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44-求情

陸子衿等來了蕭正奇的“禮物”,

當陸府的管家將一個四四方方的木盒子交於給她時,陸子衿心領神會,知道這盒子出自蕭正奇之手。

只看它精巧細緻的勾紋中, 嵌滿風沙吹曬的痕跡。只有久居沙場纔會有這樣如此粗糙的痕跡, 看來這蕭正奇也曾對它如視珍寶, 將它日日攜帶在側。

陸子衿走到無人的房中, 小心翼翼地拆開了盒子上的紅綢帶。“吱呀”一聲, 盒子被打開,裡頭躺着的,竟是一支沾滿泥漿血水的箭矢。

一支箭。

蕭正奇爲何要送一支箭?

陸子衿細細撫摸着那支箭矢, 眼中充滿迷惑。只是由不得她細細思量,門外霍然響起一陣腳步聲。陸子衿擡眸一眺, 見周楚楚正一臉蒼白地喘着粗氣。

“你這是怎麼了?怎麼臉色這樣難看?”

陸子衿摸了摸周楚楚的額頭, 竟觸到一片滾燙。

“想必受了些風寒, 不打緊,不打緊……”

周楚楚擺了擺手, 忽而一笑,拉起陸子衿的手說:“我進宮懇求女帝從輕發落陸子卿,她避之不見。所幸我在宮門口遇到了商小玉,就是那個得寵的面首。他答應幫我,幫我遊說趙自清, 雖然不敢保證有十足的把握, 可如今, 你我也只能竭力一試了。”

“那我們需要做什麼呢?”陸子衿聽出了周楚楚話裡的意思, 這世上沒有從天而降的恩賜, 商小玉答應幫周楚楚,那必得要周楚楚拿些什麼東西去換。

周楚楚又豈會不知陸子衿明白自己, 只是,商小玉想要的是唐婉,而立夏祭祀大典在即,唐婉作爲水神貢女,經辦的人,只有周楚楚才攀得上一絲關係。

薛海。

周楚楚在心裡唸了遍他的名字,是薛海,不是伯逸。

她幽幽抿了口陸子衿端來的茶,悵然若失地看着茶麪上漂浮的殘葉。

爲着陸子卿,她得再去求一求薛海。

…………………………

“你說的都是真的?”女帝放下未看完的摺子,冷眼瞅着跪在殿中的薛海。

薛海見女帝看着自己,亦不敢胡亂動彈,只得屏氣斂神,由她這樣盯着。

默了片刻,薛海道:“千真萬確,如今那陸子卿就在禁軍府的詔獄裡。”

“難怪周楚楚一大早進宮求見朕,原來是爲了陸子卿。”女帝皺了皺眉,說:“他們感情這麼好,你心裡一定不好受吧。”

“前塵往事,該心痛的,都已經心痛過了。”

薛海字字鏗鏘,不敢有半分動搖。

“看來流放磁州這些日子,你倒是長進不少。樂清說得沒錯,果然世家人還是要吃些苦,要不然一個個嬌養着,犯了錯都不知道該如何彌補。”

“陛下所言極是。”薛海拜了一拜,懇切道:“所以臣此次請見陛下,確是爲着彌補來的。”

“彌補?你要如何彌補?彌補誰?”

“微臣請求陛下無罪釋放陸子卿。”薛海低下頭去。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女帝拾起案上的茶盞,微微飲了口,說:“論私,陸子卿與你稱得上一聲情敵,何況他還殺了你的新歡,論公,他畢竟是殺過人的,今天若是就這樣放了陸子卿,那我大梁律法豈不是等同於兒戲?”

“陛下聖明!”薛海面色平靜,似乎早就猜到了女帝會這麼說。他挺起身,平視着座上光芒萬丈的女帝,釋然道:“過往之事不可追,從前是我太過糊塗,辜負了周楚楚,磁州一行,臣已放下執念,與其爭鬥撕咬,何不成全了她與陸家公子的金玉良緣,微臣所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齊王,我真是小看你了。”女帝“啪”一聲將茶盞摔回到案上,氣勢洶洶道:“容朕考慮考慮。”

“陛下,不必考慮了!”

兩人正彼此沉默着,殿外傳來一陣清喝。薛海回首看去,只見趙自清提步而來。溺於喪女之痛的他老了不少,按理說,他這個年紀,正是安享天倫的時候,現在卻還要爲女平反,任誰看了,都難免心生惻隱。

趙自清道:“老臣參見陛下,參見齊王。”

“你起來吧。”女帝掃了眼趙自清,說:“你難道也贊成齊王的意思?”

“正是。”趙自清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顫顫巍巍道:“跪於殿前這些天,老臣思前想後,決意放下這段恨意。一切誠然如齊王殿下所言,過往之事不可追,即便我懇求陛下殺了陸子卿,也換不回我女兒的性命。”

“況且,老臣近日得見陸文山,爲了他的兒子,陸文山亦是奔波不斷。爲人父,自然難捨其情。我已經失去了我的女兒,又何必將這苦楚強加於他人?”

“那可真是奇了怪了。”女帝冷冷一笑,“趙自清,陸子卿可是殺害你女兒的罪人,陸文山說到底也是教子不善。你可知,你現在同情他們,便是視大梁律法爲玩物!”

“老臣不敢!”

趙自清忙跪下身去。

“你們都別說了,陸子卿的事,容朕再想想。”女帝頗不耐煩揮了揮手,示意二人退下,“當務之急是立夏祭祀大典,齊王,你可別給我出什麼差子。”

…………………………

詔獄裡昏不見光,陸子卿看不到一絲太陽。但他知道現在外面恰是豔陽高照的天氣,只不過,再好的晴天也與他無關。

陸子卿抹了把臉,探頭向牢外張望着。外頭有差役正在吃酒,鬨笑聲此起彼伏。

他看着那些人桌子上五顏六色的菜品,肚子咕咕叫了起來。可惜犯人的吃食只有見到的蘿蔔青菜,陸子卿是怎麼也咽不下嘴的。

他將自己的飯菜扔到一邊,自個兒爬回到草蓆上側躺着發呆。正想着周楚楚上次送來的烤鴨腿,牢獄外突然傳來一陣敲地聲。

陸子卿懶懶地看了眼門口,原是日常送飯的衙役。他將那紙包甩手塞進陸子卿的牢號,話也沒說就走了。

陸子卿忙不迭撿起那紙包,隔着厚厚的油紙,他都能聞到撲鼻而來的香氣。

是烤鴨腿!烤鴨腿!

陸子卿狠狠咬了上次,有油水飛濺出來,他也絲毫顧不上擦。

原來周楚楚還記得他,神仙姐姐還記得自己,阿嬰還記得自己!

自從上次周楚楚送完烤鴨腿之後,陸子卿還以爲再也無福消受這烤鴨腿了。卻不曾想,她還記得,她未曾忘記。

陸子卿一邊大口大口咬着,一邊忍不住泛紅了眼睛。

又要哭了嗎?

不,不能哭。

陸子卿咬牙撕下一塊熟肉,奮力咀嚼着,並且將那快要落下的眼淚擠回到眼眶裡去。

從前自己總愛哭,哭,哭,一遇到任何事就想哭,可現在,陸子卿不想再哭了,他想用抹眼淚的精力,去做更有意義的事。

比如,保護周楚楚。

手裡的烤鴨腿餘溫未盡,陸子卿一絲不剩地吃完了它。意猶未盡處,他還一一將十個手指都舔舐了一遍,直到指甲縫裡的油水都被啃乾淨了,他才戀戀不捨地將那骨架放回到油紙上。

也是在那一瞬間,陸子卿猛然瞥見油紙包上的小字。適才只顧着吃,竟沒留意紙上還留着字,陸子卿趕緊將手擦拭乾淨,小心翼翼地將紙鋪平放好。

只見那四四方方的小紙上,用草墨潦草寫着四個小字,萬事珍重。

看到這裡,陸子卿纔想起這四個字是當初他獨自離開周府時留給周楚楚的。

那時的自己只想替她頂下這潑天禍事,他有太多話想對周楚楚說,可一句也說不出口。最後萬語千言盡數凝聚在這一句“萬事珍重”中,而現在,周楚楚也將那萬語千言化作同樣的一句話送回給自己。

這是他們才能懂的密語,一種微妙、隱晦的默契。

陸子卿將那四字放上胸口,旋而一笑。

山高路遠,海角天涯。

周楚楚,你我定有重逢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