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洞的牢房裡,時刻充斥着一股刺鼻的味道,那是血跡乾涸後,常年未清理的氣味,其中還混雜了犯人們身上散發的餿味,對唐芯而言,宛如身處地獄,一刻也不能忍。
“隨便來個人,我不出去,就想要點兒薰香,沒有薰香,蚊香也行,再不然,給我只香囊湊合湊合啊。”她沒精打采的靠着牢門,小手輕輕拍擊鐵欄,試圖吸引獄頭的注意。
‘蹬蹬蹬’
凌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來人約莫有三人,手裡提着的油燈驅散了通道里了黑暗,光影投落在暗沉的牆壁上,斑駁的影子,好似張牙舞爪的兇獸,分外陰森。
唐芯蹭地站了起來,激動地朝外嚷嚷:“這兒呢!”
“死到臨頭還敢在這兒叫喚?”穿着灰色官服的獄頭冷冷瞪着她,將牢門打開,身後的二人立馬走了進來。
毫無慈悲心的踹了羅偉一腳。
“你們幹嘛?不懂尊老愛幼嗎?”唐芯笑臉一收,果斷護在老人身前,梗着脖子,說,“別說我們還不是犯人,就算是重刑犯,也是有人權的!誰許你們隨便對犯人動手動腳?”
丫!等她出去了,絕對要寫封信送去京城,讓冷麪神好好整治整治各地的官員。
氣上心頭的某女全然忘了,自個兒擅自出逃的身份,虎着臉,擋住獄頭,氣勢勃勃,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威武架勢。
“滾開。”獄頭伸手一推。
“說話就說話,做什麼動手動腳?”唐芯以右腳爲軸,靈巧地躲開了他的‘攻擊’。
“喲,還是個練家子啊。”站在牢房外的獄頭,陰陽怪氣的開口,彎身鑽進門裡。
“……”完蛋了!一滴冷汗悄然落下,數數對方的人數,唐芯特識相的立正站好,措手賠笑:“誤會,誤會,我以前是種地的,常和村裡的夥伴打打鬧鬧,這不形成了本能反應嗎?”
羅偉嘴角微抖,他不是打小在宮裡長大麼?哪來的村?
“哼,算你識趣。”獄頭略感滿意,下巴一擡,兩名同伴一人負責一人,準備將兩人帶出去。
艾瑪,終於要開審了?
唐芯精神抖擻的踏出牢門,剛想往走道進口處走,後領卻被一人拽住。
“大人,咱們不是要出去麼?”她強忍住心頭不安的感覺,強顏歡笑道。
“往這邊。”獄頭指向走道的另一側。
唐芯更加緊張起來:“那是哪兒啊?”
沒有人回答她的問題,那名引路的獄頭似乎是在防備着什麼,竟走到她的左側,和另一人一起,一左一右將她夾在中間。
現在逃來得及嗎?
唐芯往後瞧了一眼,羅偉就跟在她後邊,要想在三個男人的監視下,帶着他走,不是沒有可能。
“啊!你是誰!”
一聲猝不及防的驚呼,讓三個獄頭嚇了一大跳,下意識順着她指的方向望去。
就是現在!
唐芯掄起拳頭,照着左側的男人腹部砸去,同時間,擡腳後踹,打出一片空間,調頭就跑。
“快走!”
早已被這變故驚呆的羅偉,只能踉踉蹌蹌地跟上她。
跑過這條昏暗的走道,唐芯剛想加速,兩把交疊成十字形的長刀迎頭劈下。
雙腿倏地剎住車,明亮的大眼睛吃驚地瞪大。
視野裡,緩緩飄落下幾縷斬斷的秀髮。
要是再往前一步,她就該被劈成兩半了!
握着羅偉手腕的小手漸漸鬆開,舉過頭頂:“哈哈,我剛纔有
點兒腿麻,所以在這兒跑圈。”
‘砰’
慘遭五花大綁的二人,被扔進了走道盡頭的黑屋。
房門開了又關,整個空間沒有一點光亮。
“喂!你們把我們關在這兒做什麼?開門!我要出去!”唐芯扯着嗓子乾嚎,不停用身體撞擊鐵門。
整整嚎了半個時辰,外邊兒半點動靜也沒有,安靜得讓人不安。
“嗚嗚!”爲嘛是她啊!她不要在這兒待着!
小獸般的低泣聲徘徊在屋子裡。
老人無聲拍了拍她的肩膀,是他拖累了這小子,那天若沒有聘用他,至少他此刻仍是平安自由的。
兩人在黑屋裡足足關了一宿,沒吃的沒喝的,又沒光線,莫不是渾渾噩噩,幾近恍惚。
當鐵門再度開啓,期盼已久的光暈刺疼了唐芯的眼睛。
眨眨眼,直到習慣了強光,才靠着牆壁慢吞吞站起來。
佈滿血絲的眼睛緊緊盯着門外的獄頭,嗓音沙啞,帶着無法掩飾的急切:“茅廁呢!我要茅廁!”
一個時辰後,公堂背面的茅房裡,一個被麻繩捆綁住雙手雙腳,動作僵硬,蓬頭垢面的少年以將士跳的姿勢,撞門出來。
“就你事多,要不是看在你……”獄頭沒把餘下的話說完,但那眼神,不耐中又透着幾分同情。
“呵呵。”唐芯扯了扯嘴角,笑比哭還難看。
“走。”獄頭打了個機靈,推着她往公堂走。
一路跳進大堂,身披九品官服,頭戴官帽的知府,正坐在上首,與左側的師爺交頭接耳的說着悄悄話。
而公堂外則是外院,外院連接着衙門的大門,在大門口聚集了不少百姓。
一刻鐘前,衙門派人在街頭巷尾擊鑼,召集百姓來此聽審。
唐芯古怪的跳姿,引來了一陣竊笑。
她甩了甩暈乎乎的腦袋,身後一股外力襲來,整個人咚地跪了下去。
“要犯羅偉、唐二、秦希。”驚堂木啪地一拍,知府中氣十足的聲音劈頭砸下。
“草民在。”老頭和小希同時叩首。
知府氣惱地瞪了眼唐芯這個刺頭:“唐二!”
“……”好暈。
“唐二!”音量再度提升,佈滿了火氣。
羅偉用餘光瞥見身邊人神遊天外的表情,心頭一慌,急忙拽了她一下。
“咚”,下巴重重磕在地板上,尖銳的疼總算喚回了一絲清明。
“哈哈哈。”院外一陣鬨堂大笑,誰曾見過開堂之時,有人五體投地膜拜官老爺的?
知府氣得臉色發黑,瞪着唐芯的眼神仿似要吃人一樣。
唐芯眼淚汪汪的直起身體,媽蛋!她的嘴絕對破了!
“哼,”知府不想再理會她,朗聲道,“你三人,可認識此物?”
一名衙差捧着蓋上白布的托盤進入公堂,當着三人的面將布帛掀開,裡邊藏着的是一隻裝有水煮魚的瓷碗。
“草民認得。”羅偉如實回答。
“那你說說,這東西是打哪來的?”知府的心情由陰轉晴,笑眯眯地問道,但那笑容怎麼看怎麼奸詐。
羅偉本能地看向唐芯,欲言又止。
“唐二,你說。”知府將皮球踢了過來,末了,又警告道,“倘若你有半句謊言,本官定饒不了你。”
唐芯迷迷糊糊瞅了瞅盤中物,不太清醒的腦子緩慢運轉,半響後,才說:“是我做的吃的。”
“本官再問你,此物除你之外,在送上桌
前,有無旁人經手?”
“應該沒有。”唐芯一板一眼的答道。
“好!”驚堂木再次落下,聲響很是刺耳,“來人啊,讓她畫押!”
“畫什麼押?”喂喂,這發展和她想的有點不一樣啊。
“你親口在本官面前承認,此物只你一人經手,那麼,死者的所中的劇毒,便是由你所下,而羅偉,他身爲你的僱主,沒有他的指令,你豈敢自作主張?你二人分明是一丘之貉!”知府厲聲說道。
“等等,等等!”唐芯努力吸收着他傳遞的消息,神色有些呆愣,“你是說,昨天那人他死了?”
“屍體就在驛站,怎會有假?你莫要在此顧左右而言他,按我朝律法,你二人犯下殺人罪,應即刻收監,三日後問斬!本官念在爾等是初犯,願網開一面,臨死前,你二人可寫家書,送與親人,簽字畫押吧。”說完,知府向師爺遞了個眼色。
後者抖了抖手裡的兩份供詞,朝唐芯走來。
“不是我,我沒下毒!誰說那人是中毒的死的?站出來!”她保證不打死他!唐芯激動地跳了起來。
“仵作親自所驗,容不得你狡辯。”知府壓根不爲所動。
見狀,唐芯膝蓋一軟,直挺挺跪了下去,流淚滿面的說:“大人,我冤枉,我比那竇娥還冤啊!您說說,我和那人沒仇沒怨,我幹嘛要下毒毒害他?我家老闆更是等了好些年,終於把生意做得紅紅火火,這時候下毒,不是自掘墳墓嗎?大人,青天大人,您明鑑啊!”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要多真切有多真切,倒是讓聽審的百姓有些動搖。
“他說得好像很有道理。”
“對啊,無仇無怨的,他們哪來的動機?”
“話說回來,竇娥是個什麼東西?”
……
“本官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來人,傳證人。”知府冷冷地笑了,好似勝券在握一般。
證人?
哭聲戛然一止,唐芯扭頭望向身後。
由兩名衙差護送而來的老人,身材稍顯佝僂,留着兩撇八字鬍,腳下卻十分穩健,來到公堂,略一施禮,便將自己的證詞說了出來:“草民乃是回春堂的大夫,亦是檢驗菜品之人,經草民檢驗,此菜裡,有一種名爲罌粟籽殼的毒藥,此藥雖可入藥,但若長期服食,會使人成癮,而菜餚裡不僅有此種毒藥,更甚參合有罌粟籽,分量極重,尋常人只需吃下幾口,便會渾身痙攣,此案中的死者,是草民昔日的病人,其體虛多病,以至在服食菜餚後,當場身亡。”
罌粟?
唐芯刷地白了臉:“不可能!”
她做的東西里,不會出現這樣的毒物!
“草民行醫多年,斷不敢信口胡說。”老人神情嚴肅的說道。
“我不信,”冷靜!她得冷靜!“把東西給我。”
衙差看了知府一眼,得到他的默許後,纔將那盆水煮魚送到唐芯面前。
低頭嗅了嗅,菜雖然冷了,但香味仍有殘留,除去辣味、鮮味,裡邊的的確確有一種熟悉的味道。
曾在某店裡吃過一次加有罌粟殼火鍋的唐芯,幾乎是一瞬間就認出來了。
秀眉攏如山包,擡起肩膀,拂去臉上的淚痕,定眼凝望知府,鏗鏘有力的說:“你們有權懷疑我下毒殺人,但我以廚師的尊嚴保證,此事非我所爲,我寧死,也絕不會做出玷污食物的事!”
滿堂鴉雀無聲,衆人瞠目結舌地看着堂上,身軀嬌小瘦弱,可背脊卻筆挺如鬆的少年,既驚,又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