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韓謙在對面客棧留下多少人馬殿後,王文謙與殷鵬留在茶肆之中,不敢輕舉妄動,甚至都不敢輕易派人出去,就怕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等到天黑之後,還是他們留在鑑園的扈隨擔心出什麼狀況找過來,等到人手足夠護衛茶肆周全之後,殷鵬才親自帶着人包圍對面的客棧,然後衝進去進行搜捕。
一番雞飛狗跳之後,殷鵬氣急敗壞的帶着人,揪住一個被五花大綁的削瘦漢子跑回茶肆,說道:“對面客棧就這廝一人,我們中了韓謙這奸賊的空城計!”
殷鵬都沒有臉說他們搜捕客棧二樓的房間,除了幾支露出窗角的鐵簇箭外,連把弩-弓都沒有搜到,而他們卻被嚇得留在街對面的茶肆一個多時辰,愣是沒敢動彈。
王文謙臉色也很難看,他們身邊十多名扈衛,卻被一人虛張聲勢的嚇住,何況這還是他所主政的揚州郊外,三四里外就有近兩千駐軍,傳出來不得笑掉所有人的大牙?
“赤山會郭逍,見過刺史大人。”郭逍雖然被五花大綁,卻是夷然不懼的站在那裡,努力拱起手,跟王文謙致意。
聽到“赤山會”這個新詞,王文謙心神一怔,但也沒有在茶肆審問郭逍的意思,帶着王珺,與殷鵬便先往鑑園而去;左右也是押着五花大綁的郭逍先上山再說其他。
王文謙早就預料到信王楊元演更爲現實的選擇,是先割據淮東,他也早在金陵事變之前,就暗中處置王氏留在潤州的家業,折成錢貨到揚州來兼併田宅。
除了鑑園之外,茱萸灣以西上萬畝田地也皆是王文謙這幾年購置,目前乃是王氏一族渡江北遷到揚州後的安身立命之所。
暫時沒有驚動駐軍,但除了鑑園的數十名護衛,王文謙還又臨時從山下田莊調了百餘家兵過來,將鑑園守得水泄不通。
“珺兒,明天,你就隨我住進城裡去。”
王文謙想到今天在茱萸灣,身家性命都在韓謙的控制之下,就不寒而慄,要求王珺明天一早隨他搬進城裡的刺史府邸去。
王珺有些不情願,但殷鵬在場,也不好意思直接反駁她父親。
王珺不吭聲,王文謙便當她同意了,岔開心神想別的事情。
殷鵬問道:“是否知會趙臻一聲?”
王文謙是揚州刺史,殷鵬乃州司馬,執掌的是地方軍政事務。
不過,王文謙與殷鵬所能直接調動的州營兵馬僅四千餘人,而在州營兵馬之外,揚州真正的精銳駐兵,乃是編爲淮王蕃王府所直屬的揚州行營軍。
揚州行營軍,水師及馬步兵總規模則高達兩萬五千餘衆,趙臻出領行營督護,也只是名義上接受王文謙的節制。
現在黑燈瞎火的,韓謙很可能已經坐船渡過邗溝了,這時候派人請趙臻調兵馬攔截韓謙,根本就來不及了,但爲避免信王猜忌,這麼關鍵的事情,殷鵬覺得怎麼也應該派人先跟趙臻言語一聲。
王文謙點點頭,走到書案後,快速寫了一封短信,簡要的寫明韓謙潛入揚州之事,着鑑園管事立即派人攜信進城去見趙臻。
此時派人進城,等趙臻回信,少說也要一個時辰,殷鵬坐在案前,遲疑片晌說道:“那郭逍所說的這個赤山會,恐怕真是韓謙所召集的左廣德軍舊部……”
不需要殷鵬提醒,王文謙自然也是能想到這點,他此時所擔憂的是這件事所牽涉到的變化以及韓謙真正的意圖。
而他作爲深受信王信任的謀臣,不能簡簡單單派人快馬馳往楚州通稟此事就行了,他還是要給出一些具體而明確的建議,以供信王參詳。
以往韓謙返回敘州,與廣德府的牽涉是甚少,但此刻他不僅潛入江淮,召集左廣德軍舊部,還要與淮東暗通曲款,就此他能給信王殿下什麼建議?
爲避免禁軍收復巢州之後,朝廷緊接下來收拾淮東,他們選擇與敘州合作?
整件事出現這樣的變化,韓謙根本的意圖是什麼?
是小小的西南一隅,再也滿足不了韓謙的野心?
倘若是如此,淮東與韓謙合作,縱容赤山會背靠揚州立足,確定不是養虎爲患?
見王文謙沉默好一會兒,殷鵬問道:“大人是擔心與敘州合作,會養虎爲患?”
王文謙點點頭,心想殷鵬還是知道他的心思。
“似乎也沒有辦法拒絕呢,”王珺站在一旁說道,“敘州真要有什麼曬鹽新法獻於朝廷,淮東真就會變得很被動呢。”
鹽鐵使司於淮東沿海灘塗,置鹽場編四萬餘戶,煮海爲鹽,每年得海鹽一百萬擔行銷江淮荊湘各地。
而在扣除鹽鐵使司及各地鹽吏、竈戶、鹽兵等龐大開支之後,每年猶能得鹽利六十餘萬緡,乃是大楚帝國得以維繫的一個重要根基。
楊元溥許信王割據淮東,在很多地方都做出一些讓步,唯在淮東鹽場的問題上,寸步不讓。
可見淮東鹽場對大楚的重要性。
而爲了籌措修繕金陵城及禁軍給養之資,鹽鐵使司過去一年,兩度大幅上提鹽價,確保每年鹽利提高到一百萬緡。
倘若韓謙真有什麼新法,能使淮東鹽場每年多產三五十萬擔海鹽,還能額外節省五六千青壯編爲精銳鹽兵,王文謙用腳趾頭想,也能知道楊元溥及朝堂諸公必定會第一時間確保新法能實施下去。
除了淮東與朝廷的財賦規模會此消彼漲之外,一旦淮東鹽場經新法改制之後,體系變得更嚴密,搜檢私鹽的鹽兵隊伍變得更龐大、更精銳,這都將令淮東的處境變得更窘迫。
到時候,淮東除了要在東線增加相應的軍事部署外,還將因爲難以獲得充分的私鹽,將爲保障境內的食鹽供給而不得不支付大筆的錢糧。
這從而使得淮東的財政變得更加的捉襟見肘,使得淮東民衆變得更加的窮困潦倒……
“自前朝以來,卻非沒有人嘗試過曬滷製鹽,但弊端極多,還不及煮海煎滷……”殷鵬對剛纔在茱萸灣中了韓謙的空城計之事還耿耿於懷,他懷疑韓謙虛張聲勢的提及曬鹽新法,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空城計,引誘他們入彀而已。
“韓謙不怕將赤山會這麼大的秘密暴露給我們知曉,曬鹽之法,還真難說是他在虛張聲勢。”王文謙蹙着眉頭說道。
既然韓謙都已經着手召集左廣德軍舊部了,他們倘若這時候向楊元溥告密,縉雲司那裡怎麼都能查到一些蛛絲馬跡,但韓謙不怕這點,說明他還是有所自恃的。
這件事真要搞得一拍兩散,韓謙重新召集左廣德軍舊部的意圖,自然是會受到重創,但韓謙依舊可以縮回敘州自成一統,慢慢經營湘西南地區,而淮東的日子卻會變得更加難熬。
“那真要跟韓謙合作,容忍所謂的赤山會,在揚州臥榻之側立足?”殷鵬問道。
王文謙將江淮形勢鋪陳開來,問王珺:“珺兒,你說韓謙來意,是左廣德軍舊部要依靠揚州立足,你覺得會是在哪裡?”
“這麼簡單的問題,爹爹何須來考較我?”王珺說道。
“思州爆發民亂,朝廷遣陳景舟出知廣德府,穩定那裡的形勢,但在陳景舟之前,左廣德軍舊部就有四五百人蒙冤入獄,在獄中受刑死殘逾百,此外還有近三千餘戶被侵奪田宅——想必這些人便是韓謙此次出敘州所召集的舊部,”王文謙說道,“這麼多人,還拖兒帶女,想要找個地方立足可不是一件容易事,而揚州附近能給他們立足的地方,選擇也極爲有限。而即便那個郭逍不開口,我此時只要派人潛入滁州東部,應該也會很容易便能找到蛛絲馬跡。”
“衛甄乃滁州新任刺史,對左廣德軍舊部猶爲憎恨,韓謙不會將左廣德軍舊部安置在他眼鼻子底下,唯有石樑縣名義上隸屬於滁州,但形勢錯綜複雜,淮東、安寧宮及禁軍彼此投鼠忌器,短時間誰都沒有辦法去控制這塊區域。左廣德軍舊部要是能從淮東獲得必要的物資補給,卻是能在那裡立足,”王珺說道,“即便將來事情敗露,朝廷也不應該會趕盡殺絕吧。”
王文謙視線移到地形圖上石樑縣方位,看了一會兒點點頭,說道:“韓謙哪怕爲了保住他父親那一點虛名,卻也是不會輕易謀反,選擇石樑縣,是有更多拿捏的心思在裡面,”繼而又跟殷鵬說道,“你親自去一趟楚州,跟殿下稟明此事,一切全憑殿下拿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