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若蘭帶走了寶玉送來的丸藥,雪雁剛剛出房門要去接黛玉,便見水溶已送了她回來。
“這是怎麼了?走路摔滑了嗎?”雪雁忙扶了黛玉坐下,先吩咐雪曦去燒熱水爲姑娘沐浴,而後便動手摘二人衣裳頭上掛着的草葉子。
黛玉臉紅的不行,並未答話,水溶也只掩嘴輕輕咳了一聲緩解尷尬。
“雪雁,要你找的藥呢?快拿來交給溶哥哥。”黛玉羞澀的瞄了水溶一眼,徑自坐到梳妝檯前摘掉釵環飾。
“衛若來說要拿去帶給王爺的,許是走了岔路,錯過了吧?”雪雁倒了杯茶敬給水溶,回答道。
“嗯,想來是直接送到我那裡了。”水溶放下茶杯起身走到黛玉身邊,俯下身子道:“玉兒沐浴過後可要好好睡覺,我便先回去了,明早到了時辰再來接你去用早膳。”
“哥哥很不必忙了!”黛玉摘下鐲子放好,又去摘那對笑蓉玉的耳環:“跑來跑去的沒得累人,有雪雁幾個送,也是一樣的!”
“不一祥,那可不一樣!”水溶擺擺手:“每日我都要親自來接,成親,更是會日日一起去呢!對了,剛剛琪雨來報,說是已買下了一處風水上佳的宅子,順天閣撥出一半的人手來改建,不消半月,新的林府便可落成了!
“嗯,如此,那大觀園倒是十分多餘……”黛玉根本不想回到那裡,一點都不想回到那個讓自己悽慘心碎多年的地方。如今伯母明面上順太后的意思收了園子,實際上卻是等於狠狠打了太后一個耳光。早也想到哥哥不會讓自己住回那裡,只是,這一來一去的,到底是爲了什麼呢?
“這大觀園用處可不小,孃親說正愁紫水閣有些生意想搬搬地方,卻無合意的店輔。這園子不小,環境也不錯,放十二三十家店該是沒問題。卻有些像那邊的商業街的雛形!”水溶沒有實話實說,他便是用腳趾也知道靜賢在打什麼主意,商業街?怕是八大胡同也望塵莫及吧!
“我對那紫水閣真的好奇的很,伯母真的是女中豪傑,不讓鬚眉男子!”白日裡,荷香與荷韻兩個細細的給她說了紫水閣的生意,規模大的可不得了,便是百家、千家的皇商貢號也比不過的。
“那些只是掩飾……”看着黛玉的烏絲,水溶手拜癢,不由自主的上前幫着鬆了髻,捋好順在腦後:“玉兒便是想做皇后,也輕而易舉!”
“渾說什麼呢!”黛玉緊張兮兮的:“這可不是在那邊,想說什麼都行!”
“怕什麼,咱麼就是在家裡說說罷了……”水溶哈哈一笑,並不過多解釋。那些風霜雨雪,刀光劍影的,只留給他一人處置便可。雖然他對皇位沒有任何興趣,可若是黛玉當真想做做皇后過癮,那麼自己也會毫不猶豫的奪了江山,只爲博佳人開懷。
“皇后?纔不要……”黛玉捉了胸前的一縷青絲,嫌惡道:“那皇宮有什麼好,只進了一次,便再也不想有下回……”
“玉兒是不是怕萬一我做了皇上就要納其他妃子,成親後便不能夜夜寵你?”俯座她的耳根邊,水溶壞壞的說道。
“雪雁!雪雁,快拿撣子來!”黛玉的小臉騰的紅了個透徹,只覺得羞得頸間隱隱熱,連連喚道。
“是!”雪雁正忙着爲黛玉鋪牀,沒有聽到他二人的話語,聽見黛玉要撣子,趕緊拎了過來。
“快把這個人打出去!我再也不要見他!”黛玉下了令,自己卻忽匆匆躲到了粉色大繡屏的後面,隱隱透出人影,雙手掩腮,羞得不成。
“啊……?”雪雁可是難爲壞了,哪裡能打王爺啊。若是當真王爺是個惡的,欺寅姑娘,自己便是不要命也要爲姑娘出氣。可如今似乎正好是相反的情況,疑惑的回想着剛剛黛玉臉上可疑的紅暈,又望了望着此刻洋洋得意的水溶,不明所以拎着撣子站在那裡傻。
“玉兒,知道我爲什麼沒有新建林府,而是買了一座院子來改建嗎?”水溶笑道:“我可等不及新屋子建起那麼久。咱們半個月後就成親!”
“溶哥哥還不快走!再不走,我可要惱了!”黛玉的聲音軟軟的傳來,怎麼聽着卻都不像是要惱的樣子。
“好好,我先回去了,雪雁,侍候好你家姑娘!”水溶笑着轉身走了出去……
二天,滿京城上至各處府衙官邸,下至各處街巷酒肆,沸沸揚揚的議論着昨日賈府將大觀園折銀抵出去的事,甚至連那院子裡傢伙堆砌,薛家橫財的事也在議論當中。
“釵兒!釵兒!”薛姨媽一太早便風風火火的來到了薛寶釵的屋子:“釵兒!這可如何是好!都是你那混賬哥哥坐下的好事!咱們如今還在這賈府裡住着,哎嘞嘞,可真是不要這張老臉就是了!”只坐在炕邊上長吁短嘆。
“娘,怎麼了?出什麼事了?”薛寶釵已起了一會兒,正在對鏡梳妝,一見薛姨媽灰頭土臉的樣子,嚇了一跳,忙倒了杯茶放在她手裡。
“你姨媽剛剛打了身邊的彩雲偷偷過來,只說你哥哥當年承辦那省親的大觀園物料採買一事,被查出是以次充好,並着無數的贗品!老太太那裡昨晚已是鬧得人仰馬翻,今日回過神來,指不定要找上門來!”薛姨媽怎的快要白了臉:“如今娘娘在宮裡只是個常在,你姨媽又被貶做了姨娘,咱們如今可是該怎麼辦!”說罷,泣不成聲。
“娘!”薛寶釵一聽,亦是驚出了一身冷汗,趕忙坐到薛姨媽對面:“您慢慢說,好好的爲什麼想起翻查園子物料了?可是那邊要擴建些?”自己與寶玉成親在即,難道是擴建的時候現了什麼不成?
“釵兒啊!哪裡還有什麼擴建!”薛姨媽狠狠槌着炕幾:“那院子已被北靜太妃折和了銀子補上了賈府欠林丫頭的缺!統共才折了十八萬,釵兒當初你姨媽給你哥哥採買的銀子,可是有三十萬兩啊!”
“當初我便勸過娘不要讓哥哥插手,只變給商鋪子的總管事便是了!如今鬧得這般田地,眼看着……又該如何收場!”寶釵聞言心急不已,眼看這金玉良緣唾手可得,萬一如那煮熟的鴨子要走飛了,可叫她如何自處!問道“哥哥呢?”
“我也不知道那個孽障去了哪裡,已經有七八天沒着家了,可要我們這母女倆如何是好!”薛姨媽淚珠子一對一雙的掉落愁眉不展。
薛寶釵慌了片刻,卻也沉着了下來,穩了穩,對薛姨媽說道:“娘也不要太着急,如今可不是追究哥哥的時候,卻要琢磨着如何摘清了干係去。”
“當年的事情就在那擺着,難不成要硬說不是咱們家接的?”薛姨媽焦慮的將茶碗爭下又蓋上,蓋上又拿下,只兩手似乎不大聽使喚。
“我倒是有個主意,唉……只是咱們家卻不得不拿出一筆錢來……”寶釵沉思着:“若是鬧將起來,咱們家終究理虧,想來哥哥便是當時留存了銀子亦是早已用盡,很指望不上……”
“若是那魔障子能有釵兒的一半,我卻死而無憾了!只如如今到了這一步,人家定是要來說理的,無論如何都是要拿出錢來填平的………”薛姨媽怒嘆道。說起來也不知爲何,一個娘肚子裡出來的兄妹居然天壤之別,倘若寶釵當真是個兒子,自己何苦一把年紀了還要奔波操勞家族的產業。
“當真是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簾子一挑,夏金桂鬆垮垮的繫着外袍,趿拉着紅絨團的繡鞋,頭不曾仔細杭理,只輕鬆鬆挽了個髻,留下幾縷絲飄忽,形骸放浪不已。
“只是這薛家的產業,我們大爺還沒露個言語兒的,這姑娘家家又要做哪門子的主!”一臉不忿。
“你到寶丫頭這裡來做什麼!如今已是一團亂,你暫且消停幾日罷!”一見兒媳婦,薛姨媽更是頭疼,薛蟠接連留宿在外,夏金桂已經鬧騰了不止兩三次了,今日若是再鬧,可是要耽誤大事。
“如何又成了我的不是!只怕是有人未過門,心先至,人家還沒找上門來,巴巴的要拿孃家的銀子去貼了!”無限鄙夷的哼了一聲,夏金桂自顧自的坐在椅子上翹起二郎腿。
“你這做嫂子的,怎麼跑到姑娘的門外聽牆根,倘若傳出去還要不要些麪皮!”薛姨媽剛聽寶釵說有了主意,便出來這樣一個掃把精打岔,不免語氣重了些。
“有什麼好怕的,我夏金桂一不偷,二不搶,乾乾淨淨做人,規規矩拒持家。十五歲便嫁了大爺成了薛家媳婦!還要服侍婆婆和十還沒婚嫁的小姑子,可是正兒八經的女兒呢!”二郎腿悠盪悠盪,說不清是得意還是鄙夷的眼色膘向寶釵。
薛寶釵被她說中軟肋,當即臉面上掛不住,落下淚來。
“你確是想氣死我不成!釵兒好端端的姑娘家,你卻很不尊重,這也是那正兒八經的媳婦該做的?”臊了寶釵,就好比臊到了薛姨媽,不禁氣急敗壞的訓斥。
“可當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大爺不在家中,我本好意來看看,不想戳破了姑娘要拿薛家銀錢往賈家貼的私心,你們這一老一小還拿話刺我的耳朵!”夏錦盒沒什麼預兆起恕來,袖子一擼跳起來叉着腰跳腳開罵:“大爺整日價與那些子粉頭兒,戲子胡混,絲毫不管家裡,難得我好心好意的侍候,卻又落了一身的不是!薛家到底有幾個錢,你們比我更清楚!只怪我那瞎了眼的老孃居然把女兒推進火坑,嫁妝剛進了門便莫名少了大半,如今又要拿着錢去養那小白臉子!也不知到底是哪個不正經!”
罵完,起身一摔簾子出去了,卻又在院子裡吵嚷,諸如薛家本是薛蟠的產業,哪裡能由未出嫁的老姑娘做主,黑了心的算計完一個孤女又要算計自家等等,引得不少下人駐足看熱鬧,丟人丟到了極點。
“釵兒啊!”薛姨媽看着哭的傷心的寶釵,道:“釵兒,不必理她!都是我豬油蒙了心,聽了那媒婆子的胡言亂語,竟娶進這樣一條惡狼來!”一語出罷,自己卻也抹着眼淚:“要不是林黛玉那個狐媚子從中作祟,金玉良緣早已塵埃落定,又如何能連釵兒受這般難聽的話!”
“娘。”薛寶釵吸了吸鼻子,語調絲毫沒有變化,沉穩的令人驚歎不已:“那銀子,是定要拿的,不過,一個是人家來索,一個是我們自己送去,其本質可是相差甚遠……”
“釵兒有什麼好的主意,快說說!如今娘也只能靠你了!”薛姨媽忽而生出了些希望,趕忙催促道。那金玉良緣若是吹了,到哪裡再去尋一門如賈家那樣的豪門!雖說大外甥女被貶了位,卻從賈老太太的言辭中可透的復位似乎絲毫沒有疑問。
從打造金鎖散佈流言開始,這寶釵可是沒有了回頭的路。薛姨媽最看重的並不是這個女兒如何,而是嫁出女兒後能夠得到的好處。那判案的賈雨村復職便是賈家一個手指使力,若是能掛上賈家命根子寶玉,薛蟠再能謀個官缺,怕是薛家祖宗三代都要感謝自己!如今這世上,有頭有臉的哪家沒有點自己的產業,沒有掛名的商號。若是爲輔業,便是錦上添花,若是爲主業,則變成了低等下賤,民商也好,皇商也罷!除了腰粗些,身份上卻是一樣的卑賤!
若是能從她的兒子這裡改觀,那麼當初吵嚷着分家的二房還不眼紅死!只是那美夢眼看就要實現了,卻被揭出這等醜事!倘若是親事告了吹,那麼兒子的前程,薛家本質上的扭轉,可能都要跟着泡湯了!
“娘,咱們現在手裡,還能有多少現銀?”寶釵喚來鶯兒沾溼手巾給她擦臉,心中琢磨着多大個數目合適些。
“說起來,還有五六萬兩的銀票在匣子裡……”薛姨媽左思右想計算數目,卻只因打理不得當,這一年來紅利是越來越少了,還得有一部分藉着薛蟠拿走揮霍,眼下只剩下十幾間鋪子勉強在支撐。
“別的物件呢?可有很值些銀子的!”薛寶釵雖然自然很清楚自家產業的現狀,卻也免不得皺了皺眉頭。
“我那裡倒是還有一尊兩尺高的老坑翡翠的送子觀音像……可是,這原難備日後你有了身孕之時壓在房中的……”薛姨媽不禁擾豫起來,那尊觀音像可是價值不菲,當真做了價,十一二萬亦是值的。
“現在不是心疼這東西的時候,娘趕緊讓人取來給鶯兒包好,我這就過去老太太那裡走一遭,無論如何!也要那這個事情園過去!”寶釵無奈道:“眼前雖虧了些,卻是要往頭裡看纔是!”
“也好!。薛姨媽擾豫了片刻,見那夏金桂已然不在院子裡,心一槽,子拿出鑰匙喚了人去取。大紅的緞子包裹着玉像放在木匣子中,鶯兒勉強抱得住。
“事不宜退,我這就去了,娘不必太過憂慮!這一去,卻是必成的!”想好了待會兒的說辭,寶釵信心十足。
“釵兒!可是苦了你了!”薛姨媽如今沒人可指望,已把全部的希望,放在了寶釵的身上。
寶釵心中一酸,卻無言語,雖說娘一向信任自己,依賴自己,可是卻便哥哥再不成器,孃的心也是偏着的。有意無意的,她早已透露過自己成親後要通過賈家給哥哥謀個一官半職。
只輕輕點了點頭,轉身走了出去,娘是爲哥哥,她薛寶釵卻是爲了自己。多年對姨媽的逢迎討好,對襲人那些丫頭的收買拉擾,甚至不惜弄壞丸藥來除掉絆腳石林黛玉!該做的不能做的終究都做了……只沒想到林黛玉居然與個冷王爺訂了親,即將變成高高在上的皇族王妃,自己多日來輾轉反側無法入眠,那心中如同有幹百隻小蟲在啃噬,痠痛難當!
都說那個王爺是個不近女色的,許是斷袖。那又如何!只要有王她的頭銜在,那便是榮耀極致了!
她也有過夢想,夢想有一天鳳袍加身高居後宮鳳座,只待金殿選秀進了宮,她定要爬上去!卻因哥哥的一條人命,生生將這夢打破,二輪便被撂了牌子……賈家倍受榮寵,若是元春一旦封后,那麼自己退而求次嫁給寶玉,亦是不錯的選擇。不料橫禍從天降,元春一下子被廢到了底,那國舅夫人的夢也破了……眼看着蹉跎至十九歲,又生在皇商家,卻是沒了退路,也只能認命。
卻不想病怯怯的林黛玉非但沒死,反而一下子變成了嫡王妃,高居自己頭上!自己本已相形見,豈料賈家的這條退路也要因爲哥哥的愚蠢而斷送!攔着懷中的銀票,寶釵鋼牙咬碎,總有一天,要讓所有的人對自己刮目相看!總有一天,她要親手毀了黛玉的王妃!心裡,也許會好受些……