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5章 治療
野味餐廳二樓包廂。
楊廠長拿起酒瓶倒酒,最後用力晃了晃,只見一滴瓊漿玉液落入七分滿的酒杯。
他遺憾地放下酒瓶,“沒了。”
陳凡立刻站起來,“沒事,我再去要一瓶。”
“算了算了算了。”
楊廠長趕緊將他拉住,按在椅子上,“要不起、實在要不起!”
滿滿一桌子菜,儘管已經敞開肚皮,依然剩了一多半,酒喝了、菜也吃了,楊廠長感覺能心疼3年。這頓飯嚴重超標,不可能報銷,只能他自己掏錢,一個月的工資都不夠,虧大了!
以後堅決不能請這小子吃飯,最少不能讓他選飯館!
這時睡了一覺的司機也適時醒來,拿着楊廠長的公文包去付賬。
回來的時候還帶了幾個飯盒,將剩下的菜打包。
剩菜他們肯定帶不走,只能給陳凡。
陳凡拎着裝飯盒的網兜,跟在楊廠長旁邊,一起往外走,問道,“今年畢業生還沒分配完嗎?”
剛纔楊廠長說過,這次過來省城的目的之一,是找上級單位要編制。
這年頭所有單位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臨時工就算了,凡是所有的正式崗位,包括工人崗、行政崗和幹部崗,都會由上級部門覈定多少人。
單位可以“缺編”,也就是空着崗位,但是不能“超編”,因爲超編的崗位,上級是不認工資和福利待遇的,也不能用臨時工的藉口瞞天過海,因爲無緣無故給人發高薪,首先財務關就過不去。
所以雲汽廠想要多加人,就必須到機工局編制部門去要編制,沒有編制,什麼都免談。
像雲湖汽車廠這種還算好的,只需要來省城就可以,如果換成江南大學這種部屬單位,要個編制還得跑去京城,麻煩得要死。
楊廠長已然有了幾分醉意,走起路來一步一晃,哼哼兩聲說道,“去年才恢復高考呢,現在大中專院校裡的那些學生,百分之七八十都是有‘來路’的,從哪兒來,就要回哪兒去。
只有少部分來自學校推薦,能拿到推薦的人,也基本上都有各自的關係背景,不用等畢業,早早地就定了單位。”
聽到這話,陳凡深以爲然地點了點頭。
自家的小秘書不就是這樣麼,直接分到作協,只要她沒太大的野心,完全可以平穩待到退休,福利高不說,走出去誰還不高看一眼?!
妥妥的關係戶。
也就是她工作態度和能力都還可以,算是關係戶裡的“精品”。
楊廠長還在說着,“不過啊,雖說是定了去向,可只要人還沒去報到,分配單位就能調整。再一個,也不只是大中專學生,熟練技工、技術員、工程師、車間幹部,這些我都要!”
他說着還抖起來了,額頭高高擡起,“咱們雲湖汽車廠雖說不在省城,可距離省城也不算遠,白天坐客車最多隻要六七個小時,晚上坐船也只要一夜,又是部委認可的單位,前途那是肉眼可見。
回頭只要我把這個消息放出去,再把福利待遇擺出來,你信不信,要求調換單位的人肯定不少,說不定還能吸引到江南汽車廠的工程師,反正他們在廠裡也是混日子,還不如過來雲汽廠發光發熱。
當然,重點還是要靠機工部調配,以前咱是小三線,現在成了‘親兒子’,總得給點家產吧,哈哈哈哈。”
每次陳凡來往省城和雲湖之間,只要4個小時左右,那是他自己開車,如果換成長途客車,5個多小時算快的、正常情況下應該要6個小時左右、7個小時也不算晚。
如果遇上雨雪天……那就別想時間了,能到就行!
不過對於現在的工人來說,這個距離確實很近。
若是上級有調令,別說6、7個小時的距離,6、7天也得立刻打包動身。
比如當年建設武鋼的時候,鞍鋼一下子就送來了2900人,其中有近300人是7級和8級工,而這樣的支援,鞍鋼總共送出去12.5萬人,分別支援了全國各地的300多家單位,可以說,全國各地的老鋼鐵廠,都有說鞍山話的人。
“共和國鋼鐵工業的長子”,可不僅僅在享受福利,付出的同樣不少。
調人集中支援新廠生產,便是這個時代人力資源調配的老傳統,雲湖汽車廠想要儘快投入量產,還真離不開機工局的支持。
就是不知道楊廠長能“哭”來多少人?
……
將楊廠長他們送到機工局招待所,陳凡便調轉車頭回單位。
他手裡還有6盒野味美食呢,得找個人分享一下。
雖說他自己一個人也能吃完,不過自從練了張師父給的道功之後,對食物的需求竟然開始逐漸減少,現在只需要和普通人一樣正常吃飯就可以,既然如此,倒也沒必要硬撐下去。
正好今天借了一把門衛項大爺的力,雖說是爲了集體利益,不過坑是自己挖的,總歸還是要認這個人情。
就請他吃個飯吧。……不是他故意請人吃剩菜,主要是弄得太正式,老人家不一定接受。而且現在的人也不在乎這個,只看菜式好不好,有肉就是好菜,何況這麼多野味呢、比一大桌普通宴席還要貴了,拿出來絕對不丟人。
將車停在門口,陳凡拎着飯盒走進門衛室,提起來晃了晃,哈哈笑道,“項大爺,看看這是什麼。”
項大爺正坐在椅子上看報,見陳凡進來,還拎着個裝了飯盒的網兜,當即拿下老花鏡,瞅着他問道,“什麼東西?”
他說着聳了聳鼻子,深吸一口氣,微微皺了皺眉頭,“好像是野味?”
陳凡豎起大拇指,“好本事,正是野味餐館的菜,還是二樓的。”
說着將飯盒放在桌上,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抽出一支菸遞過去。
項大爺接過煙,眉頭皺得更緊,看着他問道,“剛纔來找你那人,請你去吃的?公款?”
陳凡脖子往後一仰,“項大爺,您還想當人民監督員?”
項大爺哼哼兩聲,重新將眼鏡戴上,拿着報紙抖了抖,沒好氣地說道,“李先生當年無數次說過,羣衆要當好監督員,反對一切不正之風。”
陳凡嘴角微抽,“那是雲湖汽車廠的楊書記,他們廠的車子是我設計的,他本人也是我長輩,所以這頓飯是他私人請。再說了,沒有合適的理由,哪個單位也報銷不了這麼多錢啊,野味餐館的價格您肯定也知道,一桌菜二百多呢。”
項大爺將視線從報紙上挪開,低着頭透過眼鏡上方的縫隙看他,“真的?”
陳凡臉色一垮,“他們過來省城公幹,剩菜帶着不方便,我就拿了。本來我還想把剩菜熱一下,跟你喝頓酒,算是感謝您爲單位宿舍解決了醫院這個大難題。既然不信,那算了吧,我拎回家自己吃!”
說完就要去拿網兜。
項大爺趕緊將報紙一扔,雙手搶過飯盒,咧嘴笑道,“你拎回家?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天天住招待所,哪來的爐子給你熱?”
隨即起身便往角落裡走去,“正好,我這兒就有煤爐子,還有大砂鍋,咱來個一鍋燉,完了往裡加點土豆,噴香。”
陳凡咧嘴直笑,“行啊,那什麼,我再去弄瓶酒,就在這兒喝,還不耽誤您工作。”
項大爺一邊忙活,一邊回頭說道,“弄瓶酒?上哪兒去弄?又去何主席辦公室順手牽羊?”
陳凡立刻嚴正否認,“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啊。”
項大爺將一個大砂鍋用水涮乾淨,打開飯盒便往裡倒,笑着問道,“那去哪裡弄?”
陳凡乾咳一聲,“許姐負責對外接待,她那裡應該有。”
項大爺不屑地“嘁”了一聲,轉過頭繼續倒菜,“就知道你小子沒憋好屁。”
隨後指了指窗臺下的那張桌子,“下面櫃子裡有兩瓶西鳳酒,待會兒就喝那個。”
陳凡彎腰看了看,將下面的櫃門拉開,裡面何止有兩瓶西鳳酒,什麼老白乾、二鍋頭、漢汾酒、蓮塘高粱酒……,甚至還有兩瓶雲湖大麴,加起來竟然有十幾瓶各種白酒。
他不禁回過頭問道,“項大爺,別人集郵,您集酒啊?”
項大爺將所有菜倒進鍋裡,把砂鍋擱在煤爐上,再把爐門打開,轉身從一個布袋裡拿出幾個土豆,拿起刀就要削皮。
聽到陳凡的話,他頭也不回地哈哈笑道,“集什麼酒啊。這些都是當年幾個老戰友,有單位同事過來辦事、託人順便帶過來的,他們在全國不同的地方,送來的酒也就五花八門,好多我都喝完了,就還剩這麼些。”
慢悠悠地削着土豆,他轉頭看了一眼陳凡,笑道,“你要是想喝,隨便拿。”
說着指了指煤爐上的大砂鍋,“就這鍋菜,比那幾瓶酒可貴多了。”
陳凡拿出兩瓶西鳳酒,也是櫃子裡最貴的酒,笑着說道,“您這櫃子裡的酒,我可不敢拿。這哪是酒啊,滿滿的都是您戰友的情誼。”
項大爺一聽,猛然點了點頭,“嗯,這話我愛聽,當年我們都是一起出生入死,從戰場上僥倖活下來的,那關係,比親兄弟還親,……”
說着便和肖隊長、張師父、林師父他們一樣,講起當年戰場上的故事,還聲情並茂,那叫一個慷慨激昂。
陳凡聽得也很認真,不時附和幾句,讓老大爺興致更加高漲。
與此同時,他也在觀察項大爺的臉色。
上午何青生就說過,項大爺的身體裡還留着幾塊彈片,現在看來,確實對身體有很大的影響。
等項大爺講完一段,陳凡照例恭維了幾句,忽然將話風一轉,“聽說,您身上還有幾塊彈片沒取出來?”
項大爺愣了愣,隨即指着自己的身體笑道,“何主席跟你講的吧?還有4塊,都不大,還沒指甲殼大,大夫說壓着神經,不好取,取得好就沒事,主要是背上那一塊壓着脊椎,弄不好有癱瘓的可能,就留着沒動。”
他說着晃動雙臂,哈哈笑道,“反正不影響活動,也就隨他去了。”
“醫生說的有道理,涉及到神經系統,確實要慎重。”
陳凡笑道,“我也是醫生,不如我來給您看看?”
別看老大爺說得輕鬆,如果真的沒影響,剛剛那麼一會兒功夫,就不會多次露出痛苦的表情。
身上揹着彈片,怎麼可能不難受,只不過老人家能忍而已。如果可以的話,他自然想幫這位功勳老兵解除痛苦。
項大爺一聽,也不遲疑,哈哈笑道,“行啊,早就聽說你醫術不錯,看看就看看。”
說着站起來,“怎麼看?”
陳凡也跟着站起身,問道,“您還記得彈片在哪裡嗎?”
項大爺指着自己的後背,“背上有三塊,都在脊椎附近。”
然後指向前胸,“挨着心臟還有一塊。”
陳凡眼角微抽,好嘛,都在危險部位,難怪不敢取。
他也不多說,走過去將手放在項大爺指的地方、手指輕輕按動。
陳凡的醫術自然不用多說,給姜甜甜看病的時候,復旦幾位老醫師都甘拜下風,尋脈問診絕對不成問題。
另一方面,他還是勁力入微的國術高手,尤其是修煉道功之後,對氣勁的把握更是細緻入微。
手指在背上輕輕按壓,藉着肌肉的顫動,迅速鎖定三塊彈片的位置,過了幾秒,不禁眉頭微皺。
過了一會兒,他又檢查前胸。
等檢查完,項大爺淡然地笑着問道,“怎麼樣,你能治不?”
陳凡擡起頭,正色說道,“能治,而且也必須要治。”
項大爺愣了愣,問道,“必須要治?”
陳凡點點頭,“現在彈片的位置已經緊挨着脊椎,如果再不取出來,隨時都有癱瘓的風險,倒是心臟附近的彈片有遠離的跡象,正好方便一起取出來。”
項大爺感覺有些迷,“當年給我做檢查的時候,可是用機器拍了片的。你就這麼一摸,就能摸出來?”
我國早在19世紀末,就從德國引進第一臺X光機,1952年,上海精密醫療器械廠、即原華東工業部器械二廠,就研發出第一臺國產200毫安醫用X光機,安裝在中山醫院試用。
所以這年頭在大醫院裡面,一些後世常見的醫療器械已經被廣泛使用。
項大爺當時作爲受傷老兵,自然是被重點關照的對象,拍過X光也不奇怪。
陳凡看着他說道,“您要是不信,最好今天就去醫院複查,看看我說的對不對。”
項大爺沉吟兩秒,忽然擡起頭笑道,“好,我聽你的,明天就去醫院檢查。”
他回頭看了一眼香氣四溢的大砂鍋,“這麼好的菜可不能浪費,萬事明天再說。”
陳凡哈哈一笑,“行,反正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而且動手術之前,還得給您調理一下,要不然危險太大,不好下手。”
項大爺好奇地看着他,“怎麼調理?”
陳凡從兜裡掏出一個薄薄的棉布包,放在桌子上攤開,笑道,“很簡單,鍼灸。”
項大爺眨眨眼,看了看針囊裡密密麻麻的銀針,下一秒二話不說,將身上的汗衫脫掉,“扎吧。”
陳凡也不遲疑,拿起一根毫針,緩緩刺入他的背部。
這一次用針不多,只有三根,卻用了足足半個多小時。
行鍼的時候,他還要用勁力透過毫針,將壓住脊椎的彈片往外推開。這種行鍼要非常小心,稍有差池,就會對脊椎主神經造成影響,也就是陳凡藝高人膽大,仗着勁力入微,纔敢動手施針,換成其他普通醫生,估計沒一個人敢動手。
等施針完畢,陳凡將針抽走,項大爺忍不住站起來活動了幾下,臉上滿是驚訝的神色,“哎?哎?竟然不疼了?”
他轉頭看向陳凡,“可以啊,你這手鍼灸、還真就神了!”
陳凡將針收好,呼出一口長氣,搖頭說道,“這纔是第一次施針,所以感覺比較好,但也是治標不治本。至少要連續施針一個星期,將壓迫脊椎的彈片逼開,給手術創造出足夠的空間,然後再動手術將彈片取出來,那纔是竟全功。”
項大爺將汗衫穿好,笑得合不攏嘴,“可以啦可以啦。你是不知道,這幾塊鐵沫子,弄得我是一天到晚的難受,白天晚上的睡不好覺,之前也看了好多醫生,他們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沒想到在你手上,就這麼紮了幾針,竟然不疼了,厲害!你是真厲害!”
他站起身來往煤爐走去,“正好菜也燉好了,我一定要好好敬你兩杯!”
陳凡趕緊說道,“那不行,今天起,你不能喝酒。”
項大爺轉過身,眼裡帶着幾分愕然,“可是我以前喝酒了才舒服點啊?”
陳凡耐心解釋道,“以前沒有其他治療手段,通過酒精的麻醉可以減少痛感,另外喝酒之後血液加速、血脈膨脹,使得彈片活動空間變大、減少對神經的壓迫,所以纔會感覺舒服。
但是這種方法屬於飲鴆止渴,彈片與脊椎的距離更近,就有喝酒的原因在裡面。
我剛用鍼灸將彈片與脊椎隔開,如果這時候喝酒,極有可能會前功盡棄,所以在手術成功、傷口癒合之前,您只能暫停飲酒。”
項大爺滿臉失望,“這樣啊……?”
頓了兩秒,他遺憾地搖搖頭,“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