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誥、郭亮、鄭暉、周憚各負責一面城牆的防禦,其中以李知誥所守的東城防禦任務最重;鄭暉、周憚分守南北兩城,也是樑軍容易選擇攻城的要點,擔子也不輕。
郭亮守瀕臨淅川河的西城,河岸到城牆根留下來的空當狹窄,守禦任務最輕,與敘州營以及三皇子親領的侍衛營,承擔起來總預備隊的責任。
韓謙帶着田城、高紹、奚昌三人,登上東城,看到沈鶴、楊恩二人也都被三皇子請過來,正藉着月色眺望東面的敵營。
雖是晴夜,月朗星稀,但十里外的敵營黑黢黢一片,即便用望鏡也看不到有什麼動靜。
確認有一支新到的兵馬進入東面的樑軍營寨,是潛出城去的斥候剛剛返回來稟報,此時只是隱隱看到敵營的東面有綿延數百步的火把似龍蛇緩行,能佐證這點。
“東面這一片營寨,樑軍有多少兵馬進駐?”沈鶴指着城外黑黢黢的連續敵營問道。
“東面的敵營塢堡內,目前大約進駐不到三萬樑軍精銳。此外,樑軍在淅川河上游也建了一座營寨,差不多有五六千兵馬,東面內鄉城也有五千多駐兵。要是今夜進入的這支樑軍,是從內鄉以東區域調過來的,那樑軍在淅川城外圍的駐軍,應該已經超過四萬五千人;樑軍還有從隨州、郢州擄來的兩萬多精壯民夫,”
沈漾耐着性子跟沈鶴介紹着淅川當前所面臨的險峻局勢,說道,
“之前我們雖然打退樑軍幾波攻勢,但樑軍前期的重心不在淅川,而在樊城,包括大批能造攻城器械的工匠,前期也都主要集中在樊城,接下來我們纔會迎接真正的考驗!”
沈鶴與楊恩從西邊進城時,並沒有看到樑軍在東面以及北面的部署,他看到守軍在城內軍容整飭,看到淅川城的城牆以及城內的屋舍也大多完整,還以爲情形比想象中樂觀,卻沒想到樑軍主力前期在南陽盆地內的主要目標是攻下樊城,是打通南北夾攻襄州城的通道。
樑軍之前對淅川這邊的軍事行動,主要是圍困、限制守軍出入,大規模的攻城戰還沒有展開。
想到樑軍此時聚集到淅川城外圍的兵馬,已經是守軍的五六倍,後期還有進一步聚集兵力的可能,沈鶴進城後鬆了一口氣的開朗神色,驟然間又凝重起來。
“樑軍正大造攻城器械,想樊城都沒能抵擋住樑軍用四五十架投石機連續十數天的轟砸,城牆就大片垮塌,淅川城牆還不如樊城堅厚,我看淅川這邊還是要用計,先重挫樑軍的銳氣。要不然的話,淅川絕對守不到金陵援兵到來!”韓謙微微蹙着眉頭說道。
鄭暉進駐淅川城時,要比樊城還要殘破,之前的城牆都大片的坍塌,到處都是缺口。
鄭暉從四周強擄七八百老弱修繕城池,也根本不可能將之前的殘牆完全拆除後重建,只能做到修補缺口而已。
韓謙他們簇擁三皇子進駐淅川城,兵馬加上民夫,是有一萬兩三千人,但這麼短的時間,也只能在之前的基礎上,對殘牆進行加固。
實際上淅川城的城牆,結構還是相當的脆弱。
據左司斥候對樊城戰場的觀察,樑軍所造的牽引式投石機,放到陣前三四百步開外,百餘人一起使力,能將二三百斤重的石彈,直接轟砸到城牆之上。
要是樑軍造三四十具這類的重型投石機,淅川最爲堅厚的東側城牆,大概也支撐不了十天就會大片垮塌。
城牆垮塌後,沒有城牆守禦的楚軍,面對如狼似虎殺進來、五六倍於己的樑軍精銳,能支撐多久?
“韓謙,我知道你素來足計多謀,有什麼辦法能挫敵銳氣?”沈鶴像是溺水時抓住一根稻草,盯住韓謙問道。
韓謙之前是見過沈鶴幾次,但只是見過而已,實在談不上有多深的接觸,見沈鶴一副對自己知之甚詳的樣子,韓謙心想天佑帝應該確有額外的眼線盯着他及左司的一舉一動。
但此時不是去深思這個問題的時候,面對沈鶴的問題,韓謙只是微微頷首,他即便有什麼計謀,也不可能站在城頭公然討論。
“敵將韓元齊,乃許州節度使韓建之侄,頗受樑帝重用,他用兵穩健,怕是難有破綻露出來被抓住。”沈漾則是憂慮的說道。
奇策勝敵,史不絕書,但絕大多數的成功案例都建立在敵將驕縱輕敵或者敵軍本身就存在極大隱患及破綻的基礎之上。
除了最初強攻滄浪城、鐵鱷嶺受挫外,樑軍對荊襄地區的戰略意圖徹底暴露出來後,親自到內鄉坐鎮的韓元齊,這一個多月來在西線的攻勢極其穩健,僅僅是試探性的對淅川城發動了幾次進攻。
看到守軍作戰意志堅定,韓元齊便中止攻勢,在距離淅川城東面不到十里的緩坡以及淅川河上游出伏牛山南麓的峽口以及淅川河匯入丹江的河口,驅役民夫建造營寨,或利用前人所遺棄的殘寨修建塢堡,先穩固住己方的根腳,最大限度的將龍雀軍限制在淅川城內,難以大範圍的活動。
現在樑軍攻下樊城,韓元齊便將大批工匠從樊城調過來打造攻城戰械。
另外,樑軍盡最大可能在漢水沿岸收攏船隻,包括樑國在武關的關中兵馬,也着意快速建造一批戰船,以便他們能在漢水、丹江擁有更大規模的水營戰力。
在金陵最爲精銳的樓船軍西進之前,敘州船幫僅有三百水軍、六艘戰船,還太弱小了,待樑軍水營西進,他們就必將被迫退出淅川河,需要躲藏到丹江上游的支溪之中。
到時候淅川城將四面臨敵,退入西岸深山的通道也將被截斷。
目前據斥候對襄州城一帶的敵軍動向進行偵察,樑軍對襄州城極可能也是先圍困之,而將下一步的戰事重心轉移到對淅川城的強攻上來。
計謀最終還是要建立在相當的實力基礎之上,樑軍佔據絕對的優勢,還如此步步爲營,他們要如何用奇策勝之?
…………
…………
二月底,樑軍在降軍基礎上組建的水營,分出三千兵卒乘大小百餘艘戰船進入丹江,楊欽、馮宣率敘州船幫被迫退出淅川河,標誌着龍雀軍主力徹底被圍困在淅川城中。
三月六日,樑軍在淅川城外圍所建的塢堡營寨,面對淅川城一側的寨門全部打開,移開鹿角拒馬等障礙物之後,一隊隊衣甲整飭的樑軍,簇擁着一輛輛簡單而實用、能擋城中箭石的偏廂車、洞屋車,往淅川城這邊推進過來。
這也彰示着樑楚兩軍在淅川的僵持局面持續到這一刻徹底打破。
在樑軍的陣列之中,成百上千的精壯民夫推動十多架巢車緩緩前進。
樑軍所造的巢車,乃在可移動的車架子上豎起兩根高達七八丈的長柱子,然後用繩索將一隻數尺見方的木屋懸掛到柱子的頂端。
木屋望之如巢,四面開孔,內部可以站三到四名將卒,將卒在巢屋之中可以越過城牆的遮擋,眺望到淅川城內的動靜,同時也可以持弓弩居高臨下射殺城頭的守軍。
畢竟淅川城的四圍城牆僅有兩丈餘高,即便城牆之上用柵木搭建、遮擋箭石的棚屋,也高不過三丈。
除相對簡易的巢車外,樑軍還造了更爲堅固、龐大的樓車。
樓車相比較巢車稍矮一截,但也要比淅川城的城牆高出近丈。
上百民夫推動着,樓車彷彿是一座座外部蒙裹生牛皮的移動箭塔。
每一輛樓車頂端能同時站立近十名弓箭手居高臨下射箭,頂部還有可以放倒下來的登城梯,在攻城戰中靠近城牆,可以將帶鑲鉤的登城梯直接搭到牆頭上,樓車裡的樑軍刀盾兵便能蜂擁而出,在城牆上搶佔立足點。
針對能迫近城牆的樓車、巢車,守軍在城牆也準備大量頭部捆紮鑲鉤、刺矛的長竿,還有二十多架牀弩藏在兵棚之中,等敵樓車、巢車靠近,可以攢刺齊射之。
當然,最爲頭痛的還是敵陣後方正緩緩往前推行的一架架投石機。
樑軍並無意立刻強行附城進行近身搏殺,最先是將數十輛洞屋車、偏廂車往東城門外推過來。
很顯然樑軍是要利用這些洞屋車、偏廂車,阻止守軍出城反擊。
韓謙陪同三皇子、沈漾、沈鶴他們在東城觀戰,但具體的戰事還是由李知誥主持。
李知誥派出手下悍將鄧泰率兵馬持盾殺出,想要將這數十輛洞屋車、偏廂車摧毀,以免其擋住守軍出城反擊的通道。
看到守軍殺出,又在城頭弓弩射擊範圍之外,大隊的樑軍也從洞屋車、偏廂車後面結陣殺出,同時將數架樓車推動往前,七八十名弓箭手居高臨下攢射。
鄧泰只來得及指揮人手將數十隻裝有桐油的火油罐擲出去,便倉皇而撤。雖然進退極快,但待撤到城內,還是被射死射傷十數人。
韓謙看投擲的火油罐,除了將十多輛洞屋車、偏廂車燒燬,還燒死燒傷幾十樑軍兵卒及民夫,然而樑軍對這點傷亡毫不在意,從後方將更多的洞屋車、偏廂車推上前來,結成兩三百步長的車陣。
車陣距離城牆差不多有近四百步遠,即便五六石力的牀弩能射到四百步開外,但被高大的洞屋車遮擋,也很難傷及車陣後的樑軍將卒。
樑軍不僅剷土覆蓋到車陣上防火燒外,還將更多的鹿角、拒馬堆放到車陣兩翼,形成障牆,防止守軍直接衝擊樑軍的本陣。
之後樑軍又驅趕成百上千的民夫上前來,貼着車陣、障牆挖掘壕溝,又用挖壕溝的泥土堆出一道土牆夯實。
韓謙看得出樑軍是想先將他們封鎖在城中,然後用投石機不斷轟擊城牆,待出現大面積的缺口之後,再組織兵馬進行強攻。
這也是樑軍在樊城所執行的戰術。
只不過在持續十數天的轟砸中,樊城守軍傷亡就很慘重,沒有扛到樑軍組織兵馬強攻,杜崇韜就提前將守軍從樊城撤出。
此時淅川城西面的淅川河,被樑軍水營近百艘大小戰船佔據,守軍西撤渡過淅川河的通道已經被堵死,撤是不可能撤的,其他三面都是樑軍控制的縱深腹地,也無處突圍。
這一刻韓謙都禁不住在想,他這一把是不是賭得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