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三皇子大婚,郭榮裡裡外外都要操辦,今天又在宮裡陪了一天,被趙明廷拉到屯營軍府,整個人已經非常的困頓疲倦,思維也是怠倦,遠沒有平時的敏銳,也不清楚趙明廷到底爲什麼,突然就煞有其事拉他趕來闖營。
前前後後翻看案牘小半個時辰,也沒有看出什麼破綻來,郭榮眼皮子直打架,李知誥特體貼的詢問,是不是先在軍府公所這邊歇下,等明日請長史沈漾過來,再談軍務?
郭榮哪裡可能想在這裡宿夜?
他見趙明廷也沒有看出什麼破綻,便說明日侯府還要事情他出面辦理,想着要連夜出屯營回城。
趙明廷眼裡疑色猶重,心想昨日偷聽到他與王文謙談話的乞丐,明顯是三皇子那邊的奸細,隨後桃塢集屯營軍府就驟然加強外圍的警戒,令職方司的密間怎麼都無法潛入,這說明王文謙的提醒,並非無中生有想要轉移他們對楚州的關注,只是郭榮話都說出口了,他作爲受邀之客,也沒有繼續拖延滯留的藉口。
趙明廷最終還是不情不願的帶着人馬,與郭榮一起馳出屯營。
看着身後吊橋緩緩收起,趙明廷回頭見李知誥、韓謙等人猶站在轅門箭樓之上,而他的手下,正晦氣無比的將污髒油布袍脫下來扔到一旁。
“走吧,趙大人。”郭榮見趙明廷還在猶豫,打着哈欠,催促道。
“不對,我們必須進屯寨才能看到實情,”趙明廷突然間閃過一念,想明白破綻在哪裡,跟郭榮說道,“沈漾整日出入屯營,都無異樣,而昨天到侯府飲宴,你可看見李知誥他們有半分的緊張跟不安?”
聽趙明廷這麼說,郭榮也猛然驚醒過來,暗感要是屯營這邊,要如剛纔那般如臨大防,那昨日就不應該讓所有經常出入屯營的人輕易進入侯府飲宴纔對。
李知誥剛纔諸多裝腔作勢,實是利用他們對疫病的畏懼,牽着他們的鼻子走?
“李虞候……”看到李知誥、韓謙他們要下轅樓,郭榮忙出聲喊道,要他們將吊橋放下來。
“這深更半夜,郭大人出了屯營轅門又要進來,怕不是來消遣我們的?”李知誥黑着臉,沉聲問道。
“李虞候,你將營門打開,某家要進屯寨一看。”郭榮說道。
“爲什麼,憑什麼?”李知誥既然已經將郭榮、趙明廷等人送了出去,哪裡可能再打開轅門放下吊橋讓他們進來,冷冷的說道,“郭大人你是有監視刑賞、奏察違謬之權,沒名沒目,深更半夜宵禁之時便來闖營,知誥也耐住心頭的厭煩陪你們折騰到這時,但郭大人猶不知足,還要如此戲弄知誥及諸多將士,恕知誥再難從命。倘若知誥有什麼罪責,請郭大人明日知會殿下勘罪,或奏稟陛下,知誥也一力承擔;今天已經不早了,請郭大人回城。”
天佑帝爲防止將臣擅權,給各軍監軍使監奏之權,甚至還能直接掌握部分兵馬,但郭榮在宵禁之時出營之後又想再進,李知誥公然拒絕,這事鬧到天佑帝跟前,也會變成扯不清的官司。
看到李知誥、韓謙等人毫無顧忌的離開轅樓,郭榮也是尷尬的朝趙明廷看去,問道:“田大人那邊能否再拖延一天,我明日脫開身,找沈漾再入屯營?”
“陛下那邊已經催問過一回,除非斷然封駁回去,田大人那邊不想再拖延備受喝斥。”趙明廷蹙着眉頭說道。
門下省兩位侍中,都是德高望重,卻又只想做太平官的兩人,除了下絕大的決心,要不然不要指望他們會忤逆天佑帝的旨意。
郭榮壓低聲音說道:“目前看來,桃塢集是有蹊蹺,但到底存在什麼狀況都沒有搞清楚,或許不合適將事情驚動太大?”
在郭榮看來,陛下早就對安寧宮已經心存不滿,使三皇子接掌龍雀軍並收編染饑民,也是陛下力排衆異促成,他們此時再怎麼樣,也不能讓安寧宮跟陛下公然對立起來,那樣的話,極可能是楚州那邊漁翁得利。
“這段時間,宮裡宮外都在傳三皇子聰穎好學,有幾分陛下蟄伏之前的姿態。你就沒有想過,陛下極有可能屬意三皇子取而代之,而不是楚州那位?”趙明廷眼神陰鷙的盯着郭榮問道。
趙明廷的眼神,令郭榮頗爲不舒服,只是問道:“以趙大人之見,我們現在就去見牛大人?”
他們即便真要請門下侍中田之問出面拖延在吏部奏疏上用印,也得去找樞密副使牛耕儒請示,他們還沒有資格直接找到田之問的門上。
“不用。不過,還要請你明天能脫開身再來一趟。即便時間趕不及,這邊的情況總是要先確認,才能再作其他的安排。”趙明廷說道。
見在火把昏暗的火光照耀下,趙明廷眼眸折射出冷冽的精芒,郭榮心頭微微一寒,心知在金陵城裡,趙明廷纔是徐明珍及安寧宮依重的嫡系,手裡所掌握的權勢,要比別人想象中大得多。
韓謙與李知誥走下轅樓,但沒有立即離開,而是站在轅門後,透過木柵門的間隙,注視着界溝對岸的一切。
過去好久,才見趙明廷、郭榮在百餘人簇擁下離開。
“我們已盡人事,接下來只能聽從天命了。”李知誥鎮定的看着韓謙說道。
韓謙點點頭,事實上他還能感謝趙明廷這麼迫切,深夜就拉郭榮過來闖營,也只有這夜深人靜之時,他們才能做這些簡陋的掩飾,牽着他們的鼻子走,真要是他們天亮之後再過來,而他們白天又沒有什麼理由,將三四萬人都關在屯寨裡,不將他們放出來,那屯營裡什麼狀況,真就是一目瞭然了。
他們現在已經做到這一步,但真要是他父親外放敘州的任命被安寧宮攔截下來,他們也只能重新謀劃後續了。
趙明廷、郭榮進城,樞密院職方司的人也都從龍華埠撤走,柴建那邊自然也隨後將人撤回城去。
李知誥留在屯營軍府坐鎮,韓謙也是等到天亮之後,才與姚惜水、趙庭兒帶着一些人手回城。
姚惜水沒有直接回晚紅樓,而是先領韓謙他們先去了春十三孃的寓所。
這也是晚紅樓的一處秘密據點。
春十三娘豔色頗盛,但早年卻是在另一座伎館淪落風塵,然後贖身置辦宅院,與城中權貴交際,這些年並沒有人知道春十三娘跟晚紅樓有什麼牽連。
韓謙也是在李衝他們利用春十三娘要挾馮翊、孔熙榮之後,才知道春十三娘是晚紅樓的人。
“凝香樓已經被趙明廷盯上,韓大人前日又公然調戲王家小姐,我們是不是從哪處盤下鋪子,做別的營生?”春十三娘請姚惜水、韓謙到雅室坐下,問及後續的安排。
“不,還是直接盤下凝香樓,”韓謙並不覺得被趙明廷盯上就有什麼問題,秘密力量的建設,本身就要明暗兩條線交織着進行,說道,“就算趙明廷盯上凝香樓,他還能攔着各府的女眷不登門來買胭脂水粉不成?”
“只是十三孃的身份怎麼辦?”姚惜水問道。
以往春十三孃的身份沒有暴露,但這時候要是再由她出面主持凝香樓,鬼都知道她是三皇子的人了。
再加上春十三娘以前跟孔熙榮父親孔周的牽扯也廣爲人知,而他們又顯然不能指望春十三娘這條線能強迫孔周這樣的人物跳上他們的賊船,那局勢很可能會超脫他們的掌控,變得更加的錯綜複雜。
韓謙沉吟片晌,說道:“十三娘先在暗中推進此事,不急着直接出面。”
韓謙並不覺得趙明廷從凝香樓胭脂鋪這條線清查下去,春十三孃的身份能夠隱瞞多久,但直接將她推到明處,孔周那邊不想束手打上三皇子的烙印,必然會有反制措施,整個局面確實會變得非常的混亂。
不過,春十三娘在暗中主持凝香樓,即便落入趙明廷的視野之內,也沒有什麼打緊的,但只要孔周那邊不打草驚蛇,不將局面攪得混亂不堪,甚至還能誤導安寧宮對孔周、馮文瀾等人的判斷,局勢從而變得對這邊更爲有利。
姚惜水心想或許只能如此,先將事情推動做起來,之後還得看安寧宮那邊的反應,才能決定後續怎麼走。
將三名精心挑選出來的健婦留給春十三娘負責調教,韓謙又將姚惜水送回晚紅樓,纔到臨江侯府見三皇子。
他與扮作男裝的趙庭兒,剛到臨江侯府宅門前下馬,馮翊、孔熙榮就急吼吼的跑出來:“韓謙,你父親外放敘州任刺吏,你這小子竟然事前都沒有跟我們透露半點風聲,太不夠意思了。”
在馮翊、孔熙榮看來,韓道勳能外放敘州任刺史,自然是韓家在幕後運作的結果,也自然認定韓謙早就知道這事,多少怨韓謙不夠仗義。
“敘州乃蠻瘴之地,都不及有金陵一分繁華,我還指望去不成呢。”聽馮翊、孔熙榮乍呼呼的跑過來大呼小叫,韓謙稍稍鬆了一口氣,心知事情已成,只是一副無所謂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