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一切,唐芯渾然不知,一大早,頂着兩個發青的眼圈,暈乎乎從榻上跳下來。
“阿咧?”她歪着腦袋,好奇地打量着眼前正在佈菜,且十分眼生的女人,眼睛眨巴幾下,鼻尖動了動,說:“我見過你!”
握着碗筷的手猛地一抖,女人慾言又止地回視她,眼睛裡染上一層溼潤的淚意。
“想必是王妃在宮中游玩時,曾打過幾次罩面吧,”一旁的宮女連忙將人擠開,用自個兒的身體把人擋在身後,“王爺得知您近日睡不安穩,特地調派人手,盡心伺候王妃。”
“不對不對,”唐芯搖頭晃腦着,黑溜溜的眼睛越過她,看向那垂目不言的女人,“你怎麼長這樣了?”
明明上次見到她,還和自己是一張臉呢。
唐芯臉上掛着大寫的不解,早膳還沒送上來,她索性跳下椅子,徑直來到女人跟前,繞着她來回走了好幾圈。
唐芙無措地初夏眼睛,壓根不敢和她對視,手指扯得衣角擰在了一起。
戳。
手指在她的臉上輕輕戳動:“肉感不對誒。”
唐芯只覺得古怪,指頭底下好像蒙着什麼東西。
“塑料!”腦海中飛快閃過一個詞兒。
殿中數人皆是一臉迷茫,宮女弱弱的問道:“敢問王妃,此乃何物?”
“寶寶也不知道。”語出驚人的當事人,憨憨地笑了,“吶,你快把真臉露出來吧,這樣子一點也不好看。”
迎上她亮晶晶的眼眸,唐芙忽然間覺得,這個妹妹陌生得緊,不似上次碰見時的活力四射,更非記憶中的陰鬱少言,純真得宛如一個孩童。
宮女有些急了,雖然不知道這個空降的下人是何來路,但既然是黎叔安排的,定是王爺的親信,若被王妃發現異常,事情不就鬧大了麼?
就在急得嘴皮冒泡時,御膳房的太監終於送來了早膳,嗅到那飄蕩開的清香,唐芯果斷拋棄唐芙,全副心思都撲在了美食上邊。
唐芙心裡微微鬆了口氣,但又生出幾分疑惑。
芯兒的樣子,怎的好像不認得自個兒似的?就連前兩日相見,神情亦是陌生,彷彿不曾去過軟禁她的石室一般。
“爲什麼洋蔥上會拌了蜂蜜啊?”唐芯剛夾起一塊洋蔥往嘴裡送,冷不丁就嗅到了上邊冒出的異味,眉毛高高皺起。
“王妃不喜歡?”宮女一愣,便要命人將膳食撤下。
“它們是不可以同時吃的,”唐芯擱下筷子,將那盤菜推開,撅着嘴道,“吃多了會……”
“蹬蹬”,院外忽然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打斷了唐芯的科普,也吸引了衆人的目光。
“何事?”龍衛現身攔下了闖入院子的繡娘,面無表情地問道。
“奴婢們是來向王妃謝恩的。”死裡逃生的老嬤嬤一臉感激的開口,“請大人通融一下。”
原以爲雲錦被毀,她們死劫難逃,沒想到,王爺竟不曾下令嚴懲,思來想去,她們深深覺得這裡邊少不得有王妃的功勞在,故而前來道謝。
宮女聽到外邊的動靜,又看了看心無旁騖用膳的唐芯,徑直走出去,朗聲道:“王妃正在用
膳,區區小事,也值得你們來此叨擾?”
“好凶。”唐芯嘴裡包着兩個餃子,看着氣勢逼人的宮女,不自覺縮了縮頭。
她可愛的樣子,逗笑了唐芙,壓着袖口替她夾菜:“方纔你說那道菜不能吃,可是真的?”
“應該……是吧?”唐芯說得不太肯定,“反正寶寶這兒,”筷子隔空指了指腦袋,“是這麼告訴我的。”
寶寶?這是什麼自稱?
唐芙有些愣神,卻又聽她念念有詞道:“吃多了,會導致人視力下降,長期服用,嚴重的,有可能會失明。”
失明?
唐芙自小到大,第一次聽到這樣的事兒,有些不相信:“哪有這麼嚴重?”
她啊,不知上哪兒聽的這些歪門邪說。
“真的!”唐芯蹭地擡起頭,一口吞下餃子,信誓旦旦道,“寶寶不會騙人,雖然寶寶也不知道爲什麼,”她癟癟嘴,“但寶寶聞到蜂蜜的味道,腦袋裡就跳出這些話了。”
唐芙怔怔看着她坦蕩蕩的眼神:“芯兒,你……”
她的表現怎會如此異常?不論是語氣,或是言語,皆像是心智不全的幼童。
“你在和王妃說什麼?”攆走了殿外的繡娘,宮女折返回來,便看見唐芙立在圓桌邊上,和唐芯交談,當即戒備地將她撞開,狠狠瞪了她一眼,壓低聲音警告道,“莫要忘了主子的吩咐。”
萬一說漏了嘴,讓王妃記起什麼,誰擔得起這個責任?
唐芙神色一暗,不自覺垂下頭:“是。”
唐芯吃得半飽,揉揉肚子,雙眼愜意地彎成兩道新月:“今天的菜,比前幾天的好吃多了。”
每一樣都饞得她恨不得咬斷舌頭。
宮女嘴角一抽,以一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鬱悶表情看着她。
普天之下,能品嚐到王爺的廚藝的,只她一人,可她倒好,竟然還嫌棄上了。
“味道鮮美,火候極佳,這纔是大廚應該有的水平嘛。”唐芯復又評價道。
“聽您這麼說,倒像是會下廚的。”唐芙忍不住接話,印象裡,她從未見過妹妹這般可愛的一面,不由得輕鬆起來。
“寶寶當然會!寶寶的廚藝,絕對是槓槓的。”唐芯激動地跳起來,大聲反駁道,然後,腦袋一歪,“阿咧,寶寶會下廚?”
她有學過嗎?
唐芯皺起眉毛,怎麼也找不到有學過廚藝的記憶。
“王妃在受驚前,的確會做些小菜。”宮女順着她的話說,以免她繼續深想,轉移話題道,“待王妃他日治好了這怪病,可不就能爲王爺做上一頓好吃的了?”
“纔不要。”她做的飯菜只有……
思緒猛地斷裂,只有什麼?
唐芯滿臉困惑,拳頭用力在腦門上一敲。
“芯兒!”唐芙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驚住,慌忙上前握住她自虐的手臂。
絲絲鮮血浸溼了紗布,從內層滲透出來,一片血紅。
整個鳳闕宮當即行動起來,宮女們趕緊拿出藥香,取來剪子,爲她重新包紮傷口。
“怎麼會弄成這樣?”看着紗布底下,正在滲血的可怕
傷痕,唐芙不自禁心疼地紅了眼睛。
“你別哭啊。”唐芯傻乎乎幫她擦掉眼淚,嘿嘿地笑了笑,“一點也不疼,真的!”
“讓開。”宮女不滿地擠開唐芙,蹲在唐芯身前,幫她處理傷勢。
唐芯吐了吐舌頭,俏皮地衝唐芙眨眼睛。
那蠢萌的樣子,讓唐芙破涕爲笑,心裡說不出的甜。
打小,她就想妹妹能親近自己,可惜,她做得不夠好,總是不知爲何惹妹妹不快,不想,這幼年的心願,如今卻是完成了。
一抹淺笑緩緩揚起,忽地,又僵在了脣邊。
她像是突然間記起了什麼,眸中閃爍的笑意似滅掉的燭光,迴歸於黑暗。
怪不得啊,在涼水最後的那段日子裡,那人每每出現,總會給她帶來幾份菜譜,命令她學着做菜。
原來竟是因爲芯兒會嗎?
“你在傷心嗎?”唐芯不知何時蹭到她身前,腰身彎曲着,從下望着她低垂的臉。
唐芙驀然回過神來,笑道:“奴婢只是見着王妃受傷,有些心疼王妃。”
“都說寶寶不痛的,幹嘛不信我?”唐芯似是對她的不信任感到不爽,一轉頭,“寶寶要去散步了。”
唐芙無奈地搖了搖頭,尾隨在宮女身後,行出鳳闕宮。
路上但凡是遇見的下人,皆在看到唐芯的那一刻,臉色驟變,活像在青天白日看到了從墳墓裡鑽出來的厲鬼,一個個臉色慘白,利落地跪在地上,磕磕絆絆地請安。
昨夜,在皇宮外發生的種種,早就在宮內炸開鍋,如今,宮中諸人皆是繃緊了神經,提心吊膽着,唯恐說錯一句,做錯一件事,步了那些無辜百姓的後塵。
唐芯氣呼呼鼓着腮幫,腳下步伐如風,一副‘我很生氣,誰也別來惹我’的樣子,甩手往前疾走。
“王爺!冤枉啊!”
一聲淒厲的高呼,從正前方飄來。
唐芯腳步一頓:“聲音好像是那邊傳來的。”
有熱鬧可以看!
被遇到的宮人弄得十分鬱悶的心情,當即變好,興沖沖想過去瞧瞧。
“我的兒連個字也不認得,更不會妄論王妃的是非,在背後侮辱王妃清譽,求王爺明察,還我兒一個公道。”
哀嚎聲更大了些,聲音很吵雜,其中還參雜着幾聲怒斥,以及女人的驚呼。
唐芯橫衝過一片翠竹林,便看見一條寬敞的石路,在石路前方則是楚宮巍峨莊嚴的宮門,一羣手持刀劍的禁軍將宮門堵得嚴嚴實實的,而聲音,就是從人牆外飄進來的,透過縫隙,隱約還能看見好多跪在地上的身影。
“他們在哭神馬?”唐芯一臉茫然,只是聽着這些聲嘶力竭的哭喊,心裡有些脹脹的,很難受。
唐芙入宮不久,又與鳳闕宮的婢女不親近,亦是不明就裡。
宮女繃着臉,上前擋住唐芯,說:“這些人都是刁民,王妃,咱們去別處吧,莫要讓她們污了您的耳朵。”
“可是,她們哭得好傷心。”唐芯納悶道。
“那是因爲她們罪有應得。”一道清冽的聲線,幽幽從後方刮來,似冰雪一般冷漠而無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