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長歌行_童兒番外

番外之童兒

十二歲以前,我以爲世界都是彩色的,平靜祥和的生活,讓我對外頭的世界產生了憧憬,我時時想,外頭的世界該有多麼精彩。

家中雖然和權勢搭不上關係,卻也是衣食無憂,足夠安安穩穩的過一生,奈何,人生往往有不如意的地方,十二歲那年,我的世界一下子灰暗了下去,我開始親歷家外頭的生活,卻發現沒有了家,我什麼也做不了。

十二歲那年爹和孃親因爲惹上一個官家的子弟而遭罪,牢中之苦並不是人人都能忍受,爹和孃親最後也沒躲過這次的劫,最後含冤慘死在獄中,那年我十二歲,弟弟才八歲。

家中田地屋舍被糟蹋,值錢一點的東西被搶奪,我和弟弟被迫逃出,四處飄泊。

飢餓讓我們擡不起頭來,冬日的嚴寒侵入體膚,弟弟自小身子薄弱,僅僅三月的時間,他就已經化爲天上的星辰,再也睜不開眼睛,聽不見心跳了。

我以爲我的生命也到了盡頭,我想隨着家人一起去黃泉團聚。

那天晚上,天空中下着鵝毛大雪,大多大多的雪花落在我單薄的身上,或許是因爲麻木的緣故,我竟感覺不到寒冷,我走在大街上,走到了街頭的時候,身體終於支撐不住而癱倒在地,我想就這樣埋在雪裡長睡不醒,可不知過了過久,我竟又醒了過來。

醒來的時候我是躺在一張溫暖舒適的大牀上,從牀上的裝飾和紗幔精緻的繡工來看,這是大戶人家的牀,我一輩子也沒有睡過這麼好的牀。我想,這是不是已經來到了地下,這一切都是我的幻想?

“你醒啦?”一道溫柔,和藹的聲音傳來,我偏頭一看,是一個雙鬢已染上白霜的婦人在對自己說話,她的模樣很是慈祥,溫和的讓人覺得她十分隨和,而事實也是如此。我使勁掐了掐自己已經凍壞了的臉頰,感到了一陣生疼。

我叫了出來,“啊!這是真的!”不難想象,我的語氣有多麼的驚愕。我原以爲我會在雪中死去的,卻沒想到還能睜開眼睛,看見眼前的人和物。

那老夫人像是被自己的舉動嚇了一跳,又覺得好笑,搖了搖頭,道:“孩子,這都是真的,昨夜我正巧趕路回來,發現你躺在雪中一動不動,還以爲你怎樣了呢,得虧你福大命大,大夫說你沒有生命危險。”

我聽着,知道是這位老夫人救了自己,不管自己是否本意就是想死,還是要向這位善心善相的人道聲謝。我立馬坐起身來,恭敬的道:“謝謝夫人的救命之恩,童兒無以爲報。”

老夫人笑着點點頭,道:“真是個乖巧的孩子,童兒這個名字也極其不錯,對了,你的家呢?怎麼會倒在外頭的路上,看你年紀輕輕,不過才十一二歲吧?”

我回答道:“童兒今年十二,我已經沒有家了,爹爹,孃親,還有弟弟都已命喪黃泉……”陳述起這件事來的時候,雖然寥寥數幾的話語,我的心卻如被刀子割出一道道痕來,疼痛難忍。

老夫人瞭然,又道:“你昨晚是輕生?”

我一愣,方纔我什麼都沒有表露,爲何這位老夫人猜出自己是輕生求死的?我點點頭。只聽老夫人又說道:“年紀輕輕就別老想着輕生了,生命來之不易,你的父母想必也會希望你好好活下去。若是今後沒有去處,就呆在柳家吧。”

於是,從那日開始我就下定決心要好好侍奉柳家了,救我回來的人是柳家的主母,柳老夫人,後來她溺水身亡的時候,我亦是爲她默哀了三日,感謝她的救命之恩,感謝她教會了我要善待生命。

侍奉小姐顧如錦是在我十七歲的時候,當時小姐十六歲,僅僅比我小了一歲,我與好姐妹青兒一同被分配而去,錦州那個地方聽說是一個繁華之地,但是我卻產生了害怕心理,我害怕離開柳家,離開柳老夫人,因爲這樣會讓我很沒安全感。

老夫人卻又鼓勵我說:“你不能總是待在柳家一個地方,外頭還是要去適應適應的,逃避解決不了問題,只有面對,你纔會發現你的人生不足以錯過這些美景。”

老夫人的話一向在理,我下定決心要去好好生活了,看看外面的世界。

小姐是個很內向的人,她遇事總是能忍則忍,我看着她在南麓公府受盡冷遇以及不公平的對待,卻沒有法子去幫,我只是一個小小的丫頭,什麼也做不了,後來小姐重病,慕家的人將小姐趕去了錦州的雲苓山莊修養,我也隨着小姐回到錦州去了。

小姐的病一日比一日更重,我甚至以爲她就要這樣香消玉殞了,但是有一天,小姐的眼睛突然有了幾分光亮,那樣的光像是迴光返照,又像是她眼底深處的那種精明的心思,她拉住自己說,這雲苓山莊有慕家的奸細,慕家要取她的性命!

說沒有被驚嚇到是假的,自那次起,小姐就像變了一個人,她便得很會打算,不再懦弱,我以爲她對下人也會依舊冷淡或是更加冷淡,卻沒想到她對我們這些下人也很好,很親近。

小姐上白雲觀求醫與棲雲子道長日久生情,這一點我和青兒都知道,我對小姐的心思完全不想幹涉,因爲我知道小姐在慕家過得並不好,但是青兒不一樣,她很是反對小姐與棲雲子道長走得很近,甚至多番阻撓。

直到後來,小姐查出青兒是被慕家收買了的人,我才知道了事情的原由,那一刻,我覺得小姐也是懷疑我的,但我向她保證,我絕對沒有二心,事實上,我的的確確沒有抱有二心。

經歷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和小姐在一起加起來也有三年之久,我沒有想到最後我還是要背叛她,我違背了我們的約定,在小姐離開京城的最後一刻,我放棄了,我決定就此與小姐告別。

我沉重的下了決定,從密道中出來,涼亭邊上老牛還在傻傻等候,模樣很是讓人憐惜,我並沒有去找他,而是避開他往鎮南行府走去。

與小姐平日裡住的後院只有一牆之隔,我就站在那裡,因爲我知道,柳城就在裡面。之所以拋棄小姐回來,也是因爲柳城,我不想在人生中留有遺憾。

我學着布穀鳥叫了幾聲便隱身在一樁民屋後頭,沒有等多久,柳城果然來了。

我忍不住哭了起來,很想肆無忌憚的撲在柳城堅實的胸膛上,卻不能,我忍住了。

柳城把我擁在懷裡,安慰道:“傻丫頭!你哭什麼?”

我道:“柳城,我髒了……你還要我嗎?”只有說這句話的人才知道說這句話的艱難,事後我也會問問自己,當時是怎樣說出這句話來的,那需要多大的勇氣?

柳城的心頓時也酸澀了,他的聲音有些哽咽,道:“傻丫頭,我怎麼會不要你,你還是你,我們的心永遠在一起不是嗎?”

那一刻我笑了,因爲柳城的真摯讓我感覺到幸福,他說的是真的,我相信,並且願意放下心防和他在一起,我說:“小姐偷偷離開京城了,就在剛剛一會兒,柳城,我們也走吧,我也想像小姐一樣,過一過逍遙日子。”

我以爲柳城至少會猶豫一番的,可他沒有,他馬上答應了下來,於是乎,當時趁着王爺還未回府的時候我們就離開了鎮南行府,柳劍看着我們離開,只是微笑送別。

我與柳城在第二日就離開了京城,世間的繁華我未曾好好領略過,柳城說要帶我看盡世間美景,我也便欣然答應了。

一輩子過着居無定所的生活,十二歲以前是流離,十二歲到是二十歲是寄人籬下,二十歲以後纔是真正的自己,世間美景也抵不過良人在旁,我終於明白了生命的美好所在。

柳城帶我一路向北,因爲我猜小姐會去雲州北狄,我想看看我們的主僕緣分是否在那日就已終結。

那天我們到了雲州北狄,周晉大人已經在北狄上任擔當太守,我遠遠的見過幾次,周大人是個愛民如子的好官,京城在民間走動,我看見他的機會也多些,但沒有一次我敢上前和他打聲招呼,因爲過去的事情一不小心就會被捅開。

我與柳城在路邊的一個小麪攤上吃麪,遠遠的竟然看見周晉扶着一個衣衫襤褸的女子,那女子頭髮凌亂,想個乞丐一樣,寒冷的天氣裡也只穿着一件單薄的衣服,還破了洞。

我本沒有多大的心思去管,那女子卻突然擡頭,擡頭間我看見了她的容貌,我呆住了,她的模樣……

我與柳城對視,他點點頭,我的心瞬間被提的老高,二話不說的朝周晉大人的方向奔去,或者說,是他扶着的那女子奔去,她的容貌分明是小姐的,她不會就是小姐吧?

結果出乎意料,周大人告訴我,那並不是小姐,而是一個長的很像小姐的人,周大人說,當初義燁侯在賀蘭暮雲身邊安排了一個假小姐,而那個假的小姐就是眼前這個落魄的不能再落魄的少女。

那少女在周晉的手中瑟瑟發抖,我恨恨的瞪了她一眼,她的身體一縮,我心裡是對她沒什麼憐憫的,她害人終會害己的。

我與周晉告別,自那次,我再沒有去過雲州北狄,因爲我想小姐也不會再回到這個滿載悲傷的土地上來吧。

可是我也沒有再見到過小姐,或許,主僕緣分已經走到了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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