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鮮少有人踏足的冷宮迎來了春天,門庭若市,以太后爲首的后妃齊聚在唐芯的臥房裡,鐘太醫神色凝重地坐於牀沿,替唐芯診脈。
“皇上呢?”太后朝門外睨了眼,卻未曾看見天子的身影,“出了這麼大的事,他豈能不來?李嬤嬤,你即刻去一趟乾清宮,將此處的事一五一十告訴皇上。”
“是。”嬤嬤躬身領命,正要出門,便見院中的侍衛恭敬跪地,人羣中央讓出了一條通道。
帝王着一席墨黑錦緞,緩步從門口走來。
“皇上。”齊妃驚訝的喚道,當即迎上前去,“太后方纔還說要差人去請您呢,沒想到,您這麼快就來了。”
“嗯。”沈濯日漠然應了一聲,繞過她徑直往屋內走。
當瞥見賢妃也在此之時,黑眉一擰:“你有孕在身,不可操勞,送賢妃回宮。”
“是啊,”緊隨進門的齊妃頗爲認同的點頭,“姐姐,這兒有皇上和太后主持,您就先回去吧,若有什麼消息,妹妹定會派人前去告訴你。”
“蓉妃妹妹一直沒醒來,臣妾心裡邊總是七上八下的。”賢妃搖搖頭,不肯回去,“臣妾總得看着她安然,才能放心。”
“姐姐!”齊妃不滿的皺起眉頭,在她看來,這唐芙最好就此一命嗚呼,省得礙眼。
“請皇上恩准臣妾留下。”貝齒輕咬着脣瓣,賢妃期盼地看着天子。
“你有心了。”沈濯日淡淡的誇讚道,眸色深幽,瞧不出半分波動。
“都是自家姐妹,理應彼此掛念。”賢妃善解人意的說着,臉頰飄上兩團紅暈。
沈濯日不置可否,黑眸在房中一掃,落在牀尾不住掉淚的小春身上。
“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平靜無波的語調,含着一股無形的威嚴氣勢。
小春背脊發寒,擔憂地看着至今昏迷不醒的主子,哽咽道:“奴婢也不曉得,奴婢早早就睡下了,可沒一會兒,就聽到主子呼救,等奴婢跑到院子,主子她就……她就……”
想到唐芯被解救下來時,渾身是血的模樣,小春心裡難受得要命。
咚地跪在地上:“皇上,您一定要救救主子,主子她不能有事啊。”
寬袖下,雙拳徒然握緊,深不見底的寒眸裡掠過一道怒意。
“能救她的,只有太醫,你求錯人了。”齊妃倨傲的開口,盯着小春的眼神滿是奚落與嘲弄,“再說,你家主子還沒死,你就哭哭啼啼的,真是晦氣!”
哭聲一頓,小春慌忙捂住嘴,深怕自個兒再哭,就把主子的命數哭斷了。
“冷宮裡住的多是先帝的棄妃,這好好的,怎會有刺客闖入?”太后不解的問道,“皇帝,這事恐怕另有玄機。”
言下之意是在暗指,刺客是衝着唐芯來的。
寡淡的脣線微微抿緊,沉聲道:“此事朕會命人徹查。”
“說不定是唐芙以往壞事做盡,得罪了什麼人,現在啊,人家跑來報仇呢。”齊妃陰陽怪氣的說道。
這話出口,太后下意識蹙眉,這個陌
兒,真真是口無遮攔。
沈濯日冷冷地斜睨着她。
太過銳利的視線,讓齊妃不自覺瑟縮一下:“臣妾只是猜測……”
“刺客的來歷及目的,待唐芙醒來後,朕自會查明,誰人膽敢散播謠言,擾亂後宮,朕絕不姑息。”話帶着森森冷意。
齊妃不甘心地瞪了眼牀榻,屈膝道:“臣妾省得了。”
沈濯日沒在冷宮久呆,在太醫問診後,得知唐芯僅是受了皮外傷,受驚過度方纔會昏迷,便移駕前往乾清宮,着手徹查此案。
“她還真好命啊,這樣都能逃過一劫。”齊妃初一踏出院子,就忍不住抱怨道,“果真是個禍害!”
“妹妹。”賢妃不贊同地握住她的手指,“這些話你當着我的面說,也就罷了,可千萬別讓旁人聽見。”
“哼,本宮說的實話,怕什麼?”嘴上雖這樣說着,但她終究沒再多言。
一大幫人浩浩蕩蕩撤出冷宮,今夜當值的禁軍被天子召去御前問話,留守的是另一批護衛。
夜色漸沉,兩道黑影掠過長空,悄無聲息地潛入冷宮。
守在牀邊的小春忽然後頸一疼,整個人軟綿綿倒了下去。
沈濯香幫了把手,將人放到旁側的椅子上,轉頭一看,頓時樂了,輕手輕腳走出門去,在外替沈濯日守門。
屋內靜悄悄的,燭光折射在天子精緻冷峻的面龐上,那雙古井無波的瞳眸此時泛着淡淡的光華,貪婪而又憐惜的凝望着牀上,面白如紙的女人。
手指緩慢撫過她的每一處輪廓,指尖帶着輕微的顫抖。
“唔”,一聲吃痛的悶哼溢出脣齒。
沈濯日心頭大驚,倉皇間握住她的左臂,觸感極其古怪,有些粘稠。
垂目一看,那紅得發黑的液體正一點點滲透衣衫,刺進他的心窩。
不是說並無大礙嗎?怎會這樣?
一股戾氣浮上眉宇,當即捲起衣袖,雪白的藕臂上邊纏着一圈圈紗帶,帶子已被鮮血浸溼,臂膀正無意識發抖。
“香王。”
聽到屋內急切的傳喚,沈濯香推門而入。
“去,把鄭曦之帶來!”沈濯日孤立在牀邊,氣息絮亂,面色冷沉至極。
沈濯香匆匆看了看傷口,慌忙前去太醫院抓人。
“朕決不允許你的有事。”沈濯日沉聲說道,眸中掀起滔天痛色。
又一次……
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依舊沒能護好她!
胸口劇烈起伏,駭人的氣息如狂風席捲整間臥房。
約莫半刻鐘的功夫,沈濯香拽着鄭曦之翻牆躍進院中。
“皇兄,人到了。”他低聲說道,邪肆的眼眸裡泛起絲絲憂色。
沈濯日繃着臉讓開身子,沉默地站在邊上,看似平靜,可越是這樣,沈濯香心裡愈發不安。
“太醫先前診治過,傷勢並不嚴重,也許是皇嫂翻了個身,不小心撕裂了傷口……”面對天子沉沉的目光,安慰的話已然說不下去,長嘆一聲,“皇嫂她是有福的,定能平安,鄭太醫也在
這裡,即便有什麼差錯,也能及時替皇嫂救治,你就放心吧。”
“是朕大意了。”沈濯日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話,彷彿在壓抑着什麼,沉痛的眼眸越過沈濯香緊緊盯着榻中人,“如果朕今夜沒來……”
他幾乎不敢想象會有怎樣的後果出現。
原以爲遠離她,冷落她,便可讓潛伏在暗中之人,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不會將她牽連進鬥爭的漩渦裡,可現實卻給他狠狠一巴掌,扇碎了他的天真與妄想。
爲了不引起猜疑,一次次漠視她,排斥她,到頭來,她卻奄奄一息的躺在這裡!
若今夜不是他放心不下,衝動的想要來見她一面,她會如何?
雙目頹然閉緊,心痛得仿似刀絞。
“皇上,”鄭曦之手持一根銀針,稟報道,“您請看,此針已經變黑,由此可見,娘娘有毒在身,而這些黑血想必也是毒藥所引起的。”
方纔他以銀針刺肉試毒,沒想到結果竟真是中毒!
“中毒……”沈濯日驀地睜開眼眸,冷冷盯着那根從針尖開始泛黑的銀針,嘴角一勾,怒極反笑:“好!好得很!”
這是想要了她的命啊!
“皇兄,”沈濯香一把擒住他的臂膀,“先給皇嫂解毒要緊。”
聞言,沈濯日即將失控的理智勉強恢復一分:“能解嗎?”
“此毒並非見血封喉,且是從傷口滲入五臟,之前太醫未能診斷出來,應是毒性尚未發作,微臣猜測,此毒發作的過程十分緩慢,只要給微臣一點時間,微臣定能保全娘娘的性命。”鄭曦之鄭重其事的說道。
“好,”沈濯日心頭懸着的大石放下一半,“不論你用何辦法,朕只要她好起來。”
“微臣遵旨。”鄭曦之當即拱手,“微臣能否看一看刺傷娘娘的兵器?”
“修慈。”隨着沈濯日一聲令下,原本放置在乾清宮的長劍,被修慈取來,遞交到鄭曦之手中。
小心查驗過劍刃上的粉末,鄭曦之心裡已有幾分猜測:“娘娘中的是千麟玉,此毒藥性霸道,可鑽進傷口入侵肝臟,毒發後若不及時救治,三日後,中毒者便會窒息而亡,且死後不會有中毒的症狀出現,就像死在美夢之中。”
“千麟玉?”沈濯香驟然變了臉色,這不是血衛慣用的毒藥嗎?
驚疑不定的目光下意識朝天子看去,沈濯日面黑如墨,寒凜的眸子裡閃爍着片片殺機。
沈濯香心尖咯噔一下,暗叫不好。
沒等他出聲,便聽天子冷怒的聲線在屋中響起:“擎王與商賈勾結,殘殺我軍將士,私造兵器,圖謀不軌,今禍害后妃,罪無可恕!即刻打入天牢,聽候處置!”
此話一出,滿堂死寂。
鄭曦之溫和的眉眼間,飛快掠過一絲異色,須臾,又歸爲平靜。
修慈遲疑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皇兄不可。”沈濯香沉了臉,向鄭曦之遞了個眼色,待人識趣的退出去後,才正色道,“臣弟知道您眼下有多生氣,但若爲這一時衝動壞了全盤計劃,得不償失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