“楚廉……”話並未說完,眼角的餘光輕掃過後方的大樹,沉聲道,“五年,每年兩百萬兩,於年關前,由你親自送往永騰,這是朕最大的讓步!”
千萬白銀足以讓楚國國力大降,縱使是每年僅付兩百萬兩,對楚國亦是一個頗重的負擔,再加上時下愈燃愈烈的民怨,數年內,楚國再無挑釁永騰的資本,兩國邊疆可重歸和平。
楚庭重重吐出一口氣,強笑道:“如此便好。”
雖說永騰做出讓步,但他眉宇間的凝重與憂慮卻未曾減少半分。
“我這就修書,只待蓋上玉璽,這件事就算了結了。”楚庭略一拱手,轉身回房。
沈濯日敏銳感知到樹後的氣息已然離開,劍眉猛地皺緊。
楚庭剛進門,就有一道身影緊跟着竄進來。
“弟妹?”他驚呼道。
“你有心事哦。”唐芯擱下盛有大半碗米粥的瓷碗,定眼看着他,“不然,我一直跟着你,你不會察覺不到。”
楚庭啞然,面色很是複雜:“弟妹特意尾隨我,有何要事?”
“唔,”唐芯有些遲疑,“那啥……我剛纔偷聽到你們在說那個人。”
雖然冷麪神沒說太多,但他不會無緣無故提起清華的。
“他……”唐芯咬了下嘴脣,糾結半天,才吞吞吐吐地問出口,“你們幹嘛說起他啊?”
“恐怕弟妹得問師弟了,我亦不知師弟緣何會提及四弟。”楚庭歉意地搖搖頭。
“我敢問他麼?”唐芯訕訕摸了兩下鼻子。
楚庭眸色暗了暗,猶豫着,問道:“弟妹對四弟……”
“我對他什麼也沒有!你別瞎說!”唐芯像是被踩中尾巴的貓,一下子激動起來,“我就是,就是關心一下而已!怎麼說他對我也挺好的。”
“好麼?”楚庭不期然回想起那日在宮中,她突然衝進門,同他和四弟對持的場景,“我原以爲,弟妹是恨着四弟的。”
“那是以前。”唐芯低聲反駁道。
她過去的確很討厭那個人,尤其是知道鄭曦之是他的手下,是他一
手掀起了邊關的戰火時,她對他更是深惡痛絕!
可是,說到底他又有什麼錯呢?
如果不是命運待他不公,不是年幼時那些悲慘的遭遇,他根本不會變成現在的樣子!
雙眼驀地合上,心底似是有什麼東西掙扎着想要破土而出。
“他原本應該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低不可聞的話裡,含着幾分哽咽。
楚庭面上一怔,詫異地看着自她眼角滲落下的滾滾清淚。
倘若四弟知曉,在她心中他並非是可有可無的存在,怕是會高興吧。
“他現在好嗎?”唐芯吸了吸鼻子,強忍着心裡的酸意問道,“我偷跑掉了,他有沒有發現?你上次回宮去,有聽說些什麼消息嗎?”
楚庭凝眸看着她,抿脣不語。
“說話呀。”唐芯不安地催促。
“弟妹許是忘了,宮中有一位與你容貌極其相似的姑娘。”楚庭緩緩開口,語氣分外輕鬆,“四弟誤以爲她是你,以至於直到今時今日,也未做出任何激進之舉,他們二人感情和睦,我好久沒看到四弟那般開懷的樣子了。”
聞言,提到嗓子眼的心總算落了下去。
“那就好,我就知道會是這樣。”回想着那人愉悅開心的模樣,唐芯忍不住笑了,“姐姐對他癡心一片,他們要能走到一起,對誰都是最好的。”
他永遠不會知道當年與他許下約定,要護他登上王座,與他白頭偕老的女人,已經消失在了人世間。
那些曾經許下的美好未來,今後會有另一個人陪他一起走。
楚庭嘴脣動了動,終是無言。
就這樣吧,這應當也是四弟想要見到的,讓她在一無所知之下,安心地留在師弟身邊,一世無憂。
顫抖的脣瓣輕輕揚起一抹淺笑:“弟妹想問的,已經問完了,若再不回去,一會兒被師弟知道你來此找我,怕是會不好交代了。”
“額!”唐芯霎時回神,一拍腦門,“我差點把這事忘了。”
尷尬地扯了扯嘴角,衝他揮揮爪子,奪門而出,剛蹦下臺階,冷不防又想起一樁事來,調頭跑到門口。
“我一直想問,我姐是你們弄進宮去的?”
楚庭愣了愣,點頭道:“是師弟的主意,原本是想借她分散四弟的心力,着手調查,好方便我們行事。”
只是沒想到,四弟並未上鉤,反而將計就計地把人留在了宮裡。
“哦~”唐芯恍然大悟,“對了,一會兒我有東西給你,你回宮以後,替我交給姐姐吧。”
那東西是得知他會來臨虞城時,她偷偷瞞着所有人寫的,絕對會有用武之地。
沒等楚庭發問,唐芯一溜煙就跑遠了,經過院子時,沒看見沈濯日的身影。
我去,他不會是回房了吧?
唐芯慌忙調頭回去,一進門,便看見他穩坐在木桌邊上,神色淡漠,看不出喜怒。
小心肝不自覺抖了抖,小心翼翼地蹭過去:“我剛纔……”
“先用膳。”沈濯日反手拽住她的手腕,讓她挨着自己坐下,而後,親手將乾淨的碗筷遞到她跟前,“方纔在席間,你吃得甚少。”
太過平靜的態度,反倒讓唐芯心裡一陣打鼓,捏了捏木筷,試探道:“你不問問我幹嘛去了?”
喂!這和他平時的畫風完全不一樣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