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兒對剎那槍愛不釋手,抱不動,便蹲在地上不斷拖着,看着,摸着。
見身邊這位長得好看的哥哥,不是小氣之人,於是,很乾脆地,一屁股坐在土坯牆邊緣。
一雙腳丫,懸於泥牆外
坐髒了衣服,不過被孃親唸叨一兩天,可這槍,是真傢伙呀。
指不定,這輩子,只能摸上這麼一回了。
世子殿下見孩子捧着剎那槍,有些忘我。
伸手,輕輕拎住稚童的後領,稍稍其往後扯了扯,生怕這小傢伙,不小心墜下牆頭去。
然後,世子殿下咬了口冰糖葫蘆,眯眼,望着城外
官道之上,來往商客,絡繹不絕。
水至清, 則無魚,鹽鐵與販馬生意, 以北涼軍的嚴密掌控, 與滲透能力, 想要抓幾頭肥羊,以儆效尤, 並不難。
不過,北涼之地,本就貧瘠, 鳥不拉屎。
這等苦寒之地,太需要北涼之外的真金白銀,進入流通。
前些年,徐千秋下令, 北涼之地,貿易自由。
一時間,北涼經濟,突飛猛進。
爲此, 徐千秋暗中扶持北涼一個小幫派:龍門。
幾年時光, 如今已成爲北涼第一幫派。
北涼境內,江湖幫派無數。
其中, 以龍門爲首, 共十大幫派。
可, 便是魚龍這等北涼境內,成立較早的老幫派, 亦不曾知曉。
北涼境內, 所謂十大幫派,其實, 乃是一家。
皆爲北涼王府,暗中所控制,無一例外。
本是一家, 卻分爲十大門派, 只爲掩人耳目罷了。
實則,十大幫派, 暗中組建, 名爲天龍會。
爲天下商會。
源源不斷, 爲北涼聚攏大量錢財, 充實北涼國庫。
天龍會,實際掌權之人,便是大柱國徐驍。
他的副手,是六大義子之一的祿球兒。
於北涼軍中,祿球兒是第一個投效世子殿下之人。
亦得徐千秋信任!
天龍會之事,北涼王府之中,只有極少數人知曉。
這麼多年,天龍會,源源不斷,爲北涼賺了盆滿鉢滿。
再有, 便是徐驍和祿球兒,也無從得知,北涼天龍會, 不過是真正天龍會的分舵罷了。
真正的天龍會, 爲天下第一樓產業。
北涼天龍會,只是一個縮影。
第一樓,與兩大帝國爲敵, 四處活動,其中開銷,必然是天文數字。
若無自己產業,如何立足?
這麼多年下來,天龍會,已爲第一樓斂財無數。
金銀財寶,堆積如山。
錢財,糧食,情報,佈局,已萬事俱備。
如今,只欠東風!
起兵之日,不遠矣!
徐千秋嚼着山楂,神遊萬里。
這趟秘密出行, 並未興師動衆,走得悄無聲息。
但是, 想來,此事也不是什麼秘密。
要想釣魚,便要捨得魚兒。
以身作餌,何其大膽!
此番出行,遊歷北莽,身上,便只帶了幾張銀票,及一小袋子碎銀。
加在一起,不過三百兩家當。
這若是要擱在涼州青樓,堪能入得一頓花酒的門檻。
而且,未必能盡興。
徐千秋叼着一根,已沒了冰糖葫蘆的竹籤。
稚童很是喜愛這杆剎那槍,把小臉蛋,貼在長槍之上。
朝眼前這位大哥哥,可真是好脾氣,孩子一臉憨笑。
徐千秋見臺基之上,白衣劍客與斬馬刀漢子,打鬥才入佳境,一時半會兒,人羣散不了,故而,也不急着將離開。
這憧憬江湖的孩子,讓他想起某個身無分文,卻想成爲劍客的窮光蛋。
若是計劃順利,此刻的溫華,已得黃三甲指點,開始練劍了吧。
咬着竹籤,蹲在牆頭,笑道:
“摸可以,別碰槍刃,鋒利着呢,到時候,你孃親追着我打,可如何是好。”
孩子歪着腦袋,偷偷朝世子殿下眨了眨眼睛,故意提了提嗓門,燦爛笑道:
“纔不會哩,我娘從不打人的,性子可好啦!”
徐千秋摸了摸這顆小腦袋,笑而不語。
一大一小,身後不遠處,站着一位布裙荊釵的柔媚小娘子。
其實,她早已沿着泥徑,氣喘吁吁,追趕而來,走上土坯牆。
方纔,她在鬧市一個釵子攤前,盯着發呆片刻。
因囊中羞澀,故而,只是過過眼癮。
甚至,沒好意思拿起來細細端倪,生怕被攤主白眼。
不曾想,一回神,便發現沒了兒子身影。
她性子清淡,心裡焦急,也不表露在臉上。
追趕而來,果然瞧見了兒子。
於牆頭之上,與一位陌生公子相伴。
起先,她略有憂心,會不會鬧出風波。
她這等寒苦人家,可經不起任何折騰。
撩起裙角,小跑到牆頭。
恰巧看到,那公子拉扯她兒子後領口,不知不覺間,她便心境安寧下來。
她也知道,孩子打小,便很是喜愛,嚮往那些行走江湖的俠客。
倒馬關,舊城遺址上的比武,孩子沒有一次落下。
有些時候,聽到巷弄裡玩伴的呼喚,也顧不得吃飯,便衝了出去。
回來後,一邊吃,一邊手舞足蹈,與她說大俠們是如何出招的。
讓她瞅着心,滿心歡喜。
許多苦,無法與人言說,便也就不那麼苦了。
聽到孩子的“溜鬚拍馬”,身段妖嬈,氣質卻秀氣如閨秀的小娘子,捂嘴笑了笑。
一雙眸子,眯成月牙兒。
斂了斂神態,藏了些風韻,悄悄掛在眉梢。
她朝這位心地不壞的公子哥,襝袖行禮。
約莫是因爲,這些年,一直艱辛孀居,對各色男人,她已養成了一種敏銳直覺。
是否別有用心,或者,使一些陰暗伎倆,欲擒故縱,她大都可以,一眼看穿。
而眼前之人,咬着竹籤的白衣公子,可比倒馬關那名,只知附庸風雅的校尉公子,還要像大家族出來的子弟呢。
真是難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很是清澈。
這讓小娘子,想起村頭那口老井。
老井,井水,乾乾淨淨,卻看不透深淺。
但,總歸讓人討厭不起來。
小娘子輕聲道:“右鬆,還不把兵器還給這位公子。”
稚童點頭,嗯了一聲,站起身,雖眼中不捨,但還是利索站起身,恭恭敬敬,把剎那槍交還給了青衣婢女。
小娘子自然而然,拍去孩子屁股上的黃塵泥土。
窮人家的孩子,玩鬧得再瘋,也不能作踐了一針一線,辛辛苦苦縫出來的衣裳。
她是一名北涼驛卒孀女。
沒了男人,莊稼地,便都由她獨力做活。
官府每年,皆會發下一筆撫卹銀錢。
不多,但,能到手八兩銀子。
這日子,總算讓她有個盼頭。
私下裡,聽私塾先生說,按北涼軍律,得有三十多兩。
如此想來,這其中,多半是被官爺層層剋扣了去。
不過,她一個寡居婦道人家,也不敢計較這些。
再者,也計較不來。
前些日子,那位飛龍在天的北涼世子,終於繼承王位。
上位第一件事,便是查出貪污之人,殺了不少大官,刑場之上,人頭滾滾。
這個月,小娘子第一次拿到了整整三十五兩銀子。
爲此,母子二人相擁哭泣了許久。
面朝北涼,磕了九個響頭。
嘴裡一直唸叨,北涼世子,萬世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