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愛情爲題材?
在座所有人都看向陳凡,只是神色各異。
有的眼神複雜,有的很是好奇,有的不動聲色,也有的眉頭微皺、不以爲然。
陳凡放下沒吃完的瓜子,拍了拍手,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乾咳一聲,才鎮定自若地說道,“寫這樣一個故事,是上個月政協開會,從領導的講話裡得到的靈感。”
這話一出,所有人臉上都變了顏色。
即便是剛纔沒放在心上、以及沒等陳凡開口就已經在心裡反對的人,此時都全神貫注看着他。
何青生也面露驚訝,昨天晚上沒說到這個啊?
就在不久前,也就是77年11月到12月,在首都召開了兩次會議,這是當前社會剛剛發生的大事。
那報紙上一茬接一茬的討論都還在呢。
以會議爲背景,然後從領導的講話中得到的靈感,這是什麼?
根正苗紅啊!
接下來,他們倒是要聽聽,這個愛情故事,是怎麼能跟領導講話扯上關係的?
陳凡繼續說道,“在花帥的講話中,表達了要重新重視統一戰線、團結華人華僑的政策基調。就是在這種背景下,我想着能不能寫一篇,祖國大陸和海外華僑兩個家庭之間的這樣一個故事,以此來表達彌補裂痕、重歸於好的思想。
定下主線劇情之後,我再開始構思主要角色和兩個家庭的背景。這時候我就想到,一個海內、一個海外,中間分割了十幾年的時間,而現在要再次重逢。還有什麼樣的背景,比紅藍兩軍家庭更有矛盾性、戲劇性呢?”
聽到這裡,大部分人都開始輕輕點頭。
先定基調,再定主線,現在看來都沒有問題。就連主角家庭背景的選擇也很正常。
換成在場的任何一位作家,都會這麼選!
陳凡還在侃侃而談,將這部小說的故事情節概要說了一遍,最後說道,“這就是我對這篇小說的創作思路和創作背景,具體是否可行,寫出來之後,能不能順利刊載,現在都還不好說。”
何青生看着他說道,“誠然,這個題材具有很大的風險性,所以等你寫出來之後,我會認真審稿。”
頓了一下,他又笑道,“以前你的稿子,我一般是一字不改照發,但是這篇文章,我希望你做好反覆修改的準備。不過,只要改好了、發出去,我相信一定能在全國文壇引起轟動。”
陳凡笑了笑,“明白,您怎麼說,我怎麼改。”
這時老郭在一旁說道,“小陳,即便這篇文章能順利出版,你也要做好準備,到時候多半會有不少人寫文章罵你。”
老許在對面深以爲然地點頭,對着陳凡笑道,“你的這個創意,其實完全可以避開愛情,就以家族的恩怨情仇爲主線展開。”
他又看了看其他人,“當然了,選擇愛情這個話題,也不是說完全不行,只不過就和老郭說的一樣,要做好捱罵的準備。”
另一位女代表也點點頭,輕聲說道,“石破天驚吶。”
他們起了個頭,其他人也開始加入討論。
有的人贊成,表示舊時代過去、新時代來臨,不能再像過往一樣限制。
自然也有人表示反對,只不過關起門來都是自己人,說話沒那麼衝,只是對這種題材表示擔憂。
還有人苦口婆心提意見,“即便要寫,着筆處還是應該放在黨國大愛上面,小情小愛儘量少寫、最好不寫。”
等他們都發表了意見,何青生纔看向陳凡,笑着問道,“小陳,你怎麼想?”
陳凡抿嘴微笑,說道,“我還是想按照自己的思路去寫。”
他看了看其他人,笑道,“各位前輩的意見和建議,我也會謹記在心,寫作的時候會盡量注意。”
頓了一下,他又說道,“當然了,我也做好了捱罵的準備。只不過,……”
說到這裡,他轉頭看向何青生,“目前我雖然發表了幾篇文章,有了點小名氣,但在衆多老前輩面前,還只是個粉嫩的新人。”
這話一出,剛纔氣氛還比較凝重的會議室裡,頓時響起一陣鬨笑聲。
即便是不贊同他創作思路的人,此時也至少對他不反感,這個小夥子人品還是很不錯的,幾乎看不到年少成名的驕氣和躁氣,可以處。
陳凡笑着繼續說道,“我聽說以前有新人想要出名,要麼就寫離經叛道的文章,要麼就找個名人開炮。找名人前輩開炮這種事我不敢做,那就寫點離經叛道的東西吧,萬一就出名了呢!”
何青生啞然失笑,“你要真想出名,就把伱……”
話說到一半,他見陳凡滿臉苦笑,便打了個哈哈,不顧其他人好奇的神色,轉而說道,“行,你這個心態倒是不錯,繼續保持。我們寫文章的就是要這樣,只要是好的、正面的,就要堅定表達自己的思想,不要怕外面那些閒言碎語。……”
……
第二天上午9點,還是在這個大會議室,會議桌卻從長方形改爲課桌式。
前面一排是領導,其他人坐在下面,包括即將成立的作協江南省分會各個機構的領導幹部、工作人員,不過這些人基本都坐在後排。
坐在前排的,是作協、宣傳和文化三個部門中,除開主席臺的其他小領導,以及雲湖各地區作家代表。
陳凡坐在中間排靠邊的位置上,聽完這個講、再聽那個講。
講到情深處,不少人都有些動容,還有的掏出手絹擦眼睛。
只不過小陳同志沒有那段經歷,難以感同身受,只能儘量表情肅穆、融入其中。
好不容易等到何青生以新任作協江南省分會主席的身份,宣佈全國作協江南省分會正式恢復設立,全場頓時響起熱烈的掌聲。
等掌聲停歇,何青生坐在主席臺上,正色說道,“舊時代已經過去,新時代已經到來,在辭舊迎新的日子裡,我們不僅要找回曾經的老會員,還要廣開大門,接納新會員。”
頓了一下,他又輕聲說道,“只不過,由於時間緊急,加上過去很長一段時間裡,文學創作遇到極大的阻礙,這種阻礙也對文學新人的出現造成了很大的負面影響,所以合格的新會員很難去尋找。”
他說着看向陳凡,臉上露出微笑,“幸運的是,就在剛剛過去的77年,我們江南文壇有一位小將橫空出世,他就是隻用了一篇文章,就成爲我們《江南文藝》雜誌專欄作家的陳凡同志。”話音剛落,從領導到最後一排的作協普通職工,都紛紛擡手鼓掌。
陳凡確實是給江南文壇掙了天大的面子。
雖然前年年底就撥亂反正,可是文學不是那麼容易恢復的。
一部分回到工作崗位的老同志,要從千頭萬緒中重建單位,還要各方奔走爲老朋友脫困而努力,自然就沒那麼多時間去搞創作,而新一代的年輕作者,無論是生活閱歷、創作技巧,還是創作思路都有很大的侷限性。
如此一來,每一篇“稚嫩”的文章,都會格外受到各家雜誌社的重視。
可惜,即便是這樣稚嫩的文章也非常少見,更多時候還是靠當年那批文筆有限的老作者在支撐着。
所以現在各家文學雜誌社都是“求賢若渴”,盼望能從新人中發掘出幾個優秀的苗子。
而《江南文藝》運氣好啊,還沒正式復刊,就收到來自陳凡的投稿,何青生力主推薦,雜誌發行之後,果然一炮而紅。
本來江南文藝雜誌只在周邊幾個省份發行,如今卻逐漸打開全國市場,有好多外省的新華書店主動過來訂貨,找當地郵局訂閱雜誌的讀者更是數不勝數。
更難得的,是陳凡除了一部長篇《在希望的田野上》,還出過幾篇短篇小說,都很受讀者歡迎,證明他不是靠一本書吃飯、只有三板斧的“程咬金”。
有陳凡在,就證明江南文壇後繼有人。這也是這次各地區作家代表都對他表達好感的最根本原因。
否則自古“文人相輕”,尤其有不少人總喜歡倚老賣老,哪有那麼容易接納一個新人。
除非他能爲集體增光!
也是因爲這個原因,那些作家代表,纔會對陳凡選擇新題材而憂心忡忡。
即便是昨天討論會上反對他寫作的幾位代表,也已經做好跟外省同行打筆仗的準備。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他們打算這次會議回去之後,就開始好好研究,先把自己反對的意見全部梳理出來,再自己逐條反駁,絕對能打得那些外人丟盔棄甲、潰不成軍!
與之相對的,後來其他各省市的文學雜誌都有質量上乘的文章刊登,卻都是以筆名示人。
江南文壇表示:有本事不用筆名,用真名試試!
其他雜誌:那筆名都是陳凡的,傻逼才公開真名!
有鑑於此,全國很多文學愛好者都覺得那些用筆名的好文章,應該是出自他們本省某位老作家之手筆,就是爲了推出來抗衡陳凡的,否則哪有那麼巧,一下子多出十幾個文筆上佳的新人?
擺明就是“以大欺小”嘛。
所以針對那些用筆名發表的文章,很多人都表示喜歡,但是僅限於文章,至於作者嘛,還是休提爲妙!
呸,老匹夫不知羞。
唯有陳凡,以真名示人,還公佈了地址,這纔是真正的青年作家啊!
正是這種情況下,幾乎所有人都在爲陳凡鼓掌加油。
等掌聲停歇,何青生左右看了看領導,見他們都滿臉微笑地點頭贊同,便也笑了笑,繼續說道,“所以藉着這次機會,我建議,召開作協復建後第一次新會員審覈會議,我作爲陳凡的入會推薦人,”
說着從公文包裡拿出一張紙,“這個是陳凡的入會申請書。呃,我念一下陳凡的基本資料,姓名:陳凡,筆名……,出版或發表的主要作品情況:長篇小說《在希望的田野上》、短篇小說……”
其他人都聚精會神地聽着,同時在爲陳凡的年紀和本職工作感到驚訝,原來陳凡竟然是一名醫生,那個急救法就是他發明的?這樣的情況下,他還創作出如此優秀的作品?
等等等等。
而陳凡自己也在懵逼,這張入會申請書是誰寫的?我怎麼不知道?
等何青生唸完,他將申請書放到一旁,乾咳了兩聲,左右看了看,“兩位領導覺得如何?”
早在幾天前就溝通過的事情,他們當然說好啊。
何青生便一本正經地走流程,“現在進行表決,本次評委會成員是……”
一番流程走下來,陳凡以全員贊成的票數,順利被接納爲全國作協江南省分會會員。
熱烈的祝賀掌聲之後,何青生瞟了一眼老郭。
老郭收到信號,當即一聲乾咳,將衆人的目光吸引過來,隨即擡頭挺胸、正色說道,“是這樣啊。剛纔何主席也說過,當前全國各地文壇最大的問題,就是青黃不接,而我們江南省有幸,有以陳凡同志爲代表的青年作家崛起,這是非常難得的。
恰逢3月份,要在首都舉行全國作協的復建會議,我個人覺得,這是展現我們江南文壇、江南新一代作家最好的舞臺。
我個人建議,推薦陳凡同志以青年作家的身份前往首都參加會議,同時,我個人願意作爲推薦人,推薦他加入全國作協、成爲全國會員。”
何青生滿臉嚴肅地點頭,“郭副主席這個建議非常好,吧啦吧啦吧啦……”
所有作協成員和相關單位的領導都很是贊同,一次又一次地鼓掌,表達了對何主席的贊同,對陳凡同志的愛護……
角落裡一直在做記錄的江南日報資深記者趕緊提醒同事,“趕緊用攝像機拍。”
攝影師很不樂意,小聲說道,“已經拍了一盤帶子了。”
記者,“剛纔我大意了,以爲就是例行公事,沒想到還有跌宕起伏,這可是高潮啊,錯過太可惜了!這一幕要是放到電視臺播出,絕對爆!”
攝影師雖然很無奈,可他們還兼着給江南電視臺採集素材的重任,而且他也知道這一段確實比之前拍的素材更出彩,便重新打開攝像機開拍。
同時還沒忘了舉起掛在脖子上的照相機,咔嚓咔嚓個不停。
尤其是那個話題中心的年輕人……,tui,都是兩個肩膀扛一個腦袋,憑什麼你就長得那麼帥?還那麼聰明?
什麼?
他是《在希望的田野上》的作者?那沒事了。
偶像啊,必須得多拍幾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