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努力的想,楚顏忽然動了動,側過臉,我看見他墨綠色的眸子正望着我。
“你醒了?”我微笑,他是什麼時候醒的呢?閉上眼睛的時候總覺得有一絲清冷,睜開眼卻那麼溫柔。
“悠悠呢?怎麼沒睡?”他雙手搭在我的大耳朵上。
我摸了摸耳朵,笑笑:“做了一個夢所以醒了。”
“是什麼夢?”
“有你,有一片小樹林。”
“悠悠。”他的睫毛輕輕一顫,似在觀察我。
“我想起來了,我叫一水清悠。”念出這個名字,我有一絲恍惚,彷彿隔了很遠很遠。
他沒有說話,只是看着我。
我繼續說:“我迷了路,所以遇到了你,我們一起彈琴唱歌,我們住的地方,叫翡翠宮。”我不能說我去翡翠宮,是因爲君,我還搞不清狀況。
楚顏還是沒有說話,眼神落在遠處,彷彿在回憶什麼。
忽然“匡唐”一聲,我嚇了一跳,朝門口看過去,那個長鬍子長老正震驚的看着我。
“長老。”我站起來,看了看楚顏,他眉目無波。
“你說,你是人界的一水姑娘?”長老瞪大眼睛看着我。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好又看向楚顏,他站起來,輕拍我的背,微微一笑:“是,她是一水清悠。”
“那……你身上的劍,可是那柄仙劍?”長老一臉震驚。
我躲在楚顏身後,觸了觸懷裡的劍,我是一水清悠,那麼我衣服裡的那柄銀色的小劍,就是長老說過的,害的我家破人亡的仙劍。
“長老,你說,是有人要窺視這柄劍,所以纔會讓人族變成現在這副模樣是嗎?”我擡起頭來問。
“這……”長老見我目光灼灼的看住他,終於幽幽一嘆,“這是各界的猜測,至於究竟怎樣,誰也不知道,因爲除了你,人界已全部消失,無從考證。”
除了我?我心底浮現出那個血光瀰漫的夜,可是,除了血,和一片廢墟般的平地,我什麼也沒看到,到底是誰?我蹲下身子,頭痛欲裂。
一雙手輕輕的抱住我,楚顏的聲音傳過來:“要不要休息一會?”
我轉頭看到他溫柔的笑,一時安靜下來,搖搖頭:“不用。”
長老忽然冷下臉說:“清悠姑娘,聖界幾萬年來不問其他四界之事,還是請你走吧。”
我一下愣住了,還沒回過神來,只見楚顏擋在我身前:“長老的意思,是要趕我們走?”
他脣邊還帶着笑,一雙墨綠色的眸子卻閃動一絲冷意,我眨眨眼,這好像是我從沒見過的楚顏,他的眼睛永遠都那麼溫柔如水,可是……
長老似也怔住了,吶吶的說:“咳咳,這本不是老夫的意思,可是萬一三界的人因爲這柄銀劍來這裡生事……”
“有我在。”楚顏打斷他。
長老懷疑的目光從他身上掃過:“本來你是王救下的人,老夫不應多說什麼,可是事關聖界的安危,我不得不問,你究竟是誰?”
這個問題,也是我一直想知道的,雖然我的記憶正在恢復,可是,對於楚顏的身份,我一直很迷糊,我望向楚顏,他脣邊忽然綻出一個白蓮般的笑容:“長老知道翡翠宮的白虎麼?”
“當然知道,當年翡翠仙子座下的兩個童子之一,後來成爲翡翠宮的使者,以琴技聞名四界……”說到這裡,他的目光忽然僵了僵,“你……是白虎?!”
楚顏淡笑不語。
我的心猛地一顫,白虎,白虎,我記起來了,我住在翡翠宮中,楚顏是白虎大人,他是翡翠仙子的童子,總喜歡穿一身白,所以我給他起了個小名叫“小白”,可是那是兒時的記憶,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這這這……妖界,人界……”長老面色慘白,“聖界幾萬年來不問世事,如今怎會多出這些事端,唉!”
“人界已滅,我也不屬於妖界,從今後,我們便是聖界的人,長老不必多慮。”楚顏目光閃動,睫毛長長的垂下來,眼窩下有一抹陰影。
“可是……”長老正要說什麼,卻被一個聲音打斷。
“本王不讓你們走,誰敢。”
我嚇了一跳,轉過身,巴哈醒了,他靠在牀邊,臉色蒼白,那雙眸子裡卻射出精光,映着他銀色的發,看上去竟有些不像個十幾歲的少年。
“王!”長老一步跨到他面前,“你可好?”
“我沒事。”巴哈淡淡一笑。
我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他像脫胎換骨了一番,整個人看上突然成熟了。
“那衆魔寶典……”
“已在本王體內。”
“什麼?”我和長老同時叫起來。
衆魔寶典聽上去像是一本書,怎麼可能到了他體內?
“有什麼大驚小怪的,這本來就是我的東西!”巴哈跳下牀,嘟着嘴,此時又回到了原來的樣子,一個別扭的小屁孩。
“王,可是先王囑咐過,若未能練成上等的修爲,是不能啓動寶典的呀!”長老苦着一張臉。
“本王知道啊,可誰叫你看守不嚴?”巴哈過去拉了拉他的鬍子。
長老的臉色更臭,比黃連還苦:“是是,是老夫失責。”
“所以,只要你不過問顏留下來的事,不阻止我練衆魔寶典,本王就可以不追究你的過失。”巴哈笑的很開心。
長老的臉變幻莫測,顯然在做最後的掙扎,終於跺跺腳走了出去。
“顏,現在你可以安心住下來了。”巴哈笑了笑,“那老頭是牛脾氣,以前叫你瞞着只說是無名的小妖,真是委屈你了。”
楚顏輕輕一笑:“無妨,我的命也是你救的。”
我聽來聽去,原來巴哈早就知道了楚顏的身份,只是瞞着那位長鬍子長老,大概早料到他會有這樣的反應。
“我們可以留下來了?”我看着楚顏,眼光卻瞄了瞄巴哈。
巴哈也正看着我,碰到我的目光,立刻把頭轉開:“我說豬!你唱的那都是些什麼歌?難聽死了!”
“啊?”我反應過來他是說在睡着的時候我唱的那些歌,不覺心中有氣:“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什麼狗?什麼心?”巴哈一臉迷茫。
楚顏也看着我,皺了皺眉。
啊,我差點忘了他們是不懂這些的,就說:“呂洞賓是蓬萊傳說中的仙人。”於是把那個故事說給他們聽。
“悠悠,這是仙界的事?你怎麼會知道?”楚顏迷惑的看着我。
“哦哦,好像聽誰說過的。”我吐吐舌頭,這是我從前的那個世界的傳說,這句話,是歇後語,那裡幾歲的孩子恐怕也知道,無論如何,我是讀了許多年書才莫名其妙的穿來這裡變成了個嬰兒的,當然也知道。
過了半響,巴哈才問:“可是,這和狗有什麼關係?”
呃,這是傳說中因爲“苟杳”和狗咬是一樣的音,所以傳到後來便變成狗咬了,我沒辦法解釋,只好傻笑着扯開話題:“你說衆魔寶典在你身上了,那是本書嗎?怎麼會到身體裡去?”
巴哈終於忍不住笑出來:“你真笨!衆魔寶典不是什麼書,是衆魔的精魄。”
“精魄?”我詫異。
“是衆代魔王的精魄所在,可以用修煉把它吸入體內。”巴哈說。
“那麼說,它已經在你體內了?”我吸了口氣。
巴哈皺皺眉:“在了,前幾天我練顏的心訣時,覺得體內氣流橫衝直撞,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那是我的心訣和你的魔性相牴觸。”楚顏說。
“恩,現在我知道了。可是還是很難控制。”
“你好好休息,關於魔性,我幫不了你,只有你自己慢慢消化。”
楚顏回過頭來拉拉我的耳朵說:“我們走吧。”
我點點頭,轉眼便看到巴哈盯着我們,嘟着嘴,想說什麼。
“怎麼?”我問他。
“你唱的歌真的很難聽。”他說。
我正想發火,他便又小聲說:“可是,不聽,我怕我睡不着了。”
我愣在那裡,終於反應過來,這傢伙是要我唱歌哄他睡覺,看着他小聲說話的模樣,我心裡不禁一軟,對楚顏說:“小白,你先回去。”
楚顏看了看我們,輕輕拍了拍我的腦袋:“那好,我等你。”
我等你。他的一句話讓我耳根一熱,心裡卻無比受用。
楚顏走後,巴哈別過臉躺在牀上,好像在生悶氣。
我坐在牀邊看着他,終於忍不住拉了拉他:“喂,你怎麼還不睡?”
“你和顏很早就認識嗎?”他忽然轉過頭來。
“很早。”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雖然我記不起到底有多久,可是那個時候,我和他都還是個小孩子。
“你們很要好嗎?”他又問。
“什麼叫很要好?”
“就是……”他彆扭了一會,用左手的手指對着右手的手指做了個觸碰的動作,“是這樣的關係嗎?”
我立刻臉紅,不禁忘了他是這裡的王:“小屁孩!你在說什麼哪!”
“誰是小屁孩!”他跳起來,“笨豬!”
我忍住想教訓他一下的衝動說:“你再說,我就不唱歌了。”
他想了想,果然沒再說,嘟着嘴,重新躺回牀上,卻萬分的不滿。
“這才乖,你要聽什麼歌?”
“你天天唱的那首。”
在他睡着的時候,我天天唱的那首歌,叫不出名字,只覺得很熟悉。
有多少歌,
我一生能爲你唱,
有多少人,
會經過你身邊……
我慢慢哼着,腦海中忽然又出現那個身影,是楚顏,又不太像,穿着我那個世界的衣服。
迷糊中,我回過頭,巴哈竟已睡着了,還緊緊抓着我。
我輕輕掰開他的手走出去,回到那片樹林。
這裡很安靜,白色的帷幔,池中的錦鯉,都彷彿睡着。
我看了看頭頂弱水閣幾個字,有一絲恍惚,好像置身於翡翠宮中,那裡,也有一個弱水閣,和這裡的一模一樣,那是小白原來睡覺的地方,我終於記起來,我們曾在那裡彈琴,唱歌,看天邊的雲,開始的翡翠宮只有一片樹林,後來才慢慢壯大起來,各種小妖們都慕名而來,他把這裡弄得很翡翠宮一模一樣,是不是也在懷念那段時光?可是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他會來到這裡,而又把我帶來?
我記得小時候和他在一起時的時光,然後,便什麼也記不起來了。
走到屋外我便聽見一陣幽幽的琴聲,彷彿是誰在低聲的吟唱。
我靠在門口向裡望,楚顏倚窗而立,只看見一個側影,抱着琴,十指波動琴絃,哼的是那首我在長生節時唱的歌。
他的聲音清澈卻低沉,融在夜色中,抱着琴的樣子,猶如一幅畫。
一絲恍惚,我竟不忍心打擾,安靜的靠在門邊。
不知過了多久,他停下來:“悠悠?”
我笑了笑,走進去:“真好聽。”
“這是悠悠的歌,我聽過一遍,覺得很好聽。”他淡淡一笑。
我走過去抓着他的手:“小白,教我彈琴好不好?”看到他彈琴那麼動聽,我不覺有些好奇和手癢。
“悠悠要學?”他望住我。
“我以前會嗎?”
“會一點點,但你喜歡亂彈一氣,還會配上歌。”眸子動了動,他竟露出一抹飄忽的笑,“我還記得其中一首。”
“是什麼?”
“要聽嗎?”
“嗯!”我在他身邊坐下來。
他長袖下的手拂過琴面,響起幾個單調的音節,彈了一會,我才覺得這首曲子很熟悉,好像和這把琴非常不符,所以琴聲很寡,要聽很久才聽出來。
“兩隻老虎兩隻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隻沒有耳朵,一隻沒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在楚顏的清唱中,我忍不住笑出來:“這是什麼?”
他眼睛彎彎的,一笑竟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有點像個促狹的小孩:“你說,這首歌叫老虎之歌。”
“老虎之歌?”我撲哧一聲笑了,看着他的臉,看着看着,想到另外一個問題。
“小白,你的真身,是虎?”
他眼睛彎彎的看過來:“當時你也這麼問過我。”
“你怎麼說的?”
“我說,向妖詢問真身,是很不禮貌的事。”
“到底是什麼?”我抓住他的手耍賴。
圓滾滾的身體掉落一個懷抱,他輕輕一笑:“和你想的一樣。”
我張大嘴巴,還來不及說話,便貼上一個微涼的脣,他羽毛一般的輕吻落下來,帶着淡淡的花香,我像在雲端漂浮。
我坐在他懷裡不敢擡頭,目光落在大大的肚子上,有些鬱悶:“小白,我記起來,我們原來在翡翠宮,可是後來我怎麼會變成了這個模樣?”
“那是一些不愉快的回憶,別想太多。”他拉拉我的耳朵。
“我遇到你之前,曾被一個人救了,他說,他叫君,我去那裡,也是他讓我去的。”我決定告訴他,想到那片血光,我不禁難受,那是我相處了那麼多年的親人,雖然我本來來自另一個世界,可是那幾年,和他們像真的親人一樣,爹孃,叔伯,還有調皮的十二弟,他們都早已死了嗎?
“我知道。”
“你知道?”我以爲我去翡翠宮之前的記憶他是不知道的,因爲我總覺得君叫我去翡翠宮,是有些什麼目的,而我,是帶着那個目的去的,雖然很多片段想不起來了,但我一定不會告訴其他人。
“想不想聽個故事?”他忽然說。
我點點頭。
“在很久很久以前,天界的戰神愛上了一位女子,助她修煉,那位女子本來只是天界的丫鬟,修爲不高,要位列仙班,必須要完成一千零一件功德,戰神幫她一起完成了一千件,有一天,那女子收養了兩隻天界的靈獸,豢養在身邊,很寵愛它們,她便生出了要助它們成仙的想法,這也算功德一件,於是,她下凡以自己之名,收留天地間所有的靈獸修仙。而那兩隻靈獸在日復一日的修煉中幻化成人,本來仙子對它們一般寵愛,可是漸漸的,她愛上了其中一個。當時,仙子要回天界,只有下一屆的主事之人才能成仙返回天界,另外的,就只能在凡間修煉多個千年,等待下一次機會。”
“那麼,最後誰奪得了那個位置?”我不禁有些好奇。
“你說呢?”
“一定是那位女子愛上的那個人。”愛他,一定會對他特別好,可以成仙的機會,怎麼會讓給他人?
“是。”楚顏只回答了一個字。
“那麼另外一個呢?”
“離開了,永遠不會再回去。”他的聲音有一絲冷意,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卻忍不住心底一顫。
“我想找回失去的那些記憶。”
“爲什麼,悠悠?”楚顏輕輕撩起我的下顎,“即便那是不愉快的?”
“我只是想知道,我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爲什麼會變成這樣。”否則,就算我重新變回原來的模樣,心裡也會有個疙瘩。
我哀求的看着楚顏,他垂下眼,很久,才說:“你真的想知道?”
“是。”
“好。”他的眸子被睫毛覆蓋,看不出任何表情,“等你幻化成人那日,我便用還魂香幫你恢復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